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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昆仑山,易天舒却不往大路走,而是专挑无人的小径,等到确定周围已无游客,这才施展轻功,带着莫离飞奔起来。以易天舒的速度,可谓是行走如电。可即使这样,也足足奔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开始向山上奔去。这时周围已经是终年无人的深山之中了,雪深过膝,即使莫离全身都是棉衣,仍然觉得寒彻入骨。
等到易天舒站定之时,两人已到了昆仑派山门之前。那山门前的匾额上,写着“昆仑派”三个大字,也是中规中矩,无甚奇处,只是莫离越看越觉得好看,至于为什么好看,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相反,旁边的山壁上,却刻着“堂堂昆仑,欺人太甚”八个大字,高达数丈,非常醒目。莫离虽然没上过几天学,却也觉得那八个字笔锋凌厉非凡,一笔一划竟如利剑一般,直欲破墙而出,杀人饮血,让他忍不住呼吸一滞,退了两步。
仅凭几个字,就有如此威势,难道这几个字的作者,就是前辈口中那位将昆仑困了千年的高人?莫离心下骇然,不敢再看,连忙偏过头去。
山门之旁,站着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生得高大壮硕,浓眉大眼,只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已威武不凡。只是此刻,他却靠在山门之上,打着瞌睡,口水顺着嘴角挂起亮晶晶的细丝,实在是有损形象,让莫离“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谁?!”听到笑声,那少年一声大喝,猛地跳了起来,一双虎目左顾右盼,颇有几分气势。只是莫离刚才已瞧过他出丑,又怎会被他唬住。
这时,少年终于发现了站在前方的两人,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这才一脸狂喜地叫了起来:“师祖,你回来啦!”说罢,不等易天舒回话,就转身向身后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叫:“师祖回来啦!师祖回来啦!师父,师叔,你们快出来,师祖回来啦!”
“这孩子,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虽然语带责怪,但易天舒的眼中,却透着温暖的笑意。
灵霄殿内,一众道人跪地不起,最中间那老道连连叩了几个头后,才抬起头来,泪流满面道:“师祖,您总算回来了。”
易天舒想起,当年分别的时候,这老道还是个龙精虎猛地中年人,浑身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然而只是一别,当年的中年人便已头发花白,身形佝偻了起来,心中也忍不住有些唏嘘,叹道:“回来了,回来了。你们先起来吧,我们坐下说话。”
口中称是,又叩了一个响头,众道人这才站了起来,等易天舒在主位坐好,方才一一落座。
坐在易天舒旁边,莫离左瞧瞧,右瞧瞧,心中疑惑不已。堂堂昆仑派,听着很威风,但实际上却只有两个老头子,三个中年人,一个年轻人,总共六人,即使加上自己与易天舒,也不过八人,这算哪门子的大门派,与他想象中的武林门派实在差得太远了。后来想想,多半是在山门写字的那个家伙,让昆仑派的名声一落千丈,这才让昆仑落得现在的模样。心中释然的同时,也不免对那个家伙愤愤不已。但同时,他还有另一个疑惑。为何这两个看起来六十来岁的老道士,都称呼易天舒为师祖?易天舒的年纪,分明要年轻很多呀。
疑惑还未解开,便听起初在山门前的那个年轻道人又急切,又有些期待地问道:“师祖,您这次回来,还走吗?”
领头那老道士皱眉喝道:“清和,不得无礼!”
易天舒摆了摆手,道:“无妨。”然后转过头朝吴清和微笑道:“这次我回来,就暂时不走了,陪你们过完年以后,我再走。”听他说还是要走,吴清和心中失落,然而想到至少还能相处一段时间,又不免高兴,怔怔地掉下了泪来。
这昆仑之上,避世千年,仍遵循古礼,长幼秩序分明,平日里那些师长个个都严肃非常。易天舒这个师祖,在对待成人时,也严苛无比,常常把那些师长们骂得不敢作声,但面对小孩子时,却出奇的亲切和蔼。所以对于幼年的吴清和而言,这终年飘雪的昆仑山上,只有师祖易天舒,才是那道唯一能温暖人心的阳光。只是没想到,在他才五岁的时候,易天舒却突然离去,没有留下半句话语。听师长说,以前易天舒也经常如此,少则数月,多则三年,也没放在心上。可是没曾想,这一次却与往日不同,易天舒这一走,便走了一十三年,昔日的小孩已长大成人,壮年的掌门,也垂垂老矣。
吴清和曾私下问过师长,知道在他们小时候,易天舒也会露出温柔的一面,所以对这位表面虽然严苛,但内心却温良如玉的师长,大家都是发自内心的爱戴。只是当他们年纪渐长,易天舒便有些恨铁不成钢来。毕竟堂堂昆仑,现代社会唯一的武林门派,除他之外却连一个先天境的武者都没有,这说出去岂非笑话?可是昆仑收徒向来只重心性不重悟性,所以虽然门人都是谦和正直之辈,但在武学的造诣上,确实有些差强人意。
易天舒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无法守护昆仑一辈子,而昆仑门人也不争气,连个拿得出手的弟子也没有。以易天舒的高傲,又怎么能眼睁睁看到堂堂昆仑如灵隐寺一般,就此衰落,乃至湮没在历史之中。所以对门下已经成年,却又无甚悟性的弟子,才会如此严苛。众人对这点心知肚明,对易天舒的严厉不但不怀恨在心,反而颇感愧疚,所以当易天舒回来时,众人心情激荡之下,又不免有些羞愧,心中五味杂陈。毕竟过了十几年了,堂堂昆仑,还是连一个先天境的武者都没有。
看着坐在易天舒旁边的莫离,为首那老道问道:“师祖,这是……”
易天舒也想起了正事,将莫离的身世说了一遍后,转头向莫离道:“山门前的那一行字,你看见了吧?”见莫离点头,易天舒又道:“那行字一日不除,我昆仑弟子便一日无颜行走于江湖之间。也就是说,你可能一生都要待在这山上,真的想好了吗?”
莫离疑惑地问道:“即然这样,就把那块山壁砸碎不就好了吗?”
“说得轻巧。”易天舒无奈地摇摇头道:“那块山壁,常人用火药倒是可以炸掉,只是我昆仑弟子顶天立地,又怎会做那样的事情?男子汉大丈夫,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我们在武学上输了人家一筹,自然也要凭自己的真本事除掉那行字,只是……哎,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武林了,我们昆仑派已经是最后一个武林门派了,还需要遵守这个约定吗?”自小混迹街头的莫离还是无法理解。
易天舒傲然道:“昆仑门人,又岂是言而无信之徒?当年祖师发下重誓,此字不除,则昆仑弟子永不参与江湖之事。此话一出,当即判出师门的小人不在少数,而我当年拜入昆仑,师长也曾明言此誓。既然同意拜入,自然也就同意了这项誓言,怎敢轻违?”他这些年足迹遍布全球,也只是纯粹地挑战高手,并未参与俗事。路途中遇到几件不平,却也因誓言而无法出手相救,引为平生大恨,这也是他期盼门中能出个高手的原因之一。
莫离恍然大悟,道:“弟子明白了。弟子愿意遵守誓言,此生不悔。”说着,机灵地拜了下去,叩了个响头。
见他如此机灵,易天舒心中欢喜,朝为首那老头叹道:“玄清,这孩子我便交给你了。他虽然有些缺乏管教,但心性不坏,还需要你多些耐心,好好教导才是。”
与余子谦分别至今,已两月有余。这一路上,他带着莫离东走西窜,一则他这些年都在国外,回来一趟心中着实感怀,一则也是为了暗中观察莫离的心性。好在这些天的观察下来,莫离没有让他失望,而莫离的机灵,更让他心中大慰,寄予厚望,又怕这些老道常年待在山上,不懂教导,只会责骂,把孩子好好的灵性磨个精光,这才语重心长地说出了这番话。
玄清听了大喜,知道师祖说心性不坏,那便一定不坏,当下连连点头答应。
易天舒站起身来,朝莫离招了招手,道:“过来吧。”便当先向大殿走去。
昆仑早已没落,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讲究。一些简单的仪式之后,莫离就正式地拜了玄清为师,成了昆仑弟子。
虽然只是简单地举行了一些仪式,但这昆仑山上,可是许久未曾这么热闹了。看那吴清和,又是好奇,想凑近了看,又是害怕长辈斥责,畏畏缩缩不敢靠前,易天舒不禁好笑。这吴清和本名吴清河,当年玄清偷了个懒,直接唤他做清和,取清净平和之意。这孩子当年愣头愣脑,脾气耿直,取名清和,也是长辈的一番好意。只是玄清糊涂,忘了他姓吴,这一加上姓氏,意思却就完全倒了过来。果然,这孩子如今业已成年,只是哪有半分清和之意?莽撞粗豪一如当年,让易天舒失笑不已。
其时玄清正请易天舒赐莫离一个道号,易天舒虽然是道门中人,但修行本就有迹可循,反倒不迷信。只是有了吴清和这个前车之鉴,也不想重蹈覆辙,能取个好彩头,怎么也是好的。
渡了几步,易天舒便有了主意。赐了莫离一个道号,唤作“离尘子”,若是加上姓氏,便是莫离尘。这修行一事,本就要出世,也要入世,这样一来,无论怎么念,都脱不了修道本意,旨在道心稳固,不忘修行,心下满意不提。
吃过晚饭,众人各自回房,吴清和则带着莫离,不,应该是莫离尘,来到了一间新的房间。点燃油灯后,吩咐莫离尘先坐下休息,便转身离去。没过多久,又见他抱着一些衣物跟一床被褥走了回来。替莫离尘铺好床铺,又将这间长久无人居住的房间打扫干净,他这才坐下来,歇了口气。
莫离尘印象中,有人帮他铺床,那已经是很久远的回忆了。见吴清和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心中感动,又要流下泪来。哪知吴清和大大咧咧,全然没有注意,反而看了他几眼后,突然在他身上摸了起来。
莫离尘心中虽然感动,但与他还不熟稔,被他在身上摸了几把,大感不自在,连忙退了一步。吴清和也不在意,只是叫道:“你身上瘦巴巴的,定是像师祖说的,没吃饱饭罢,真是可怜。”说着把头靠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时候的雪鸡雪兔,最是肥美不过啦。改天师兄悄悄打上一只,带你好好吃上一顿,长点儿肉。”
莫离尘这才明白,在这昆仑山上,每日粗茶淡饭,吴清和怎会长得如此高壮,原来是暗中给自己开小灶的结果。听他要打野味给自己吃,不免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左右看了看,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吴清和道:“这山上什么都好,就是无聊。反正离睡觉还早,我先带你转转吧。”说罢,也不待莫离尘答应,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出了门。
大殿、偏殿、后殿,到伙房、丹房、经房,最后是杂物室、乃至菜园。这昆仑派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半个小时,就逛了个通透。从规模来看,依稀可见当年盛况,但现在却只剩了这大猫小猫两三只,莫离尘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凄凉之意,又想到了作为罪魁祸首的那行字,便提议再去看一看。
两人一路说笑,走得近了,才发觉那山壁之下,早已立了一个人。生怕受到责骂,两人连忙躲了起来,屏息凝神。
“两个小家伙,鬼鬼祟祟的作甚?出来吧!”听那人道破,两人还没来得及惊讶,便觉一阵微风吹来,两人已站在了那人旁边,山壁之前。转过头,发现那人正满目悲凉地望着山壁,正是易天舒。
他们两人离易天舒足足数丈开外,然而却连怎么被抓到这边来的都没发现。这份修为令两人叹服不已。
看着易天舒的表情,吴清和突然走上前去,一拳打在山壁之上。他功力浅薄,这一拳下去,山壁连一丝变化都没有。只听他恨恨地说道:“等我功力高强了,总有一天,要将你打个稀巴烂!”
莫离尘也疑惑地问出了之前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师祖,师兄的功力不够,您的难道也不够吗?这样一片山壁,毁掉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易天舒没有答话,而是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摸那山壁。然而,易天舒的手离那山壁还有三尺远,便听到“嗤!”的一声轻响,他的手上已经多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举着手,易天舒苦涩地道:“这字中剑气,依人境界发动,境界越高,越是靠近不得。据说当年眼睁睁看着这行字刻成的祖师,在三十丈外便无法靠近。也就是说,有实力毁掉这行字的人连靠近都做不到,而能靠近的,却没本事毁掉它。呵呵,好精的算盘,好毒辣的计谋,哪怕祖师不立誓,但若是昆仑弟子对这行字真的视而不见,仍然行走江湖,怕是真要成为天下英雄的笑柄了。可是要毁掉这行字……却又如何有这个能力?非不愿尔,乃不能尔……”
仅仅是一行字,仅仅是残留千年的剑气,却能让同为入微境的易天舒无法靠近三尺之内,这是何等的实力,何等的狂傲,何等的霸道。
而当年谁也没想到,这一剑,竟是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