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徽歙朝奉第五十一章

兰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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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如水说着就有些得意,符翎却是一愣,她从上至下扫了周如水一眼,不信地道:“你养面首?哼!你还能学我母亲养面首?“

    见周如水满不在意地点了点,符翎更是失笑,她风情万种地抬了抬下颚,默了半刻才道:”也是了!如今那宫里,怕的不是不正经,而是太正经。像二皇兄那样的,才是最不得圣心的。”

    说着,她微微一顿,如凝脂般的玉臂半倚在连枝花绯绿靠枕上,眯了眯眼,轻轻晒道:“我听闻,你前段时日学了射艺,君上见你射箭,很是称赞了一番。后来,公子詹得知了,便讨了个巧,在纸中密封了龙麝香末做成箭,唤名“风流箭”敬献给了君上。君上得此箭后,便召集了美人们聚在一处,亲自拉弓放箭。彼时,中箭者立即满体浓香,很是香艳。为此,君上也很是着迷,每每都喜召中了箭的美人侍寝。借此,公子詹倒是得了不少的好处。”

    “然也,如今那些个美人各个都愿中那风流箭。”周如水撇了撇嘴,言及这件事,神色极淡。

    见周如水面色不好,符翎也未止住话头,她徐徐地道:“公子詹都懂得如此讨好君上,那么二皇兄呢?他做了甚么?”

    “兄长能做甚么?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般荒唐的事儿,他根本碰也不会碰。”

    “所以,他才不得圣心呐!”符翎冷冽一笑,望了周如水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公子詹上有君心,下有以谢氏为首的一干世族帮衬。二皇兄呢?他有甚么?自洛鹤去后,娄后避走出宫,后廷的中馈都掌握在了谢釉莲的手中。娄氏一族又一直偏守南疆,虽手握重兵,却也从来都对朝中之事鞭长莫及。我母亲又是个计短的,送进宫的美人每每都不得用,如今,还因此栽了个大跟头。你倒说说,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又有甚么用?这宫中的局势,有哪一处是偏于他的?”

    符翎字字珠玑,叫周如水几乎哑口无言,她不由皱了皱眉,半晌才道:“从眼前看,自然举步维艰。但论长远,却是有利国之社稷的。毕竟,天下真正的坦荡英才,只会认阿兄为主。”

    “长远?今夕都没有,何谈来日?”符翎冷冷一笑,已是肃起了脸,她叹了一口气,沉声地说道:“我这次来,也是想说明我的立场。我与旁的公子从来不合,这辈子,若还指望着继续猖狂,便只能靠着母亲,靠着你与二皇兄了。如今,咱们也算是打断了胳膊还连着筋。君上不喜二皇兄,咱们其实都明白。所以呀,有些事,二皇兄性情耿直不愿做,你一个姑子,本就不招人眼,替他做了,也没甚么不好的。”

    这话点到为止,却也真是只有符翎才敢讲的。周如水微微颔首,晓得其中利害,更不禁感叹大兄教会符翎的实在太多。

    她正百感交集,又见符翎目光忽然凌厉地扫过左右宫婢,轻抚了抚裙摆,转了个话头,慢腾腾地说道:“讲到谢氏,我倒还是要说一句。母亲曾有来信,道是你仍与谢釉莲有走动。谢釉莲那厮,道她是你的庶母,却是个无情的婊、子。你待她热络亲近,即便不谈娄后,不谈你二兄,就是谈及你往生的大兄,也是不该的!”

    现如今,谢氏一门如日中天,或许,也只有符翎才有这胆子喊周王最爱的宠姬“婊、子”了。周如水轻叹了一声,只觉阁内的湿气都被火盆给蒸散了,她隐晦地提醒道:“阿姐,这话在别处可说不得。”

    “旁的人我也懒得讲,不过是提醒你罢了。谢釉莲可不简单,这几年来,她受了多少非议?被多少人记恨?心字头上一把刀,她能忍得下来就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说到这,符翎懒懒地挑了挑眉,她深看了眼周如水,也不知是想到了甚么,忽然就扬起了嘴角,笑道:“我听闻,你看上琅琊王三了?也是了,那刘峥算个甚么东西!”

    听她提及王玉溪,周如水耳根一燥,再听她提及刘峥,周如水却是有气无力了。

    见她这样子,符翎托着香腮,笑意更浓,她揶揄地说道:“只有你这个傻的才会觉得刘峥那厮像你大兄。你大兄是何等的人物?怎是他那个凡夫可比的?当年,南疆大乱,你舅父死战多时,被敌兵团团围住无法脱身。是洛鹤一身重甲,单枪匹马杀入阵中,直取了对方将领的首级悬于马上,才解了那南疆之围。而你看上的刘峥又是个甚么东西?”言至于此,符翎极是不屑地呸了一声,嗤道:“不过竖子!”

    竖子么?说实话,倒还真不是。

    多年以后,刘峥在战场上确也算是个枭雄。但可惜,他灭的正是她的周氏江山。周如水强扯了抹笑,自失地叹道:“是我识人不清,着相了。”

    “着相了便好,如今那琅琊王三才好。他的风貌我亦曾见过一回,至今倒也未能忘怀。”说着,符翎轻笑了一声,偏过头来看向周如水。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她那美如画的双眸中,不期然地便忽然的闪耀出了一丝的温柔。她放柔了声音,继续问周如水道:“你想着他时,一颗心可会七上八下?他可入过你的梦吗?”

    闻言,周如水怔了怔,不禁轻蹙着眉头,避重就轻地道:“梦见他么?倒不曾有过。”

    见她如此,符翎又是低低一笑。可笑着笑着,她的声音却有些哑,忽然低低地,自嘲地低喃道:“我却许久,都未梦见过你大兄了。”

    她的话音一落,阁内的空气便似是一空,全然低沉了起来。

    周如水一时也想明白了过来,不禁轻声问她:“阿姐,你可是为了祭拜大兄,才违令逃出封邑的?”

    她的话直叫符翎一怔,忽然便冷了脸,她淡淡地嗤笑出声道:“我为何要去看他?他都死啦!”

    说着,符翎更是冷冷一笑。可是,她明明轻嘲着,眼中却又流露出了一抹难以掩藏的悲伤,她慢慢地抿紧了双唇,哑着嗓子说道:“我母亲曾几次三番求君上为我賜婚,君上却言,我既欢喜洛鹤,不如就替他守寡好了!可凭什么,你们都认为我忘不掉他?凭什么,我该为他守寡?“

    说到这里,符翎已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她以手支着凭几,愤愤地说道:“早当年,君上不许我嫁给他!如今,又不许我嫁给旁人!可我再爱他又如何?他已经死了!他死在了战场上!将军百战死,是他自己要去的战场,是他自己的马发了疯,是他自己眼睁睁地认着自个走上了死路。如此,能马革裹尸,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他只是抛下了我而已!他曾答应过要用尽一生护我!爱我!终不弃我!但他死了!他比我死得早便是薄性!他既弃我而去,我为何要一辈子以生殉他?为何要忘不掉他?”

    好一句,“他比我死得早便是薄性!”好一句,“他既弃我而去,我为何要一辈子以生殉他?为何要忘不掉他?”

    这声声句句声嘶力竭,全是积怨已久。她似是在问周如水,也似是在问自己,只是问着问着,她却也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忽然就颓然地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像个脆弱不堪,失了根系的脱线木偶。

    阁内瞬时陷入了死寂,周如水看见了符翎的泪,她清楚地看着她晶莹的泪水一滴滴滑落,滑过衣襟,再无声无息地染湿衣裙,同时,也湿了她的心。

    她是今天才知道,君父不许符翎嫁人的。她也知道,符翎说的只是气话。毕竟,太子墓竖碑后那一排血字实在太让她记忆犹新了。“今生已过也,愿结后生缘。”这样的感情,如何能轻易忘怀?这世上,又再去哪里找来一个儿郎会如大兄一般爱护符翎?

    但,死了就是死了,周国的先太子死了,她的大兄死了,符翎的心上人死了。

    周如水只觉得,因符翎的伤痛,她的心口也忽然被一根极其细微的线绕住了,那线轻轻地拉扯着她,扯得她又疼又酸,又疼又痛,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周如水正怔忪着,符翎却已再次抬起了脸来,她极快地起身,极快地往外走去。也因是太快,一个踉跄,她便险些跌在了地上。堪堪在宫婢的搀扶下站起身,符翎恍惚朝周如水看来,忽然,就是一笑。

    外头残阳如血,暮色渐渐笼罩大地。阁内,符翎哽咽的声音却如同陈年老屋中破碎的瓦砾,她转过脸来,神情恍惚地看向周如水,声音很低很低,仿佛低进了尘埃里,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兕子,你晓得么?自他去后,往日里的那个符翎,便也跟着死了。”

    第二日,天尚蒙蒙亮,符翎便启程走了。

    周如水赶去宫门前送她,符翎亦冷着张脸,她懒洋洋地斜倚在几上,不过昂着下巴,声音中透着清高和优雅,淡淡地道了声:“后会有期。”便扭头再也不看她了。

    这时的符翎,骄傲依旧,娇美依旧,却,周如水仍是觉得心疼,仍是止不住的心酸。她甚至想,若是她运气再好一些,能重生在大兄去战场之前就好了。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有的,只是惜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