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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年
北巡第一天,銮驾驻跸漕河庄。
傍晚,四阿哥营帐前,某位公公探头探脑地磨蹭了半晌,才在一众巡逻侍卫的怀疑眼神下,硬着头皮钻进了帐篷。张起麟捧着四阿哥换下来的衣服,冲进门的苏伟使个眼色,躬身退了出去。
苏伟咬咬嘴唇,三步一挪两步一蹭地凑到看书的四阿哥面前。四爷翻着本《尉缭子》的残卷,丝毫不搭理旁边木头桩子似的某人。
“主子,传膳吗?”半晌后,被无视的苏公公扁着嘴问了一声。
“不饿,”四阿哥翻了一页书,闲闲地回了一句。
“喝茶吗?”苏公公继续。
“不渴,”四阿哥沉了声音。
“睡觉吗?”某位再接再厉中,四阿哥黑了脸,一个凌厉的眼刀飞过去,“你想烦死爷是不是?”
苏伟委屈地耸拉下脑袋,抬起头的四阿哥却愣在了原处,片刻后,“你这脸上怎么回事儿?谁弄的!”
苏伟被吼地一缩脖子,伸手摸摸额头上的青紫,声音颇为无辜“我自己弄得,出门时被门槛绊倒了……”
帐篷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不知何处卷进的冷风吹得苏公公后颈发凉,连带着榻边的青铜莲叶烛台也暗暗地敛了余光。
“张起麟!”帐篷内一声暴喝,帐篷外看星星的张公公连滚带爬地进了门,“奴才在。”
“去拿伤药来,”屏风后并肩坐着两个人影,四阿哥的声音含着怒意,却带着更多的无奈。
“嗻,”张起麟弯了弯嘴角,弓着身子将梁柱旁的药箱送进屏风后。
苏伟捧着药箱,老实地任四阿哥捏着药棉在自己脸上左戳一下,右戳一下,疼的直呲牙。
“身上摔到没有?”四阿哥寒着脸问。
苏伟犹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四阿哥瞥了他一眼,邪邪一笑,“把衣服脱了,爷检查检查!”
入夜,北巡大营中,点起了篝火,护军们三五一团地候着当夜。
膳房的奴才提着食盒到了四阿哥帐篷外,一脸笑意的张公公迎上前,将巴望着在皇子面前露个面的小公公挡在了栏边。
此时,帐篷里正进行着一场悄声而激烈的战斗,被扒的只剩里衣的苏公公拼尽全力地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四阿哥狰狞着脸,一把掀开被角,拽着某人的小腿将人整个拖到床塌边,“你给我老实点儿,膝盖都肿了,不许再乱动!”
“我不要你揉了,”苏伟拽着被子,一脸委屈,“本来就青了点儿,明天就能好了,现在让你越揉越疼!”
“明天还要赶路呢,今晚把淤血揉散,明天才能好!”四阿哥撩起袖子,将不老实的苏公公固定在怀里,“再乱动,爷打你板子啦!”
“你就是借机报复!”苏公公续了满眼的泪,不甘心的蹬蹬腿,青肿的膝盖被四阿哥就着药油搓的通红,“你这个小气鬼,啊……”
苏伟的尖叫最终没能控制住音量,还赖在营帐外的膳房小公公惊异地看向晃着烛光的帐篷。
张起麟脸色微变,随即摆出一副强颜欢笑的表情哀叹,“奴才们小心思不断,随意擅离职守,我们主子正生气呢。”
小公公咽了口唾沫,将食盒递给张起麟,弯着腰道,“奴才还有差事,今儿个就麻烦张爷爷了。”
“不碍的,不碍的,”张起麟笑得像只老狐狸,摆着尾巴送走了小公公。
京城四爷府
福晋院里、西配院中各亮着一盏灯。
小丫鬟萍儿挨个院子瞅了瞅,回头转进了东路三进院儿里。
李嬷嬷歪在屋内的软榻上,借着烛台的微亮,纳着一件白玉色里衣的袖口。
“嬷嬷,”萍儿掀帘子走进屋内,“福晋和李格格都没睡,晚膳也没叫人上。”
李嬷嬷放下针线,敲了敲肩膀,萍儿赶紧上前帮着,“贝勒爷这一走,闹得满府的人看李格格的笑话,福晋的面子也伤了。玉儿还听人说,李格格早晨回屋后砸了花瓶,还把手割伤了。”
李嬷嬷眼色一寒,将针别在线轴上,“咱们早点儿歇着吧,明天还得领着两位小格格去福晋那儿请安呢。”
萍儿眨了眨眼睛,乖巧地一俯身,“是。”
北巡大营
入了夜的营地透着格外的沉寂,各处的篝火都被压住了外焰,偶尔蹦起的火花在巡逻而过的兵戈声中飞散在夜幕里。
四阿哥营帐内,苏伟手脚并用地攀在四阿哥身上睡得云里雾里,受伤的膝盖绑着纱布胡乱地扔在棉被外面。像是某种奇妙的第六感,原本跟周公下棋正嗨的苏公公突然断了线,在一片漆黑中格外清醒地睁开双眼。
四阿哥一手搂着苏伟的腰,平坦的眉心,均匀的呼吸,显然睡得很安逸。苏伟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准备换个姿势继续睡,却被帐外一阵乱了节奏的脚步声惊得心跳慢了半拍。
随皇上北巡的护军均是八旗兵丁中的佼佼者,除了皇上近身的御前侍卫外,骁骑营、步军营、前锋营均有所属。銮驾大营的夜间巡护是尤其重要的,既要保护各位主子的安全,又不能纷乱地打扰圣上的休息,所以护军的换班、巡逻都异常严谨有序。
人们听得时间长了,就会习惯那种稳定的节奏,而某些异样的声音就如弹错的音符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
苏伟绷着身子静待了一会儿,又一阵异常的脚步声传来,而这次,是奔着各位阿哥的营帐而来的。
“张保!”苏伟一个翻身坐起,睡在帐篷角落的张保瞬间清醒。
帐篷外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傅鼐带着的四爷府侍卫与迎面而来的一队兵甲对峙。
“圣上有令,由我等护卫四贝勒安全,你们退下!”当头的侍卫一身明黄色行褂,手执赤红色镀金双龙令牌,御前侍卫的身份彰显无疑。
傅鼐往后退了一步,手里半出鞘的腰刀慢慢归位。
帐篷中,张保手握一把皮质外鞘的蒙古匕首,苏伟抱着个木盒死死盯着门口。黑暗中,床榻上的人影动了动,四阿哥哑着嗓子沉沉开口,“张保,去把傅鼐他们叫进来,别跟御前的人起冲突。”
“嗻,”张保缓了口气,将匕首别在腰上。
四阿哥撑起身子,靠在床塌边,安抚地摸摸苏伟紧绷的背,“别怕,什么事儿都没有。”
傅鼐领着人跟着张保进了帐篷,冲屏风内半跪行礼道,“主子,是御前侍卫带的人,说是奉圣上之命来保护贝勒爷安全。”
四阿哥嗯了一声,语态还带着睡意,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你带着两个人歇在帐篷里,其余的都回去睡觉吧。如今边境琐碎事儿多,恐怕是哪些不长眼的闯进大营里来了,皇阿玛担心儿子们的安全理所当然。”
“是,”傅鼐未有犹疑,俯身领命。
帐篷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是外面值守的人换成了御前亲兵。其余阿哥那儿似乎也有惊动,但都未有什么大的动静。傅鼐等人歇在帐篷里,虽然隔着屏风,苏伟也不得不保险起见地在四阿哥床下打了地铺。
宁静的夜色透着刺骨的寒意,苏伟再难闭上双眼,直觉告诉他,这样奇怪的一晚一定与储位之争有关。即便他们家四爷还没有正式登上夺嫡舞台,但是躺着也中枪的事儿在这场激烈的角逐中绝不少见,更别说四贝勒是一个多么微妙尴尬的位置。
黑暗中床榻上的人往边上移了移,一只手缓缓垂下,在苏伟脸上摸了摸。苏伟放下一直抱在怀里的木盒子,握住那只沁着汗意的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皇帐
梁九功跪在地上,康熙爷搭着被子靠在床头。
“圣上,各位皇子处都已安排了侍卫,皇帐周围由前锋营亲自护卫。明儿个还要赶路,您歇下吧,”梁九功压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道。
康熙爷向帐外看了看,拉着被子缓缓躺下,梁九功膝行到床前给皇上压了压被角。
看着折腾了半宿的九五之尊终于闭上了眼睛,梁九功无声地缓了口气。
这样的一夜过去得有多少人要战战兢兢地食不下咽,可谁又知道,这诸般安排的起因只不过是一个惊醒康熙爷的梦魇。
四爷府
一大清早,宋氏、李氏、武氏都聚在了福晋屋里。福晋面色憔悴,李氏双眼乌青。宋氏倒是一如以往的谦和宁静,只是嘴角的弧度略微大了些,扫过李氏的眼神不带一刻停顿。
李嬷嬷带着两位小格格前来行礼问安,照规矩报了报最近修习的功课。两位小格格献宝似的展示自己的作品,只是未如往日般引起大人们的注意。
福晋让人上了茶,略微缓了缓屋内的尴尬。
李嬷嬷的视线落在了李格格的手上,语态关心地问道,“小主的手是怎么了?绑了这么厚的纱布,可曾叫大夫看过?”
李氏缓了口气,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无碍的,我不小心碰碎了花瓶而已。”
伊尔哈闻言立马凑了上去,捧着李氏的手心疼不已。
福晋叹了口气,放下茶碗,“一会儿叫大夫来看看,可别落下疤痕。”
“是,”李氏微微颔首,以往常带笑意的脸孔越发僵硬。
福晋刚想端茶送客,李嬷嬷突然开口道,“小主的手伤的这般严重,下人们也不知是怎么伺候的,连个大夫都不会叫。”
站在李氏身后的喜儿愣了愣,慌张地跪下,“奴婢知错。”
李氏蹙了蹙眉,扫了喜儿一眼,看向李嬷嬷道,“是我不让惊动人的,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李嬷嬷弯了弯嘴角,“小主体恤下人,是奴才们的福分。可咱们毕竟是皇亲府邸,这主仆之别还是得时时记着的。主子可以做事不周,但做奴才的可不能疏忽职守,忘了自己的本分。就像咱们贝勒爷,就算有一万个不是,在这府里也容不得任何人怨上一句!否则便是乱了祖上的规矩,犯得可是不敬皇族的大罪。”
福晋一惊,抬头看向李嬷嬷。李氏微愣片刻,脸色渐渐发白。
李嬷嬷笑了笑,“老奴年纪大了,这唠叨的毛病是改不了了,总爱说些有的没的。今儿个耽误的也久了,奴婢这就带两位格格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