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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娘是姚羲和房中的婢女,想要找她问话,却也绕不开姚羲和。
周彬带着千寻到了姚羲和的居所,却被院外的几个护卫拦了下来。其中的一个护卫是见过千寻的,知道是小梁侯的客人,倒也不敢怠慢,急忙跑进院子通报去了。
没想到这一通报竟去了大半个时辰,千寻在院外直站得腿脚发麻,也未见到那人回来。再看周彬,这个老实人便也跟着罚站了大半个时辰,一动不动的,竟还透着股气定神闲的模样。
千寻叹了口气,同周彬道:“若是夫人不方便,我们不如先回去,等槿娘得空了再来。”
周彬却摇了摇头,道:“苏姑娘,此刻还不能走。通报的护卫尚未回来,便说不准是不是夫人不方便。若就这般走了,一会儿夫人又要召见,便显得失礼了。”
千寻闻言,张了张嘴要反驳,却还是闭上了。这大半个时辰,足够那护卫绕着院子跑上几十圈的。见或不见,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哪里要的了这许久?
寿宴那日的尴尬场面,千寻自是清楚姚羲和对自己的不痛快。莫娘做的局,让姚羲和认定了她是个蛇蝎心肠的人,那她以草莽身份接近小梁侯,也必然会被当做攀龙附凤。成见已立,之后做什么都是失礼的,还在乎这一桩么?
千寻揉了揉发酸的脖子,院前的冷风一吹,她便打了个哆嗦。
门口的另一护卫见她瑟瑟发抖的模样,有些不忍,环顾左右再无他人,便小声道:“这位姑娘,夫人近日病重,轻易不见人,每日也就是小侯爷来晨昏定省,其余时候便是睡着的,也不知何时会醒,想通报也难啊。”
这护卫倒是好心,言下之意,千寻若想进这院子,还得去找李随豫才行,至于姚羲和是不是当真睡着了,却是不好追究的。
千寻听了这话,却有些郁闷起来。先莫说李随豫今日一早便出门了,此刻不在府里,单说姚羲和这边,总不能次次碰壁,次次都让李随豫来应付吧?姚羲和如何想她,她并不在意,可姚羲和毕竟是李随豫的母亲。即便千寻知道姚羲和与李随豫之间有些嫌隙,可李随豫从来没有一次在言语上对姚羲和有任何的不敬,那便更不能由她来制造这些让母子针锋相对的情境了。
周彬也看向千寻,似乎等着她来做个决断。只要她说一声,他立刻便会动身去将主子找来。
可是不!她偏偏不想开这个口。
等得久了,越是催生出千寻的一些倔脾气来,她不看周彬,只瞪着眼前的那堵高墙,像是生生要瞪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总不见得李随豫忍得,她便忍不得了!
周彬得不到指令,便也只好陪着罚站。于是两人一直等到了午时,院外的护卫都换了岗,依旧没有见着通报的那护卫回来。
千寻用脚尖踢了踢地面,将重心移到了另一边的腿上,仰头望着那墙上的琉璃瓦。到了这会儿,她的倔劲也算缓了下来。她本是来找槿娘的,犯不着真同姚羲和较劲,若姚羲和当真铁了心不让她见槿娘,不如想法子绕过姚羲和就行了。
她寻思着,等到了夜里悄悄翻墙进去,点晕了那个叫槿娘的带出来盘问。正想得出神,院子里忽起了骚动。
一人自院中扯了尖利的嗓子嚷道:“我倒要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货色,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抢夫人身边的人!都知道槿娘老实,便想从槿娘身上下手,心眼忒坏!老妇这才走了多少年,一个两个的都敢爬到夫人头上来了,要不是这回老妇赶着来贺寿,还不晓得夫人病得这样厉害,也不晓得世态炎凉到了这等地步!”
这话音落了,人也到了院门前,只见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走了出来。她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圆墩子脸,因抹多了香粉,脸色白得异常,偏偏身上披着的绛红色外袍上绣满了大朵的牡丹花,头上还簪了数十金钗,走起路来摇摇欲坠,真是说不出的滑稽。
可那妇人自己不觉得,站在门前两手叉腰道:“要找槿娘的那人在哪儿呢?让老妇来会会她!”
方才进去通报的那名护卫跑了出来,谄笑着向那妇人道:“德姨,您慢着些,仔细闪了腰。您瞧这位不就是么?”说着,他指了指门外站着的千寻。
那被叫做德姨的妇人这才掀了眼皮觑向千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鼻头轻哼一声,道:“你就是那个住进扫雪庐的那个?”
千寻全没想到,端庄的姚羲和的院子里,能跑出这样一个乖张的妇人来,因当真是瞧直了眼,被问了话后愣是磨了许久才生生憋出个“是”来。
那妇人扑满香粉的脸上早已是十二分的不耐烦,配合着她挤眉瞪眼的动作,□□便一颗颗地往下掉。她虚虚一指千寻,向那护卫道:“我瞧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那对招子亮些,身上干干瘦瘦的没几两肉,小侯爷能瞧上她?”
那护卫岂敢非议主子们的事,只憨笑着抓头打哈哈。
德姨也不理他,转向千寻问道:“是小侯爷把你带回来的?以前都在哪间教坊卖艺的?琵琶和筝学的是哪样?教习嬷嬷又是哪个?”
这下千寻倒是听懂了,这妇人将她当做教坊的伶人了,又或是故意将她当做伶人,也好嘴上埋汰几句。没想到为了找个槿娘,竟能招惹上这么一位,千寻的脑仁胀痛起来,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心道要不还是夜里偷偷来吧。
德姨见她不答话,哼声道:“怎么,老妇问你话,你还不屑答了么?没眼色的妮子,且叫你知道,老妇是小侯爷的奶娘,奶他的时候你还没从娘胎里生出来!小侯爷见了老妇,还要叫我一声德姨的,怎么,问你几句话你就不耐烦答了么?”
千寻闻言,索性拿出了江湖人的做派,冲她抱拳作揖,道:“德姨言重了,在下姓苏,是个行游大夫,在梁州城里偶遇旧友梁侯,这才叨扰贵府。现下梁侯公务繁忙,有些琐事需找槿娘一问,可惜□□乏术,这才托在下代为前来。在下不敢扰了夫人静养,正惆怅如何求见,幸逢德姨在此管事,还望德姨慷慨相助。”说着,她指了指周彬,道:“这位是梁侯侍从,跟了梁侯许多年,德姨想必见过。梁侯令周护卫随行,便也是为了能早些回报。”
千寻的这番谈吐干净利落,言辞彬彬有礼,大大出乎了德姨的意料,原本想好的说辞一时全都用不上。加上千寻点明找槿娘是为公事,周彬为小梁侯耳目,若耽误久了小梁侯必会怪罪。
德姨到底只是个奶娘,早几年便出了侯府,哪里真轮得到她管事,也就是在姚羲和的院子里狐假虎威罢了。她清了清喉咙,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道:“老妇这些年见过的人多了去了,你一个大姑娘随随便便就住进了他人的府邸,难免惹人误会。老妇怎么说也算是小侯爷的长辈,多问几句也没什么。你也莫拿小侯爷来压我,我不吃你这套。同你说罢,槿娘是老妇的侄女,打小便在夫人的房里服侍,别的兴许没学会多少,忠字却是倒着都会写。你要找她问话,那也等她服侍过夫人后才行。”
说着,她又瞟了一眼千寻,道:“行了,进来等着吧。”
……
这一番折腾,等千寻见到槿娘时,已是午后。
槿娘来了,却还带着德姨。德姨一进茶室便大喇喇地坐了,斟了一杯待客的上等碧螺春放在鼻端嗅了又嗅,这才仰脖子灌进了嗓子里,末了还咂咂嘴哼哼了两声。
槿娘进了茶室后便一直立在德姨的身后,千寻每瞧她一眼,她便畏畏缩缩地往德姨身后挪一寸。也亏得德姨体态臃肿些,几乎将她整个挡在了身后。
德姨喝了香茶,这才向着千寻道:“人我带来了,有什么便在这里问吧。”
千寻笑道:“公务枯燥,不比说书,德姨不妨先歇着,待问完了便让槿娘回去夫人那里。”
德姨闻言两眼一瞪,道:“我家槿娘生性老实,老妇可不放心她一人在此。有什么你只管问,老妇权当没听见。要不然,老妇这就带槿娘离开,你也别想问了!”
千寻面上一抽,心道这德姨甚是难缠,嘴上却笑道:“别介别介,德姨想听倒也无妨。”说着,她也不再去管德姨,探头向着后面的槿娘道:“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是想问问有关孙骜的事,还望槿娘姐姐你指点一二。”
千寻一口一个“姐姐”,面上笑得和善,奈何槿娘一听“孙骜”的名讳,立刻吓得犹如惊弓之鸟,拽了德姨后衣襟抽泣起来,磕磕巴巴地说道:“奴……奴婢没做对不起夫人的事,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求……求你们别抓奴婢,别将奴婢关进牢里去……”
槿娘看着倒是近三十的人了,说起话来竟有些憨气,再看她惊慌游离的眼神,倒像是先天心智不全之人。
德姨拉了槿娘的手柔声哄道:“槿娘乖,莫怕,没人要来抓你。这位小姑娘是来找你玩的,你便说些故事给她听听罢。还记得夫人怎么教你的?说故事前问问别人爱听什么。”
德姨哄了会儿,槿娘当真安静了下来,怯懦地看向千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听什么故事?我知道的不多,会讲的也不多,你别生气。”
千寻这会儿才觉得,德姨也不全是胡搅蛮缠,若不是她在,今日的问话倒未必能顺利。千寻扯了个笑,向槿娘道:“槿娘姐姐,你可还记得孙骜这个人?”
槿娘点了点头,道:“记得,夫人让奴婢去照顾她,奴婢去了。可他睡着了,所以奴婢要给他擦身子,喂他吃饭。奴婢做事很小心,没有吵醒他。”
“孙骜的每一顿饭都是由你喂的么?”千寻问道。
槿娘似是觉得对这问题很有把握,略略放松了一些,道:“是奴婢喂的,一共喂了三次稀粥和参汤,五次药,荀药师吩咐的,奴婢一次也没少。”
“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喂孙骜吃过东西么?”
槿娘听了这话,突然皱了皱眉头,抬起手开始啃指甲,却不答话。
千寻并不追问,只淡淡看着槿娘面上的变化。这一类先天有缺的人,千寻倒是见过不少,大多很难长到二十岁以上,有些到了二十多岁依旧痴痴傻傻的难以自理。像槿娘这般说话口齿清楚,问答流利的,极为少见。想必是有人自小便对她循循善诱,费了不少心思教导,才能有她今日这般情形。
槿娘踟蹰了许久,这才轻轻地说出了“没有”两个字,却撇开头张望起茶室角落里的一个花瓶来,指甲也越咬越深,显得很是焦躁。
千寻瞧着她放在嘴边的那只手,手腕上绑着几圈纱布,纱布一直裹进了袖口。千寻想起周枫说过,槿娘在客院里伤了手,所以后来由莫娘代为送饭,但孙昊并不同意,坚持要让槿娘回来。到底为什么孙昊会觉得槿娘更好一些呢?常人不都会在一开始就嫌弃槿娘这样的人么?不对,槿娘说她做事小心,她又为何会伤了手呢?
千寻起身,缓缓向槿娘走了过去。德姨见状要拦,哪知一伸手千寻却已经站在了槿娘的身旁。千寻轻轻拉过槿娘那只绑了纱布的手腕,却被槿娘挣脱开来。
槿娘护住手腕,道:“孙骜少爷不肯喝汤,槿娘劝过他,可他睡着了听不见。”说着,她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开始胡乱磕头,哭着喊道:“孙二爷,求求你,把汤碗还给奴婢吧。荀药师说了,孙骜少爷还不能沾那些荤腥,奴婢决不能让你给他喂那些鱼汤。求求你,要是夫人知道槿娘不听话,要责罚槿娘的。求求你,求求你……”
千寻忙蹲下身子,问:“槿娘,你说的鱼汤是什么鱼汤?”
德姨手忙脚乱地要扶槿娘起来,没想到槿娘的力气却很大,一把把她推了出去,自己蜷缩在了桌子底下,抱了头哭道:“是孙二爷拿来的鱼汤,让奴婢喂给孙骜少爷,可是奴婢不敢,他就自己喂了,还打了槿娘,说槿娘不懂得照顾人,说孙少爷醒不来都是因为槿娘的错。不是的,槿娘没有做错事,不要拿碗砸槿娘……手腕很痛的……流血了很痛的……”
千寻只好跟着爬进桌子底下,一边安抚槿娘,一边问:“那你还记得,孙二爷的鱼汤是哪里来的吗?是你从厨房领的吗?”
“不是的,厨房那天没做鱼,槿娘拿回来的是酱仔鸡和梅菜扣肉,没有鱼汤。”
千寻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追问道:“那天厨房没有做鱼?什么鱼都没有么?”
槿娘哭道:“没有,没有鱼,那天采买阿全哥说,市场里的鱼不新鲜,新一批的河鲜要过几天才来。”
千寻伸手轻轻拍着槿娘的背脊,柔声道:“好了好了,我都知晓了。槿娘,这不怪你,你已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