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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老一怔,推脱说:“我无德无能,如何能够让县令大人倚仗呢?”
郭湛安大拇指与食指摩挲了几下,说道:“老人家不用自谦,我这边正好还缺一个管事的先生,老人家不妨考虑一下。”
孙老自然是心动的。
他之所以不愿意带着霍玉和刘老大等人走,就是想借此让自己和霍玉与那群土匪脱了干系。虽说他是这老虎寨的账房先生,在这老虎寨生活了二十几年,但他知晓,霍玉要是有出息,就不能和这群土匪继续生活在一起!
他无儿无女,唯有一个霍玉当成亲孙儿一样抚养,论私心,他当然希望自己百年之后能有人为他祭祀,就因为这样,那就更不能让霍玉跟着这群土匪了!
原本是打算带着霍玉去永安府找个营生,再想办法把霍玉送进学堂——反正自己这二十多年来还是攒下一笔钱的。不过如今郭湛安主动开口邀请,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想到郭湛安之前撒的谎,他就不得不多留点心眼。
是的,孙老从一开始就知道郭湛安在撒谎。
从前朝传下来的规矩,朝廷官员向来都是异地为官,免得有人心生企图,仗着自家宗族的势力在当地为非作歹、中饱私囊。
郭湛安一开始说自己是桐花县人,后来又说自己是新任的桐花县县令,这前后就矛盾了。加上有那杀人临死前所说的话,孙老断定眼前这个人是桐花县县令,但不是桐花县人。
郭湛安也想到了这层,他原本想着这些土匪最多不过是听过一两个民间故事,看过一两个戏份,不懂这官场之中的条条框框,没想到这老人家居然发现自己的破绽。
这么一来,他反而坚定了要请这老人家为自己做事的念头。
本朝为州府县制,每个县都有一个县令,拿的是朝廷发的俸禄。除县令外,酌情还设有主簿等职位,但这并不是每个县都有的,譬如桐花县这样的小县,就只有一个县令拿的是朝廷发的俸禄。
除了县令、主簿等职以外,其他例如衙役等职位,朝廷是不发俸禄的,而是由他们的长官发放。例如桐花县,除了县令以外,其他桐花县官员的俸禄全由县令一人承担,也就是郭湛安来负责。
郭湛安出发前,曾经在风俗志和山海志上看见过桐花县,不过寥寥数语,但已经让郭湛安对当地的民风和地理有所了解。
按照规定,所有官员三年一换,哪怕无功无过的,也要平调到其他地方任职。桐花县民风彪悍,又排外,也是这个原因,原本的县令就在这生生做了十年的县令。
自己一个外地人去桐花县,人生地不熟,凡事开展起来都很艰难。而孙老在这住了几年,对桐花县有所了解,加上自己现在身边无人能信,无人能用,不如重头开始,找一个和京城各路人马都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当帮手。
更何况,孙老说到底是老虎寨出身,有把柄落在自己手上,年事又高,不怕他将来反水。而且他身边还有个小孩,孙老把小孩看得如此重要,自己只要在日后多一些举手之劳,就不怕孙老不对自己尽忠。
华贵妃容不下自己,郭湛安十分清楚,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华贵妃胆子居然这么大,找了杀手来杀自己,还赏了精致的金瓜子给这两个杀手——这足以证明自己将来要面临的险情。
如今孙老的举动让郭湛安十分满意,他不但要找一个能忠于他的,能为他所用的,还要找一个聪明细致的人。
郭湛安和孙老二人各自盘算后,都觉得郭湛安的这个提议不错,孙老当下就答应了郭湛安的邀请,只不过具体的细则要等进了桐花县安置后再说。
看到这老狐狸的双眼,郭湛安心中不由苦笑,看来这谈条件又将是一场恶战了。
不过好歹自己身边有个帮手,利大于弊。
三个人进了桐花县,此时天色已明,桐花县中显得十分热闹。
外乡人在桐花县中十分显眼,他们三个一进县,就有挑着担子的男人和背着菜的女人停下脚步看着他们。
霍玉自幼在寨中长大,鲜少能见到外人,尤其还是那么多陌生人,不由就有些怕了,躲在孙老身后不敢出来。
郭湛安则上前对一个大汉问道:“这个大哥,请问桐花县县长在哪里?”
“你来做什么的?”大汉并没有回答郭湛安的问题,而是问他,“县长很忙,你们不要去打扰他。”
郭湛安好脾气地回答道:“我是朝廷派来桐花县的新任县令。”
大汉盯着郭湛安的眼珠子一转,挑起自己的担子:“走吧,我带你们去。”
县长家在县里头靠西边的地方,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巧碰上县长刚要出门。
听说是新任县令来了,县长把三人迎了进去,吩咐自家妻子先去倒茶,再准备一桌子菜,也好给郭湛安几个接风洗尘。
按照本朝规定,但凡外派的官员都有特殊的路引,到了任职的地方和当地的负责人一对,对上了,那就顺顺当当地当他的官,要是对不上,那可就是要下大狱的罪。
县令一职的路引,要和县长或者里正对,桐花县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处于方便的考量,县长与里正是同一个人。
县长姓陈,名懈浩对完路引,他又生了两个火盆,搓着手笑着和郭湛安说:“郭大人一路前来辛苦了,这大雪封山的,我们还以为要开春了才会有新的县令过来。”
郭湛安喝了口茶,这茶自然是不能和京城中的相比,入口满是泥土之气,腥气得很。
他放下茶,摇摇头说:“县长这话说错了,这次是圣上钦点,我怎敢怠慢?”
“自然,自然。”陈撷浩迎合了两句,又把话题转到霍玉身上,“这小孩真是可爱,是郭大人的弟弟么?”
郭湛安看向正趴在孙老肩头迷迷糊糊睡着的霍玉,摇头说:“这是我幕僚的孙儿。”
“当真是可爱得很啊,粉雕玉琢,”陈撷浩继续拍马屁,“我看这孩子天庭饱满,耳垂肥厚,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世上多是喜欢听别人说自家孩子好话的,孙老也不例外,不过该谦虚的还是要谦虚。
他轻轻拍了拍霍玉的后背:“不值得县长这么夸,玉儿这孩子就是皮。”
“玉儿?是哪个玉字?莫不是金玉的钰?”说着,陈撷浩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钰”字。
孙老摇摇头:“就是金银玉石的玉。”
陈撷浩又是一顿夸,但心里头却是看低了孙老和霍玉一等。
他可是个读书人,在他看来,这男孩子取名叫玉的,可成不了什么大事。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陈撷浩的妻子就过来说饭菜准备好了。
看着桌上的饭菜,联想到之前喝的茶,郭湛安算是对桐花县的穷困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草草用完饭菜,陈撷浩又带着郭湛安等人去桐花县的县衙——县衙前面是办公的场所,后头就是县令等人休息的地方。
因为上一任县令被押进京,县衙中一片狼藉,上头还蒙着一层灰。
陈撷浩在一旁尴尬地解释:“实在不是我们懒,只不过这县衙不是我们随便能进来的,所以这么些天我们都能进来打扫。”
郭湛安撕下封条:“不妨事,打扫起来还算方便。对了,之前县衙中的衙役等人在何处?”
陈撷浩摆摆手说:“那些衙役都是上一任县令找来的,他被抓了之后,这群人没几天就全走光了。”
郭湛安不免皱眉,事情比他想的还要棘手,本来想着上一任县令留下来的人,他敲打几番继续先留用着,往后看他们的表现,再决定是留是撵。
怎么县令刚一抓,其他人就全走光了?
郭湛安免不了想到那县令的罪名——私藏官银。
难道说,那些人全都脱不了干系?
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单单抓了县令一个人?
陈撷浩看郭湛安沉默不语,皱着眉头的样子,只当他是恼怒这县衙狼藉不堪,赶紧说:“郭大人放心,我现在就找人来打扫,一定能在入夜前打扫完毕。”
郭湛安点点头,又问:“这里的文书卷宗都保管在哪里?”
陈撷浩一愣,回答说:“我不太清楚,不过总归就是在这县衙之中吧。”
郭湛安见问不出什么来,就让陈撷浩先去找人打扫县衙,而他则带着孙老和霍玉二人进县衙后头的屋子。
同样是一片狼藉,孙老带着霍玉挑选了一处宽敞的屋子,又推了一把还迷迷糊糊的霍玉:“玉儿,来,给郭大人请安。”
霍玉不明就里,但还是拱着手学着戏文里的样子给郭湛安鞠躬:“郭大人好。”
郭湛安摸了摸他的头,想到自己袖中的暗袋里还有一包松子糖,之前土匪搜走又还回来了,于是摸出来递给霍玉:“给你的。”
霍玉接过,看孙老点点头,就直接打开一看,发现是松子糖,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往自己嘴巴里塞了一颗。
郭湛安看着满足的霍玉,笑着问他:“好吃么?”
“嗯。”霍玉点点头,又吃了一颗,“可好吃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郭湛安想到自己还不知道这小孩的名字,让他和孙老一样叫这小孩“玉儿”,他可叫不出口。
霍玉抬起头,嚼着糖回答:“我叫霍玉,你叫什么?”
“玉儿,不可无礼!”孙老把霍玉拉进自己怀中,看着郭湛安说,“郭大人,玉儿他从小在寨中长大,不懂规矩,还请原谅他这一回。以后,玉儿的规矩我会严格要求的。”
“这天真烂漫也不多见,只需教他基本的人情世故就行了,不用太拘束他的性子。倒是读书这件事,不能松懈。”郭湛安摆摆手,他可不会和小孩一般计较。
说起读书这件事,不用郭湛安提醒,孙老一直记挂着。
他摸了摸霍玉的头,感叹了一句:“也不知道这桐花县有没有私塾,如果有,送玉儿去那读书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