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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弥婉对妙知毫不掩饰的敌意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作何反应。约莫是对图弥婉的处境过意不去,谨照上前一步:“妙知师叔祖,这位霄兮施主并非天圣峰中人。”
妙知的眼睛艰难地从肥肉里挤出来,依稀还残留一点当年那双桃花眼的影子,他瞪了谨照一眼:“她若是天圣峰的,老僧我早把她打出去了,哪还容得了你说话。”
虽然这样说着,妙知也不再试图和图弥婉大眼瞪小眼,他哼哼了一声,转身迈着小方步重又挤进门里去了。
图弥婉在门外与谨照面面相觑。
早已走进宅院里的妙知远远地喊了一声:“门上又没写‘崇云仙宗弟子与混蛋不得入内’,你们还守在外头做什么?”
因为谨照之前提及的崇云仙宗与普照寺的旧怨,也因为妙知那理直气壮的挤兑,图弥婉这次倒没有发怒,而是莫名有点心虚,莫不是自家宗门真的欠了普善寺的?她一时拿不准该不该跟进去。
“咳,阿弥陀佛,施主随我来吧。”谨照伸手一引,向来谦和淡然的脸上难得露出尴尬的神情:“妙知师叔祖素来不羁,又与贵宗有因果未了,故而……还望施主海涵。”
图弥婉心说最近要我海涵的人可真多,考虑到别人毕竟提供了住处,加之摸不准其中纠葛,不好咄咄逼人,但又有些意难平,是以试探道:“不知妙知大师与我崇云仙宗到底有什么过节?”
谨照闭口不言,将她一路带到厢房又布置好阵法后,他才露出一个苦笑解释道:“当年是妙知师叔祖将明安师叔祖收入普善寺,直到明安师叔祖任佛子之位前,他的课业皆由明安师叔祖亲授,师徒之谊不可谓不深。后来明安师叔祖因贵宗天圣上人而陨落,妙知师叔祖一直难以忘怀。”
明安和天圣,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了,思及天圣上人与夕隐峰交好,她问道:“不知明安大师……”
谨照正要解释,突然一阵浩然佛光当头笼下,他先前布下的隔音阵法被摧枯拉朽般破除,妙知和尚与形象分外不搭的醇厚嗓音在室内响了起来:“与其问他,倒不如来问贫僧。”
“师叔祖……”谨照无奈,他布下的隔音阵本就拦不住妙知的神识,只是传达一个不希望外人听的意思,谁知师叔祖直接假装不知道。
“让她问。”
图弥婉觉得那胖和尚虽然对她不客气,但把恩怨摆明了总好过背地里下黑手,加之出家人不打诳语,他的话可信度应当不低,便干脆地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不知明安大师到底是不是陨落在我宗天圣上人的手中。”普善寺的态度其实很奇怪,若上代佛子真死在天圣手上,那谨照的态度未免太平和,若不是,那怨恨也不似假装。她想彻底弄个明白,也好判断到了秘境内是不是该提防普善寺的人。
静默了良久,就在图弥婉觉得妙知不打算回答的时候,他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不是。”他仿佛陡然间老了许多,声音里有种难以掩饰的疲惫:“虽然他是为了天圣而死,但这是明安的劫数,放不下,看不开,殒身劫中,与人无尤。”
“既然如此,您又为何……”图弥婉问道。
“方才那是佛的看法,作为师父,我以为天圣得传承,从而引得明安入劫,贫僧故生迁怒之心。”妙知答得坦荡。
“这……”图弥婉一哽,说好的大德高僧呢?她试着劝阻:“晚辈听闻佛家有戒嗔戒痴的说法。”
“佛有大智慧,故能不嗔不痴,有普度之心,贫僧非佛,缘何不能怨恨?”
图弥婉无言以对。
放完狠话的妙知心满意足地不再说话,谨照则长叹一声,推门离去,留下空间让她自己消化。
图弥婉活了两生,自然知道不少秘辛,的核心内涵是霸道唯我、威压八方、以他人供奉谋得几身长生,乃是传承自上古的无上级别的功法,在上个天地大劫之前便已失传了。它由当年戾皇修炼的演化而来,严格意义上来说并非魔道功法,但与之同源的乃是魔道无上功法之一,由此也可知这正直不到哪里去。
一般来说一但这种非正非魔的功法传承出世,若传承者非魔道中人,西域诸佛寺会派门下弟子督查规诫其言行,以免其彻底沦入魔道中。以的地位,普善寺派出佛子其实也不奇怪。想来明安便是因此出山,而后陨落的。这般论来,妙知的迁怒也并非毫无道理,思及此处,图弥婉也消了先前的不满。设想一下,如果是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被别人拐出去还死在外面,她妥妥的也会和那个拐人的混蛋不死不休。
图弥婉想了想,决定在道外界的秘境打开之前,干脆待在这厢房里不在妙知面前晃荡,万一老人家把持不住心境,倒霉的还是她。还不如在进入秘境之前好好打磨自身法力,沉淀在空间乱流里的感悟,为寻觅修习那套诸天生灭剑做好准备。
等待的时间过得不算慢,图弥婉很快就等到了那天。
这日谨照敲开她的房门:“施主,师叔祖今晨起了一课,言道今日枕霞仙子会出手平定诸多秘境的门户,施主可随贫僧出门了。”
枕霞仙子每百年开启一次道外界的秘境,日期端看她的心情,从年初到年终,自黎明到午夜,毫无规律,不少修士自年初便来此等待,没想到妙知居然能算出具体的日子,图弥婉有些讶异:“妙知大师的卜算之术真是厉害。”
“师叔祖在入寺之前曾于卜星楼修行。”
图弥婉沉默了,卜星楼这个名字听着普通,却是五域数得上号的宗门,太古六大顶级宗门只有一个卜天阁留下一点道统,这便是卜星楼,其底蕴深厚可见一斑。卜星楼开派祖师曾言:“不如祖师可卜天,占尽星辰足矣。”虽是谦词,口气却半点不小,卜星楼的实力确实也配得上这霸气,凡是卜星楼门下的弟子都担得起“铁口直断”这个词。
图弥婉倒不是为了卜星楼的名望而沉默,她纠结着问道:“妙知大师的俗家名可是韩议?”
谨照一顿,还是浅笑道:“施主博闻广知。”
图弥婉彻底不想说话了。七百多年前,卜星楼大弟子,内定的楼主,风华榜第九,年轻一辈的领头人韩议,挥挥手抛开了所有修士艳羡的一切,自请除名,丢下沸腾的议论和一句“尽知苍生灾幸事,不见人心。”施施然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再不出现,唯有风华榜上光彩熠熠的“唯知子”三个字能证明他还没陨落。没想到他竟然投身普善寺。
难怪妙知说话的感觉不大对,图弥婉恍然大悟,继而慨然长叹。当年号称“天机堪透”的青年才俊如今居然成了一个糖苹果似的胖和尚,所谓幻灭当如是。时光是把杀猪刀,古人诚不欺我。
就在图弥婉和谨照说话间,他们已经出了那扇鲜红色的大门。
风止云疏,明日朗照,这似乎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忽有一古朴残破的亭子自虚空中现出,乌檐红柱,凌空而立。它似乎有些年头了,悬着的匾额破烂不堪,只能依稀辨认出大半个“照”字。四个飞檐下垂着的东西只剩下两个,一如铜铃,一如鸡子。那亭子明明离他们不远,却带着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像是自时光的这头窥见了往日的剪影。没有风动,檐下却传来一道不知是什么乐器发出的声音,幽深沉郁,苍茫哀凉,像是风过高岗的呜咽,像是燕过城池的悲啼,像是一个王朝倾颓前的长叹,又像是一个时代消亡前的嘶吼,让人忍不住心生凄凉,仿佛亲眼见证了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人不如初。
不,不是仿佛。确实有一幅幅画面由远及近地从天幕上闪现,草原上奔跑的狼群、高山上苍郁的树木、溪流里溅起的水花、深渊下咆哮的魔物……他们一一迫近,又一一破碎,就好像,就好像一个个迎面撞来的世界。图弥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空间乱流上那奢侈而绚丽的烟火。
图弥婉听见谨照轻声自语:“风云埙。”
风云埙响,诸界影来,万境洞开。
图弥婉环顾四周,只见周围的景色都已变化,大地、天空、艳阳、草木,一切景致都像是褪色的画布一般渐渐淡去,徒留一片无处不在的黑暗,唯有寥寥几座宅院未曾褪色地在漂浮在黑暗中,他们身后的便是其中之一。不时有人影从宅院里或是黑暗中出现。
那黑暗中渐渐亮起了成千上万颜色各异明暗不定的“星辰”,不止在头顶,也有在身侧在脚下的。黑暗中的人影又纷纷跃进“星辰”里,有的星辰就此隐没,有的依旧明亮。图弥婉知道那就是诸多秘境的入口,暗下的是不可再容纳,亮着的事尤待来人。这就是提前知道开启时间的好处了,他们有时间有机会挑选感应想要进入的秘境,而不是随便挑一个一头撞进去。
不知是不是回归黑暗的原因,有些常人难见的东西无端清晰起来,图弥婉只觉那无数秘境的入口都变作旋转着的,由无数道纹勾连出的画,它们是如此简单明白,好像只要她改动其中的一个就能够操纵它的开合、生灭。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来得太强烈,图弥婉忍不住右手探出,指尖沿着一种玄妙的轨迹轻轻滑动,一个小世界的入口渐渐暗淡下来。就在它将要彻底闭合的时候,谨照出声了。
“施主,您可选好秘境了?”他一直以为图弥婉的动作是在感应想要进入的秘境。
图弥婉从先前无所不能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发觉周围的千万星辰暗了一两成,当下清醒这不是感悟道纹的时候,她立刻将心神沉入殷重烨刻在她识海里的消息,凭借那一缕剑意气息感应相应的秘境。
一道若即若离,隐有剑意生灭的气息彷如黑夜中的明灯一般撞进她的感知力,图弥婉心下一定,就是它了。
她化身一道遁光向着感应到的入口而去,谨照紧随其后。
图弥婉没入光点中,她身后谨照的遁光仿佛被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着另一个光点投去,紧接着又是一股力道袭来,使他折身回去,却是恰好投入了图弥婉进入的秘境。一切变故只在短短半息内完成,快得当事人都来不及察觉。而后一道缥缈如云起的遁光凭空闪现,像是被猛地一掷,跌进那个入口里。光点在图弥婉进入之后便迅速暗下,在如云遁光落入时已然只有淡漠的微光,空中似有无形大手操控,又将三四道遁光投来,抢在彻底关闭之前,将他们险之又险地丢了进去。
这一切说来漫长,其实只有短短三两息的时间,黑暗中的人影出现又消失,平静如常。
而此刻,那似乎遥不可及的亭子之上却不如下面平静。
黑衣黑发的殷重烨眉头微皱:“枕霞,你想做什么?”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位素服简饰眉目如画的女子,她着一身黑色滚边的红衣,发间埋一只缀着一枚铜铃的发簪,腰间悬一枚莹白的埙。她倚着柱子的动作本该显得懒散,却始终透出一种难以言述的雍容矜傲。听见殷重烨的质问,她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的埙:“妾身只是一时不小心,把人扔错了地方呢。若是那丫头失了机缘,夕隐真人您大可让她百年后再来一次啊。”
殷重烨淡淡道:“本座空玄。”
枕霞下意识地站直身子,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神色间隐隐的矜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郑重的怒火:“我本以为是你封印了记忆的无知,不知我的忌讳,没想到竟然是你故意而为,该问你想做什么的应是我吧。”
她的声音渐渐高起来:“她传承的是道纹!你居然让一个控道门的余孽来我这里找机缘,还敢让我看顾于她!空玄,虽然我修为不如你,但也不是可以任你揉捏羞辱的!”
殷重烨对她的怒火视若罔顾:“她是图家人。”
“图家人?”枕霞冷笑一声,“若是图家人,她怎么不从图家驻地出来?怎么不和那群图家的在一起?呵,撒谎好歹也要布置一番,我们器灵可不似你们人族,还有老糊涂这个借口。”
说话之间,她的手里慢慢握住一点蛇般扭动的黑芒,虽然只有手掌长,其中却蕴含着能撕裂空间的狂暴力量,她笑得温和雍容,理所当然道:“既然进去了,那便不要出来了。”
殷重烨手搭上剑柄,周身寒意迸发,整个人像是终于撕裂顽石假象的亿载冰川,光凭气势就将那黑芒压短了三成,他淡淡道:“她是图沐那一支仅存的后人。”
枕霞一怔,手一紧,那危险黑芒骤然湮灭,半晌,她叹了一声:“是那个参悟我本体斜照亭的傻小子啊。”
“百年光阴一梦过,方醒还欲醉梦中。梦中结发犹昨日,梦醒苔痕添几多。空玄前辈,他……走了多久了?”
“五万年。”
“终究只是凡人。”枕霞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已能神色轻松地调侃殷重烨:“既然是图家的,又是沐郎的后人,我自当看顾她。那孩子出来还需要些时间,空玄前辈难道是要一直这么盯着我那小秘境吗?不如坐下品一品挽霞姐姐留下的好茶,先前是枕霞出言不逊了。”
“无妨。”殷重烨淡淡回答,姿势却纹丝不动,似在负手俯瞰无数秘境的开闭,枕霞却可以确定,他绝大部分的,不,是全部的注意力都只在那小丫头进入的秘境中。以他的修为,眼睛耳朵都已经不是探查的重要手段,哪怕他分出九成九的心神做别的事,小丫头连头发丝的颤动都逃不开他的感知。可看他的举动,就好像除了神识外,就连早已弃之不用的五感都用出来感知秘境里的小丫头,连分心换一个姿势都不敢,专注得可怕。枕霞甚至荒诞地觉得,若是此刻她在他身后一刀斩下,这个神识可覆盖千万里的男人都不会有一点防备。
枕霞忍不住想,我怎么记得当年始皇姐夫对挽霞姐姐都没看得这么紧?是我太久不问世事了吗?现在外面的修士都是这么爱惜弟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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