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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维庭赶到段家别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冬天日落早,其实时间还不晚,家家户户都是刚过了饭点,客厅里亮着明晃晃的灯,正是一天中家人聚在一起最温馨的时刻。
只有贺维庭是孤身一个人,南方的冬天里也还有花,一树一树的黄槐,他沿着夹道上层次分明的绿色走进去,透过宽大的落地门,看到乔叶跪坐在屋内的地毯上,手里摆弄着玩具,逗身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笑。
她穿白色的高领毛衫,灰色大圆摆的羊毛裙,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坐在那种画满童趣花样专供孩子们玩乐的地毯上,竟有种异样的温柔。
两个孩子,大的哥哥也只四五岁,妹妹好像还不满周岁,会爬不会走,偎在乔叶身边打滚,扯着她的裙子往她腿上爬,嘴里的安抚奶嘴掉了,乔叶帮她捡起来,她却撅着小嘴要亲亲。
乔叶就放下手里的玩具去抱她,粉粉软软的一团举得高高的,五官皱到一起扮鬼脸去逗她。小姑娘就咯咯的笑,胖胖的手脚兴奋地挥舞踢打着,最后趴在乔叶肩膀上又去拉她的头发,乔叶故意往旁边躲,她就更卖力地要去抓,玩得开心了又笑得更大声,发箍上镶嵌的粉色蝴蝶结都微微颤动。
贺维庭隐藏在树冠的阴影里,怔怔看着玻璃后面的一幕,心头沸腾翻滚起来,仿佛还有一支尖利的铁棍在里头下了死命地搅动,于是热潮涌动,直往眼眶里冲。他拼命地咬牙抑制,告诉自己不要看了,不看就不会那么难过,可目光却根本无法挪开。
他该庆幸段轻鸿狡兔三窟,在海城挑个临时的住所都选环境方位最好的,树影婆娑,正好掩饰他的狼狈,没人注意到他。
小桃酥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她趴在乔叶肩上,正好对着窗外他所站的角落,好奇地盯着他瞧,胖胖的手指含在嘴巴里,大眼睛像两粒纯净的葡萄紫水晶。
贺维庭从不觉得自己喜欢孩子,可这一刻,被这样的天真端看着,却觉得心头暖的快要融化了。
段家夫妇见到他一点也不意外,苏苡迎他进屋,段轻鸿还大大笑了一回,“我说吧,你就算不打电话给他,他也会来的。只不过来晚了点,我以为昨晚乔妹不回去他就会找上门的,没想到竟然晚了整整一天。”
贺维庭淡淡看向仍坐在地上陪两个小家伙的乔叶,低声道:“我昨晚加班到很晚,没有回嘉苑。”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解释,但他自己也觉得来的太晚了。或许是他太没有安全感,太迫切地想要拥有并不属于他的东西,总有那么一种感觉,仿佛晚一刻、一秒,都有可能永失所爱。
时机对他来说很重要,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他的人生中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伤人,更遗憾了。
苏苡摇摇头,这回连她也没法帮他,还以为两个人真的能苦尽甘来破镜重圆了,他却还是这样无情地推开小乔。
乔叶没说话,也没抬头看他。小桃酥还窝在她怀里,迷上了一个长满长长软刺的橡胶玩具球,玩得不亦乐乎;哥哥芋头是懂事贴心的小暖男,把桌上新鲜出炉的动物饼干分作两份,捻起一块喂给乔叶,又端起碗走到贺维庭面前,“叔叔,给你吃这个,是我和妈妈刚才现烤的。”
贺维庭不爱吃甜,也记不清有多久没吃过这样的小零食,但他看乔叶细细嚼着饼干,发出沙沙轻响,鼻端黄油和牛奶的香气好像也就变得诱人起来。
饼干拈在指尖还有微微的热度,芋头巴巴儿地看着他,“好吃吗?”
“嗯。”他只是嗓子里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芋头却显得很开心似的,“好吃吧?是我和妈妈还有乔阿姨一起做的,做饼干的模具还是上回乔阿姨帮我买的呢!”
原来她也有份参与做饼干,难怪他觉得味道不一般。
“可是……”芋头有点疑惑,“叔叔你为什么不笑呢?吃到好吃的东西不是应该会笑的吗?”
不仅是这位叔叔,连乔阿姨都从刚才有客人到的那一刻开始就不见了笑容呢!
段轻鸿在一旁给儿子解惑,“不是你的饼干不好吃,是这位贺叔叔做错了事,惹乔阿姨生气不理他了,所以他笑不出来。”
芋头瞪大眼睛,“乔阿姨还会生气?叔叔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呀,你道歉了吗?”
在孩子的心目中,乔叶脾气多好啊,又有求必应,从来不像妈妈那样唠叨或老爸那么严苛,永远都是温柔浅笑,陪他和妹妹疯玩,不远千里给他们带礼物。
贺维庭却只是摇头,“大人的事,你不懂。”
再看向乔叶,她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抱着桃酥站起来,把孩子交还给苏苡,“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苏苡道:“这么快就走?再多住两天呗,我们后天才回江临。”
“不了,都叨扰你们两天了,怪不好意思的,也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海城这么大,她如今安身的地方也只有贺维庭的嘉苑而已。
小桃酥在妈妈怀里伸长手要爸爸抱,段轻鸿起身接过来,心肝宝贝的一通亲,然后才说:“说什么叨扰呢,当初小苡刚到非洲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多亏你照顾,现在你有难处我们当然是能帮就帮。别说住两天,我们回江临后这房子就空关着,你要愿意的话尽管搬过来住,我一分钱租金也不收,还要感谢你肯帮我们看顾这里的一草一木。”
“好哎~乔阿姨住这里,那下次我们再来海城的时候就可以再跟乔阿姨一起玩了!”
芋头蹦起来欢呼,跟老爸击掌,认定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上阵不离父子兵,段轻鸿弯起唇角偷觑贺维庭的脸色,果然又青又白。
“不必了,乔叶还有工作,住在嘉苑比较方便。段总的好意我代她心领了,昨天也多谢你们照顾她。下回你们一家再到海城来,我再尽地主之谊。”贺维庭说完拉住乔叶的手腕,“车停在外面,我们走。”
乔叶没有挣扎,任他拉着往外走,倒是小桃酥不乐意了,发觉她要离开,在爸爸怀里蹬着小胖腿,嘴里咿咿呀呀。
“小桃酥乖乖,阿姨以后再来陪你玩儿,乖乖听爸爸妈妈话,好不好?”乔叶抚着孩子柔软的发顶,不舍地在她嫩颊上亲了又亲,握着她的小手,“bye-bye~”
桃酥还听不懂,只知道不想让她走,红红的小嘴瘪了瘪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乔叶只能把那哭声丢在身后,难过却又不能回头。她知道桃酥有爸爸妈妈可以好好哄她,那不是她的牵念。
贺维庭的步伐僵硬,握着她手腕的掌心都是冰凉的。其实他是对的,她和他现在这样,包括以前的种种纠葛,要是真的有个孩子,还不知会怎样痛彻心扉。
两个人坐在车上都不说话,贺维庭其实一直在看她,可她的目光却始终看着窗外的街景。
车子停停走走,回到嘉苑的时候乔叶已经睡着了。他没有叫醒她,示意司机先下车,他就坐在后排静静看她秀致的睡颜,一如那晚欢/爱之后他躺在她身侧时那样。
他将车窗打开,今晚没有凛冽的冷空气,嘉苑里四季都有花期的是夜合花,流动的花香卷进车里来,睡美人却依旧不醒。
他记得她最喜欢夜合花的名字,昼开夜合,夜来相合,有种缱绻暧昧在舌尖心头,似乎因爱而生。
花再美,也不及她的笑容半分,可是花有根,她却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乔叶终于睁开眼,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到了?”
“嗯。你在路上睡着了,就没叫你。”
她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让她想到那天在医院里体检,她在容昭的办公室里睡过去,醒来的时候身上也是他的衣服,淡淡的松柏香气,想忘都忘不了。
他们都以为那就是温情,可是后来呢,又怎么样?还不是刺猬一样立起尖刺,彼此防备,互相伤害。
她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告诉他,“以后用不着这样,直接叫醒我下车就是了。”
她把衣服还给他,有意划清界限,手扣住车门打算下车。
贺维庭却不打算让她就这么走,握住她的手把她往回拉。她挣脱,他复又握住,像用尽平生力气,让她挣不开。
她只觉得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像烙铁一样烫,想要摆脱,可他却那么固执,你来我往的拉扯,原本宽敞的车厢一下逼仄起来,闷得她透不过气。
他的耐心终于到了尽头,好不容易制住她的双手,俯身过去,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好梦醒觉,幽恨悬生。乔叶惊惶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放大的俊雅面容,四肢百骸像受了电击一样麻痹难受,动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