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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雍王被立为太子,肃王登基无望,义郡王府再没有什么顾忌了。如今瞧着皇帝就要驾崩,萧庄明又成了那个模样,义郡王和义郡王妃都动了心思,急着让楚佩阳早日嫁过去,也好早点生个重孙子。
楚佩阳得到这个消息,当机立断去向新太子求救,然而太子刚刚入主东宫,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得罪宗室?而且楚佩阳的婚事乃是皇帝钦赐,他这个新太子刚上任,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哪里敢去忤逆皇帝的意思。再说楚佩阳到底不是他什么重要的人物,所以最终,楚佩阳进了东宫,却连太子都没有见着,只有太子妃安慰几句,就把她送回来了。
回来之后,楚佩阳愣愣地坐在屋子里一句话都不说。
命运不公,如果真的要让她嫁给萧庄明,她宁愿去死。
丫鬟忠心耿耿,背着楚佩阳来求楚阳娿,楚阳娿一向不管闲事,根本不让进门。有人提醒她去找楚熠阳,楚熠阳能帮楚素阳说情,必定也会帮楚佩阳一把。只不过楚熠阳的院子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丫鬟根本见不到人。
眼看着义郡王府的聘礼络绎不绝地抬进了安国府,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已经成了定局。
梦姨娘成日在萧氏跟前传播婚事进展,本就有些疯癫的萧氏受到刺激,趁着夜色,居然爬出通风口,从流溪阁的楼顶上跳了下来。
因为是大半夜的,看守的人睡得死,让她从流溪阁一直爬到了璎珞轩,才被人发现。
萧氏摔断了推,身上到处都是血,披头散发的,穿着一身白衣,简直跟个鬼没什么两样。
看到她的婆子被吓得差点昏过去,大半夜一声惊叫,所有人都被吓醒了。
楚阳娿穿了衣裳,出门去看,丁嬷嬷拦着她,不想让她出去。
楚阳娿当即冷了脸:“嬷嬷,让开。”
“姑娘,那萧氏满身是血,吓人的很,您瞧见了可别吓着……”
“嬷嬷,您是瞧着我长大的,觉得我胆子有那么小,还是我做什么都要按照你的意思来?”
楚阳娿对身边的人一向宽容,但是最近也不晓得怎么了,她发现丁嬷嬷还是将她当小孩子养,这也不让她去看,那也不让她去听。
实际上别人家的娇小姐还真是那样的,不过楚阳娿却很不喜欢她这种给自己当家长的感觉。
丁嬷嬷见她冷了脸,却还想劝她。楚阳娿冷声道:“嬷嬷胆小,就在屋子里待着吧,别跟来。”
说完带着清风就走了。
中正堂内,萧氏整个人趴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求楚域。
“夫……夫君,听说义郡王府要,要催婚,夫君,那萧庄明是千万嫁不得的呀。”
楚域噙着笑,却不说话。
萧氏满脸泪水,哭着道:“我……我知道夫君不,不喜欢我,可佩儿,佩儿她,她是无辜的,求你,求你不要把她嫁给义郡王府。”
萧氏从小到大,还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人,她是真的后悔了。
楚域抻了抻衣袖上的皱褶,说:“安国府,不可能跟义郡王府结亲,这一点,你放心。”
“真的?”萧氏惊喜。
楚阳娿刚到,也听到了他的话,心里一动,将清风谴了出去。
等清风离开之后,楚阳娿才往窗户那里看了一眼,楚佩阳显然比萧氏还要惊喜。
然而就在此时,她看到父亲站了起来,缓步走到萧氏跟前,他弯了腰,慢慢地伸出手,一下卡住了萧氏的下巴。
他捏着她的下巴,将萧氏整个上半身提了起来,然后,用寒冰一般冷酷的声音说道:“你的那个野种,想带着我楚家的嫁妆,从安国府出嫁?做梦!”
萧氏一脸呆滞,像是根本不明白男人在说什么。
“野……野种?”
“呵!我留着你们的性命,不过是想逼出你那奸夫,只可惜,那孬种显然不会顾及你们了。所以,留着你们也没用了,皇帝一死,你跟你那一对贱种就去陪葬。”
楚阳娿脑子轰一声,半晌反应不过来。
爹爹说双胞胎是野种,她们不是楚家的孩子?
难怪,难怪他对她们的态度那么冷淡,甚至说是厌恶。难怪,难怪楚重阳那么捣蛋欺负楚素阳,老爷子和父亲都不会处罚楚重阳。因为楚重阳再调皮也姓楚,楚素阳却是楚家的污点。
楚阳娿脑子里混乱成一团,可是,可是她们真的不是爹爹的孩子?楚佩阳到还看不出来,但楚素阳那眉目,真的是楚家的型号呀!
萧氏比她还要震惊,震惊于楚域说会这种话来。
她一把抱住楚域的双腿,哭道:“夫君,夫君在说什么?佩阳跟素阳,她们,她们是楚家的孩子,是您的亲生女儿呀!她们怎么会是野种,你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有人在你面前污蔑我。是谁,是谁?是梦姨娘?还是宁氏那个贱……”
“啪!”
萧氏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楚域一巴掌扇的鼻血喷溅。
“我妻子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我才是你的妻子,是我!”萧氏尖叫起来:“我们成婚了,我才是楚家四太太,我才是你的妻子,我为你生下一对双生女,她们是咱们的嫡女,她们是……”
“我的嫡女,只有官儿一个。”楚域直起身来,穿着长靴的右脚踩踩萧氏的脸上,居高临下地说:“我的妻子姓宁,从来就没有变过。至于你跟你的两个野种,就等着曝尸荒野吧。放心,抛尸之前,我会撕下你们的脸皮送给咱们尊贵的刘妃娘娘,呵!至于我的妻子,她很快就会回来,我们一家很快就会团聚。”
“啊……”
萧氏尖叫着堵住耳朵。
“我不听,我才是你妻子,我才是你妻子……”
楚阳娿听见一声轻响,窗户开了个缝。
楚阳娿悄悄走了出去,看见窗外蹲着的楚佩阳,她整个人瘫成一团,好似要死了一般。
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打击吧。可是楚阳娿一点都不想安慰她,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安慰的立场。
看见清风站在走廊外面等她,楚阳娿上前,吩咐道:“清风,送十四妹妹回去。”
“是。”
清风是背着楚佩阳走的。楚阳娿回到自己屋子,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爹爹的话太让人震惊了,楚素阳跟楚佩阳不是爹爹的孩子?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楚阳娿在屋里走来走去,死命地回想着,自己穿过来,到母亲被逼走,到萧氏进门,到双胞胎降生,一切的一切,在脑海里一一呈现。
萧氏进门,没过多久爹爹就去了漠北,但是萧氏对父亲的爱慕是众所周知的,否则也不会连公主身份都舍弃,以乡君身份嫁入楚家。
然而现在没有亲子鉴定,楚素阳跟楚佩阳的真实出身根本没有切实的证据。
楚阳娿换了个思路,站在爹爹的立场去想。
自己有家有室,女儿刚刚降生,公主铁了心下嫁,逼走了自己的妻子。这让任何一个男人,对公主都只会有恨。
而且,萧氏是成婚七个月之后生的双胞胎,这样一来,就让人忍不住多想了。尤其加上之前的事,恩就对公主铁了心下嫁的愿意吃怀疑态度的爹爹能想到的只有一样,那就是公主失身怀孕舍不得堕胎,这才急着找下家下嫁。
楚阳娿知道,双胞胎大都会早产,光这一件事并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加上萧氏急于下嫁的决心,就不同了。
也许,楚素阳跟楚佩阳的确是爹爹的孩子。只是,当一个人厌恶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只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对方的一切行为。
不管萧氏做什么,楚域只会以最大的恶意去看待她,所以她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污点。
楚阳娿想到楚素阳的容貌,暗道,真是命运弄人。要是模样完好的是楚素阳,那么结果肯定有所不同。
父亲说的话,将萧氏跟她的‘野种’都抛尸?是连已经离家的楚素阳都不放过?
楚阳娿心惊胆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其实相信双胞胎是爹爹的孩子的,她怕爹爹哪天后悔,而且双胞胎就算再有一身的原罪,也罪不至死,尤其还是被父亲处死。
楚阳娿不知所措,一跺脚,跑去对面找楚熠阳。
楚熠阳正呼呼大睡,被楚阳娿叫醒,干脆往里面让了让,让她上床裹被子里。
楚阳娿哪有心情裹被子,她把人全部谴出去,坐在床沿上小声地将刚才听到的话跟弟弟说了。
楚熠阳打个哈欠,问:“那姐姐想怎么样?”
“我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办呀!”
楚熠阳手一甩,将被子搭载了楚阳娿身上,然后一拉,楚阳娿就被裹了进来。
之后,他才又打着哈欠说:“是真是假,都无所谓,爹爹认为她们不是,那她们就不是。”
“可是……”
“你有证据么?”楚熠阳叹口气:“你心软,只想赶走萧氏然后把母亲接回来,对于双胞胎,觉得不管不问就好。可是她们在楚家一天,母亲就没有办法回来。”
“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管太子再变,她们都是未来皇帝的侄女,皇家的面子,总是要要的。”
楚阳娿沉默半晌,说:“那她们就一定要死吗?”
“爹爹心里有气,官官,你不要去问,也不要去说。爹爹在你面前尤其好面子,你要成全他。”
见楚阳娿不说话,楚熠阳又道:“你想想被萧氏害死的楚怀阳兄弟就好了,同样是双胞胎,为什么别人死得,她们就死不得呢。”
……
萧氏被从璎珞轩抬回了流溪阁,她被丈夫的话刺激的整个人都不清醒了。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直到被抬回屋子好一会,才看到阴影处坐着的楚佩阳。
“佩儿,你爹爹要杀你,快想办法,想办法,对,对!”萧氏前言不搭后语,拖着不能动弹的双腿在地上爬来爬去。不一会,居然从墙边石头里面找出一个白色小包来。
“你不能死,佩儿你不能死,你是楚家的女儿,是夫君的骨肉……”
楚佩阳一直没有说话,等萧氏爬到她跟前,才听见她的声音。
“母亲,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
萧氏愣了好一会,方才着急地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谁在你面洽胡言乱语?是谁?佩儿,你不要听那些人的话,你是夫君的孩子,是安国府四房嫡女,你爹爹是楚域……”
“真的吗?”楚佩阳颤着声音:“母亲,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跟我说实话?难怪,难怪你堂堂一国公主,居然以乡君身份下嫁,难怪,难怪这么尊贵的身份,在楚家依旧不受待见。难怪,难怪爹爹看到我跟十三姐姐,就像在看什么蛆虫。母亲,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说呀,我父亲到底是谁?你说!”
“没有谁,你爹爹就是楚域,佩儿,你为什么不相信娘的话?”萧氏一脸悲苦,她心爱的人,看也不看她一眼,更不喜欢她,连她的话也不相信。除了夫君之外,她从未对任何人动心过,为什么他要怀疑她?
萧氏永远也不明白,楚域怀疑她不需要任何理由,因为厌恶,仅此而已。
就连楚佩阳,也不相信她的话了。
抢别人丈夫,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的女人,还有什么做不到呢?
楚佩阳终于正视了心中那股恨意,她恨她,恨眼前这女人,恨这个给予她生命的女人。
她空有公主之身,却给予她这世上最肮脏的血脉。父不详?哈!比她从来不放在眼中的那些庶出子女都还不如。
她的自尊,她的骄傲,她曾经自以为的正义,都因这一身肮脏打的骨血,而让她对自己恶心得作呕。
“我说的是真的佩儿,你爹爹他不相信我,他想要杀了我们。这不行,我还不能死,我还要证明给他看。不能死,不能死。”女人讲白色小包拿出来塞进楚佩阳手里,嘴里不停地说:“我们不能死,这是药,是毒药,是宫里的秘药。佩儿,你有办法,你有办法!你去,你去放到楚阳娿碗里,让她喝下去,喝下去她就中毒了。哈哈哈!夫君那么看重那小贱人,一定会舍不得她死,一定会求我们给解药,到时候我们拿着解药,让他放了我们,放了我们,哈哈哈,快去,快去呀佩儿……”
萧氏激烈地摇晃着楚佩阳的肩膀,催促她。
楚佩阳双眼通红,她死死地瞪着萧氏,轻声说:“你为什么不死?”
“什么?佩儿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还不去死!”楚佩阳突然怒吼:“你去死呀,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是你娘!你怎么可以这么跟我说话?”
“我没有娘!我没有一个不知廉耻的娘!你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楚佩阳尖叫着,她想要抓住女人的头颅,想要狠狠地将它磕在地上,想要用自己的双手,狠狠地将她撕裂,想要将她藏匿起来,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可是这个女人,这个无耻的,愚蠢的,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她是她的生母呀。
她不能打她,不能对她做任何事,无论她有多恨,无论她有痛苦。
她只能尖叫着,狠狠抓着自己的手,自己的脖颈,自己的皮肉,将其撕裂抠挖得鲜血淋淋。
最后,她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从屋子里冲了出去。
天色蒙蒙亮,给安国府送蔬果的老农已经进来了,角门被打开,下人们热火朝天地搬运着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厨房里热水烧开,白色的蒸汽热腾腾地从屋子里拥挤出来。
厨娘们起个大早,为主子们今日的第一餐做准备。
清晨餐点简单,厨娘和丫鬟们一边忙活,一边说话,间或有几句好笑的,听的人都跟着笑闹起来。
楚佩阳风一般地从小门跑了出去,下人们没看清,看清的几个送菜老农,根本不认识府里的小姐,只当时哪个屋里受了气的丫鬟。
楚佩阳一个人跑到了街上,从高门楚家独揽的国府道,到庶民居住的平安巷。从晨光熹微,到旭日东升,跑了好久,她终于停了下来。
这时候,原本冷清的街道已经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
眼前花花绿绿一团,好像什么都看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小贩们,官差们,街上嘈杂吵闹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耳膜,可她好像什么都听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人群那么热闹,老人,小孩,妇女,青年。各行各业,三五成群。
她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他们都有自己的话要说。
他们在笑在哭,她不明白,为什么全天下的人,过的都那么好,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她不知道该不该哭,不知道能不能哭。她想不到任何让自己高兴的事,也突然忘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可高兴的事。
茫茫人海,自己算什么呢?
楚佩阳恍恍惚惚地,似乎听到有人喊着火了。然后人群开始拥挤起来,楚佩阳听见哭号声听见悲鸣声,她下意识地转了方向。等她以清醒,已经站在安国府门前了。
这是安国府正门,高门广庭,肃穆威严。
门匾上三个字,笔锋凌厉中正。
安国府,安国府。
她的家,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突然之间,她失去了靠近它的勇气。
楚佩阳愣愣地站在远处,望着那熟悉不过,也从不以为意的前门石狮,突然发现,它是那么遥远。
人群涌动,最后,她终于随波逐流,被涌动的人潮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