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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这儿风硬,随老奴回屋吧。”
柴七娘看着湖里的鲤鱼,微微有些出神,心不在焉问道:“礼都备好了吗?”
“夫人都备好了,准备了两份。”贴身嬷嬷说着一叹,“这世道也是够乱的,博陵侯府的两位小娘子都病了,哪儿估计忙成一团。夫人嘱咐了,您送了礼稍稍坐一会儿就走,免得过了病气。”
柴七娘可有可无道:“那就按夫人说的办吧。”
贴身嬷嬷见她脸色不开有些担心:“您要是不想去,要不再等几日也行?左右霍府现在也是一团乱。”
“不了。”柴七娘站起身,往小院那边走去,“早晚都要去的。嬷嬷,我没事,只是觉得世事无常罢了。好好的一个人,一眨眼……哎,不说了,咱们回屋吧。”
嬷嬷不敢多话惹她伤心,只是劝道:“这每个人啊都有自己的运道,七娘您不必多忧心。”
柴七娘点点头。她除了有些感慨外,也后写担忧。霍氏女为了救公主立下了功劳,入宫后就冲这份功劳皇上也不会冷淡她们。她虽不担心自己入宫后的位分,但母亲也教导过,在后宫中空有位分是不够的,皇上宠谁信谁,才是最重要的。
正如……太后!
“这女人啊,纵然有再高的出身又如何。”母亲这样说道,“好的出身不过是让你能先让皇上注目,可能不能留得住皇上的心,那个凭本事了。那霍家的女人别的本事没有,揣摩男人心意却是一等一的,跟她们的姑母一样的。七娘啊,你入宫后宁愿委屈些,让着些她们,也不要嫉妒,等她们渐渐跋扈起来的时候,也就是失宠的时候了。”
这天下只会有一个皇帝,而后宫中也只会有一个女人成为赢家。如果……如果霍家的女人都入不了宫就好了。
她们的家世比她差又如何,有太后在,在后宫里谁还敢惹她们?柴七娘心烦意乱,见着摆在屋里准备送去的礼物也没精神。
“我睡一会儿。”柴七娘没什么精神道,“没什么事不要来叫我。”
“是。”嬷嬷轻声应下。
霍明明还不知道霍五娘也病了,她正在屋里继续自己的装死大业。
“吴嬷嬷,求您了,和太医说一声吧,我们小主子烧的厉害。”玛瑙跪在地上努力抓着吴嬷嬷的袖子,“上次主子梦魇后,夜晚一直睡得不安稳,这次从宫里回来后就不好了。”
吴嬷嬷用力推了她两把:“既然五娘烧的厉害,你找我有什么用,还不回去打水替你们主子擦擦身子。这太医哪里是我这奴婢能请的动的。你也知道,薛太医是侯爷点名留下来的,那是一步都不许离,剩下的两位太医是太后娘娘专程送来给我们小主子治病的,没有太后娘娘的懿旨,谁敢瞎指挥。”
“嬷嬷!”玛瑙急哭了,“您不能见死不救啊!奴婢以前得罪过您,可小娘子她待您一直和气的啊。”
“哎哟哟,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吴嬷嬷一把将袖子抽回,“咱俩都是伺候人的下人,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我又不是郎中,五娘病了,你就去与侯爷说,开了条子想请郎中还是请太医,都是侯爷一句话的事。”
“侯爷去行宫了啊。”玛瑙仰着头,满脸泪水,“嬷嬷,奴婢求您了。如今府里的人都出去了,奴婢实在是找不到人了。”
“这样吧,你去与侯夫人说一声如何?”吴嬷嬷道,“我也不过是个下人,人微言轻的,咱们如今里里外外都是侯夫人照料着,你与她说去定是有用的。”
“侯……侯夫人。”玛瑙一脸为难。周阳侯现在还被关押在廷尉处,侯夫人哪里有会有闲心管这些事,这不是给侯夫人添麻烦吗,万一侯夫人将此事记在了她们小姐身上,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见玛瑙不再言语,吴嬷嬷大摇大摆的走了。谁料刚在小茶房坐了没一会儿,外面的小厮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跑进来。
“嬷嬷!快快,大郎来了!”
吴嬷嬷正嗑着瓜子,嘴边还挂着皮,听此言连忙理了理衣裳。不等她起身去迎,霍文钟已经黑着脸进来了。
“好你个刁奴!”霍文钟恨声骂道,“平日里没少做这等仗势凌人的下作行径,你的主子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吴嬷嬷跪在地上,一脸无辜:“奴婢冤枉啊!奴婢守在茶房听候差遣哪都没去啊。”
“还敢嘴硬?!五娘也是你的主子,府里三位太医难道还请不得了?!”霍文钟平生最恨这种刁奴,往昔杨姨娘在府里的时候,霍文萱就是被这群捧高踩低的刁奴明里暗里的欺负着,“今日看在你主子的份上,板子就免了,自己掌嘴二十!”
仿佛当头棒喝,吴嬷嬷懵了一下,抬头看向站在霍文钟身后的玛瑙,眼神顿时恶毒起来。霍文钟嗯了一声,吴嬷嬷赶紧收回了目光,伸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你们在这数着,谁敢包庇,谁自己来替这刁奴受罚!”
霍文钟是刚从廷尉看完周阳侯回来,在门口遇到了玛瑙,见她脸色为难便问了几句,结果气得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不一会儿,吴嬷嬷的脸色已经红肿起来。每打一下,心中的怨恨就越多了一分。看着跟霍文钟一起离开的玛瑙,恨不得直接吃了这小贱蹄子。
“太医,我们五娘……”
玛瑙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
这位太医是太后派来的一位,专精妇科。把了脉,又看了舌苔,约莫一刻后,缕着胡须从屋里走出。
“府上小娘子是受了惊吓,加上身子本就虚弱了些,昨夜睡时着了凉,便引起了发热。诸位不必担忧,此乃小症,开几服药,喝下去也就没事了。只是小娘子之前水土不服,又梦魇过,身子的确是亏损大了些,此药药性较大,若一副药下去不发热了,就不要喝了。宁可慢慢医,也不要太心急了。”
霍文钟点点头,让管事带太医去开药方。
“你好好照顾五娘,若有事直接去前院与家丞说一声。”霍文钟叹了声。此次来京城,他爹为了精简人员,无论是五娘还是明明身边也就一个贴身伺候的人。五伯母虽然派了人来,可这些做些杂活儿可以,但贴身的是底不如自己府里的人使的顺手。
霍文钟还不知道霍明明是装晕,便没有轻易将薛太医换来。
陈福盯着吴嬷嬷打完了二十耳光,这才许她站起来:“这是消肿止痛的药,您擦擦吧,等会儿还要去伺候主子呢。”
吴嬷嬷横了他一眼,嘴角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福道:“嬷嬷,您是老资历,也是主子身边的红人。可您想想,今儿你做的事被小主子知道了……”
霍明明那张冷脸渐渐浮现在了眼前,吴嬷嬷不由地打了个哆嗦。霍明明明确说过,她盯着五娘和五娘身边的人可以,但不许对她们出手。
“不用你吓唬老娘!”吴嬷嬷含糊不清的骂道,“老娘伺候主子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陈福笑了笑,回去对霍文钟复命了。一旁的小厮走来,想要讨好吴嬷嬷,却被她瞪了回去。“滚滚滚,看了老娘一下午的笑话还嫌不够?!”抓起药瓶便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到了晚上,霍五娘的烧终于退了,整个人也有了些精神。灶房的炉子上还热着给她的青菜鸡丝粥,玛瑙盛了小半碗过来。
“主子,今儿幸亏遇到大郎了。”玛瑙委屈道,“那姓吴的老贱奴竟是要害死你啊。她主子如今都那样了,她也不想想给人积些德。”
谁料霍五娘呆呆的看着那碗粥,喃喃道:“这就是报应啊。”
玛瑙吓了一跳,以为霍五娘还在梦魇:“主子,您别说胡话啊,是不是还有些不舒服,奴婢去拿条湿毛巾过来。”
霍五娘见玛瑙在屋里忙忙碌碌,也没有阻止,她只是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她们就是这样欺负霍文萱的。撺掇着杨姨娘暗地里克扣霍文萱的膳食和月钱,拿去年的旧的,花色不好的料子来换她的新料子。故意在爹爹要来的时候惹得她发脾气,然后让爹爹罚她跪。往往在祠堂里一跪便是半个多时辰,听说后来她的膝盖都跪坏了,到了下雨的时候阴测测的疼。
可就算如此,当霍文萱骂她们的时候,她竟然还觉得委屈,觉得霍文萱脾气不好,仗着嫡女的身份看不起她。
那时候的她,可真够丑陋的!
“小姐,您不想用了就躺躺,太医说用冷巾子敷一下额头能舒服些。”玛瑙拿着干净的帕子,刚一回头,见着霍五娘趴在桌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小姐!”玛瑙正要喊太医,被霍五娘伸手捂住了嘴。
“别出声。”霍五娘哽咽道。
玛瑙害怕的点点头,默默的坐在一旁。
霍五娘却忍不住的哭得更厉害,肩膀微微松动,手臂上已多了一行牙印。只是经历了一次这样的对待,她已快受不了了,可那个人呢?这世上怎么会有像自己这样卑劣的人,而她这样的卑劣者竟然还要肩负着霍家的命运。
她害怕了。这一生,她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时候。是不是只有在生死之间挣扎过的人,才会活的明些?“卑劣,虚荣,懦弱,自私……这就是我,呵呵呵……”霍五娘流泪苦笑,“原来,这就是我!这就是我!!”
此刻霍明明盘腿坐在床榻上伸着懒腰,屋里就只有一个薛太医和她大眼瞪小眼。见到霍明明那奇怪的“扩胸运动”“伸展运动”,薛太医只觉得眼熟。
不愧是老侯爷的亲闺女啊……
一样的装晕,连舒缓手脚的动作都如此的一致。
薛太医苦逼的缩在角落里,和病人串通一气隐瞒病情这种事做多了,他都快成为熟练工了!
霍明明活动了一下觉得轻松了些,轻声问道:“薛太医,傍晚的时候张太医去哪儿了?”
薛太医连忙道:“府上的五娘有些发热,张太医去看看了。只是一些小病,开了方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好了。”
听霍五娘没事,霍明明也没再继续问。薛太医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要多嘴为妙。
她与霍五娘病倒的几日,时有人来探望,大多都被周阳侯夫人给挡了回去。柴七娘跟随祖母邵氏前来,也只站在屏风外侧听太医说了几句后,便不再打扰了。倒是对五娘那里,柴七娘更加上心。五娘的病不属于不能见人,此刻换了衣裳靠在床塌上,由于不能起身,只好双手交叠在身前朝邵氏福了一礼。
“好好的孩子怎么病的这么重。”邵氏见着霍五娘吃了一惊,这丫头显然精神状况都有些不好了。说一个人健康的时候常常说会说“看着真精神”,而霍五娘的那股精神气儿像是被抽走了一样。
“多谢夫人关心,只是昨天没睡好罢了。”霍五娘虚弱道,“太医已经开了药,说是养几天就好了。”
邵氏轻轻点点头。
柴七娘却觉得这话有些刺耳。谁都都知道太医都是太后娘娘送来的,这是在向她示威?
“我听说五娘原来就有些水土不服,如今又着了凉,的确要多多休息。”柴七娘道,“令姐的事是个意外,你别往心里去。”
霍五娘被巨大的罪恶感给笼罩,仿佛四周的墙上都挂满的镜子,映的都是她那丑陋的嘴脸。听得柴家七娘提到姐姐一字,吓得浑身微微颤抖。
邵氏微微横了一眼七娘,柴七娘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看来是真被吓着了。这丫头胆子这么小?
直到二人离开,霍五娘整个人依旧恍恍惚惚。
“她真病的那么厉害?”柴七娘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才几天啊,这人就病了两次了。”
“装柔弱嘛。”一旁的丫鬟道,“世上的男子哪个不爱这种看起来就楚楚可怜的女人呢。而且还能体现她们姐妹情深呢。”
柴七娘听着觉得有理,低声道:“霍家的女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灯。”
“娘子您以后与那人相处可得多留些心。”丫鬟也颇为担忧,“那霍家就是个泥腿子出身,祖上大字不识的几个。还都是兵营里的兵油子,那地方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呢,谁知道他们家都有哪些下作的手段。”
柴七娘听着直蹙眉。
她听得家里的兄长说起过这些事,那些寒门出身的人一年都不会沐浴,哪怕是圣人的诞辰,都不换衣裳。
“一旦这些人都涌入朝堂,我还是一头碰死好了!”兄长如是说道。
听说那霍五娘的曾祖父就是这种人。
柴七娘越想越觉得恶心,决定回府后立刻沐浴更衣,今天穿的这一身就烧掉好了。
聂冬被陈睿宣入行宫中,结果什么事都没有,陈睿在批折子,他就在一旁干跪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睿似乎才发现聂冬在这里一样,惊讶道:“舅舅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人来与朕说一声?”
“奴婢该死。”杨若愚连忙道。
聂冬道:“是微臣见陛下正在忙,便自作主张没有让杨公公同传。”
“舅舅你这也太见外了。赐坐!”
“谢陛下。”
聂冬跪的腿脚发麻,总算是能活动了一下,站起身的时候干脆将整个人都靠在了杨公公身上:“公公,得罪了。”
“不敢不敢。”
杨公公将他扶好,聂冬这才敢迈开步子。
好一会儿,大殿内又恢复安静。
陈睿放下折子,转而唠起了家常:“表姐可好些了?”
聂冬摇摇头:“还是没醒。太医说脑袋里面伤着了,也不要用药,只有靠她自己了。”
陈睿一脸惋惜。
霍明明的骑术颇佳,他还是有几分欣赏的。只是现在这种时候,在与博陵侯提撰书一事就不合时宜了。
“五娘也病了。”聂冬又道,“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来到京城后三天两头的病,太医说是水土不服。”
“朕听说过一个方子。”陈睿道,“用故乡的土泡水服用,似有奇效。”
“可博陵远在千里,这故土要如何拿来。”聂冬长叹,“只有回去的时候在好好调养了。”
这么多闺秀都来京城,就她三天两头的请太医。若是真病,陈睿觉得这霍五娘的身子也太虚了,他可不喜欢什么病美人;若是装病,后宫中素来有装病邀宠的手段,可她还没进宫呢就开始耍小手段了?
聂冬也有些奇怪。从博陵来京城的路上五娘都健健康康的,被他的激进式教学吓得梦魇也很快的调整了过来,怎么又病倒了?
不过五娘这一病,倒是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将霍五娘送入皇宫。他已经看出陈睿走的是灭藩路线,天下大乱是迟早的事,将霍五娘送到一个摇摇欲坠的皇室之中并非明智之选。而一个病怏怏的美人,是不受这座皇宫喜欢的。正好可以借口霍五娘身体不好,将她带回去,这估计也是最能让五娘接受的理由,毕竟之前这小丫头还是很想成为后宫一份子,像她的姑母一样,一步一步爬到后宫的顶峰。
张羡弛疾步从审讯室走出:“药铺那边查的如何?”
佐官道:“没有任何问题,那药铺掌柜并不知情。但是属下查到了一个人……”
“说啊,你要急死我!”张羡弛看着太阳已移到正午,这都快三天了,他要是在五天内还查不出什么结果出来,也不用去表忠心了,皇上不需要一个只有忠心没有脑子的廷尉!
佐官赶紧道:“葛业雄!五年前此人能入太仆是葛业雄暗中牵的线。”
“那还不去将他拿来!”
“大人,葛业雄因冲撞县主被遣出京城了,而其父葛轩也被陛下下令闭门思过中。”
“难道……是葛轩?!”张羡弛大惊,“去通知执金吾,让他先带入围住葛府!”
“是!”
张羡弛带着刚录完的口供和整理好的案卷快马加鞭的赶往行宫。
陈睿听得他叙述后,整个人腾的站起:“葛轩?!他就是这样忠心于朕的?!先拿下再审!”
聂冬脑中过得飞快。
如果是葛轩的话,一切就说的通了。当年的葛婕妤就是败在了霍太后的手里,葛轩的嫡子又因为霍明明而逐出京城,就连他自己也被皇上撤了职,这仇结的真是比天高比海深啊。
一个时辰后,执金吾一脸菜色的回来。
“回陛下,葛轩他……死了。”
“什么?!”陈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葛轩他死了!”
“这是畏罪自杀?!”聂冬也不由出了声。
执金吾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呈给陈睿:“这是微臣在葛轩书房发现的。”
陈睿急忙打开。
信中葛轩毫不隐晦的承认了自己的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嫁祸于报仇,就是没有想到霍明明竟然控制住了那匹疯马。
嫁祸不成,反而博陵侯还没有被抓起来,他便发现有些不妙。在看到廷尉府的人开始查药铺时,知道事败了,与其被皇上抓起来受凌迟之苦,还不如自尽来得痛快。
“葛轩的妻子与其子女都死了。”执金吾道,“全都是服毒自尽。”
“朕还记得他还有个儿子不在京城!”陈睿咬牙道,“将他给朕抓回来!”这种有气没处撒的感觉快让陈睿爆炸了。
聂冬在一旁静静听着,只觉的这葛轩够狠的。为了报仇,一家老小全都搭进去了。不过他这一死倒是将责任全担下来的,旁支族人大部分应该是流放。而且世家那庞大的关系网,葛家的后人们到不至于没有活路。
然而这一切都挽救不了葛氏一族的覆灭,在政-治的舞台上,三代内是彻底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