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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从小道上驶来。据狗子他们的情报,这是镇上一员外私底下纳的外室,因家中嫡妻是出了名的悍妻,不敢纳回家,只好放在外面。这外室每月都会去城外寺庙进香,保佑自己能一举得男,顺便咒一下大老婆。
今天便是进香的日子。
霍明明带着人在路上埋伏,陈福被留在了宋豹子他们临时落下的村子里充当人质。陈福好说歹说,终于让霍明明表忠心的行动,从抢官仓变成了抢行为不检,横行乡里的富户。
虽然还是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儿……
“跟我来。”霍明明放低了声音。
狗子和栓子都屏住了呼吸,一脸紧张。
他们虽然也抢路人,但只敢抢落单的,像这样有侍卫护送的队伍,通常都是宋豹子亲自下山动手。而霍明明和陈福那是个意外,当初他们带了十八个人,以为面对两个落单的镖师有人数优势,谁料……
往事不提也罢。
狗子左右看了看,就他们这九个人真的能抢到吗,那可是镇上裴员外家的家丁啊连衙门里的捕快都不敢惹裴员外家的人。
“夫人,您放心,那宝泉寺是最灵的,让大师给您看看,开道符水,保证一举得男!那母老虎再横,难道还能让裴家的血脉流落在外面?!”
“我也不求什么名分。”说话的女子柳眉微蹙,“只想和老爷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我愿意称她一声姐姐,进了府好生伺候她,可怎奈她百般看不上我呀。”
“您别急,她就是那秋后的蚂蚱。老爷说了,要告她一个七出嫉妒,休了她。呵,亏她还以为自己正是正妻了不得呢,……啊!!”
一个颠簸,车内说话的主仆二人均是一惊。
“怎么回事?!”老嬷嬷厉声呵斥,“你们没吃饭啊,连个骡车都赶不好,不要命了!”
“有劫道,快护住夫人!!”
“啊??”
车内女子脸色顿时苍白一片。
“夫人莫怕,只不过是几个宵小!”老嬷嬷护在那人身边,自己却不住的抖了起来。
外面一阵嘈杂混乱。
霍明明等人蒙着面,除了倆眼睛露在外面,其他都捂的严严实实。
“就这两下子,还想劫道,爷爷干死你!”
“呸!有种就杀了爷爷,不然就把钱交出来。”狗子与那人对骂。什么低俗难听的话都招呼了过去,将那人祖宗十八代悉数问候了一遍。霍明明听得一愣一愣,这家伙也是个人才啊!
家丁们被骂的火冒三丈:“你跟爷爷等着,爷爷这就来扒你的皮!”
“来啊!不来你是孙子!”狗子说着,又砸了一个大石块过去。
砸完后转身跑得飞快,气的已快失去理智的家丁,抄起木棍就追了过去。栓子见势,就要冲过去拦那下人替狗子争取时间,另一个家丁为帮同伴追狗子,也追了去要堵栓子。
“跟爷爷拿下他!!”
又一家丁爆呵一声,剩下的两人朝着孤身一人霍明明围了过去,决定一举将这落单的土匪拿下!谁料霍明明一抬腿,其中一人被踹的老远。霍明明转身朝那人跑去,将那人从地上拽起,又狠狠揍的数拳。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的架势啊。
几个家丁急了:“跟爷爷住手!!有种跟爷爷单挑啊!!”
霍明明充耳不闻,拽着那半死不活的家丁就往林子里走。
“外……外面怎么没声音了?”
马车内,女子抖着声音,双手死死拽着嬷嬷,“王五他们人呢?”
“夫人放心,我还在!”
嬷嬷大喊:“那其他人呢?”
家丁头子道正要答话,眼前却多出了六个蒙面大汉,摩拳擦掌地冲他嘿嘿笑。
……
“这些首饰加银子一共是……十五两!”巧儿数着狗子他们带回来的这一盒东西,惊的合不拢嘴,更别提屋外还拴着一头骡子!!
狗子蹲在凳子上,拿着那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见到上面俩牙印,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是真的!!真是银子嘿!!”
“我地个乖乖,这抢一次就得了十五两,咱们要是一个月抢个七八上十次……”栓子努力算着,整个人都呆了一下,猛地冲到霍明明面前:“大师姐,请收我为徒吧!!”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头。
这一举动引得狗子们也跑了过来。
“大师姐,从今以后俺们都是你师弟!!”
陈福进来的时候,看见一群男的朝着霍明明磕头,有的还单膝跪地抱拳,一口一个大师姐,一口一口神机妙算……
“滚滚滚!”陈福连忙将他们哄开,“这都是干嘛呢!这是老子的师姐,你们起什么哄!”苍天啊,要是老侯爷看到这一幕,他估计会shi成渣渣了!朝廷列侯的千金大小姐,圣上亲封的县主,长公主的救命恩人,现在都快成反朝廷的土匪头子了。
“行了。”霍明明站起身,“少拍马屁!这些银子留下七两,剩下的拿出去分了。”
“这是自然。”狗子连忙将大头都堆到了霍明明面前,“那骡子俺带回去,剩下的银子俺们交给宋大哥,宋大哥会分下去的。”
巧儿也连连点头:“对。大师姐您放心,剩下的银子俺们不会私吞的。”
霍明明无奈的揉着额头:“谁说我要银子了?!我是让你们把剩下的银子拿出去给镇上的百姓分了!”
“啊???”
屋内众人齐齐一惊,嘴巴长得可以放鸭蛋了。栓子愣愣道:“为什么啊,俺们辛辛苦苦抢回来的,而且抢的也不是劳苦百姓银子,这就是大师姐你之前说的盗亦有道啊。”
“我们是什么人?”霍明明问道。
陈福嗯了一声地望过去——这才半天的功夫,他家小主子就跟这群人用“我们”这个词了,小主子,你还记得你是朝廷的县主么!!陈福泪流,他家主子这角色转换的也忒快,忒敬业了吧。
狗子小声道:“土匪啊。”
“错!”霍明明道,“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劫富济贫的侠客!”
谁不想听好听的,话音落,屋内众人皆是两眼放光:“对对对,俺们就是劫富济贫的!”
“皇上答应了要给大家春耕的种子,皇上那是什么人啊,那是圣人,一口唾沫一口钉的!”
“恩。”不少人连连点头。皇上这种人物,那可是和老天爷差不多了。老天爷怎么会错呢,错的肯定是下面的人!
“可就是因为像裴员外这种人,故意用高价把种子都买走了,咱们没了种子,没法种地。咱们抢的是他的银子吗?不是,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咱们的,是他之前把我们的东西抢走了!”霍明明说的一本正经,“可不仅咱们的银子被他们抢了,还有其他人,那些人没你们有胆子,被抢了也不敢吱声!”
说着,屋里不少人哈哈大笑。
“对啊,俺们胆子大着哩。”
“大师姐,俺以前跟俺们村的猎户还进山打过老虎哩,这几个家丁算个甚!”
众人纷纷说着。
“我只知道胆子大的可以当侠客,还从未听说过胆子小的能当侠客。咱们这次得了十五两银子,七两够咱们花了,分出去八两,让那些个胆小鬼看看咱们的魄力和胆气!我们不是山匪,我们和裴老贼这种人不一样,我们是侠客,是替天行道,替那些活不下去的人讨口饭吃!不然,我们和裴老贼这种吸别人血的恶棍有什么区别呢?你们愿意被人叫做恶棍,叫做老贼吗?”
“大师姐说的没错。俺们不能只顾自己!”狗子第一个响应,“当初宋大哥带着大家落了草,是因为大伙儿过不下去了,俺们不能去抢跟俺们一样过不下去的人,那就太不是东西了!”
陈福默默看着这种誓师大会,整个人已经完全呆滞了。他完全不知道霍明明是怎么突然就把这一起明显的暴力活动说的这么义正言辞。
可是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啊……
“只有越来越多的人支持咱们,咱们才会越来越安全。”霍明明道,“咱们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吧,万一那一天一个兄弟单独出去了,被人通风报信,岂不是可惜!大家想一想,咱们把这些银子分给了那些人,他们是会感激给他们银子的人呢,还是要感激抢了他们春耕种子的裴老贼呢。”
“只要良心不被狗吃了,都选的出来。”巧儿道。
狗子立刻道:“呸,狗才不吃哩。”
“所以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霍明明颇为欣慰,“敌人越少越好,朋友越多越好。宋大家常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咱们不能自己去把路给堵死了。”
小主子,你说的这些真没关系吗?
陈福抬头望着房梁。
总觉得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他已经完全确定霍明明绝对是老侯爷亲生的,当年老侯爷打北狄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一陶,首先下了大力气将北部草原的部落拆的七零八落,将北狄单独拎了出来,然后将其往死里揍。
老侯爷那随时可以不要脸,时刻准备下黑手的特点果然都被闺女们遗传走了,前有大小姐霍文萱后有小主子霍明明,他再也不觉得大郎霍文钟不好相处了,大公子简直就是府里最白的那只小白羊啊!!
霍明明拿着银子与宋豹子商议了一个晌午,最后决定将那八两银子送给经常替村民治病的一个郎中,还有几位村中的老长辈们,又让没有露过面的兄弟去镇上拿银子换米盐分给大家。
“你在写什么?”宋豹子看见霍明明拿着毛笔歪歪扭扭的写信,用的是不知从哪里来的破布,这山寨穷的连纸也没有,当然文盲率百分百的山寨也不需要这东西。
“给你们这儿的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写信。”霍明明道。
“你认识他?”
“不认识啊。”
宋豹子一脸莫名其妙:“那你写个啥?”
霍明明拿着那破布条,解释道:“曾经有一个穷苦人家的小孩,一心向学,奈何家里连温饱都成问题,他便只好去先生家附近的私塾蹭课听。有时候先生带着其他人出去踏春对诗,他就远远跟着,能听一点是一听。他就这样听了先生讲了好几年书了,然而却没有给先生任何束脩,如今有钱了,补上。”
宋豹子好奇道:“谁啊?”
“我也不知道啊,编的。”
“啊???”宋豹子猛地挠头,“你到底要做啥?怎么我一个都看不懂呢?!!”
“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感人吗?”霍明明道,“一个年少向学的穷苦孩子,却因家贫无法念书,虽走了歧路,但依旧感激先生,即便那位老先生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过这样一个特殊的学生。”
陈福听得嘴角直抽抽,见宋豹子还是不懂,干脆道:“我大师姐这是替你们山寨做好事!免得读书人到时候将你们给骂死!”
“那就让他们骂呗!”宋豹子不以为意,“老子到时看看,是他们的嘴巴厉害,还是爷爷的拳头厉害!”
陈福冷哼,不想和这种不动脑子的土匪解释多做解释了。但霍明明的一系列举动却是让他大骇,治病救人的郎中,教书育人的先生,这可都是读书人了。原本应该和裴员外一起讨伐土匪不义之举的人,在看到霍明明的这番举动后,反而会犹豫吧。
镇上和几个村里最近都出现了一丝怪现象,不少人见面后都纷纷耳语。
“你知道么,那南山里的山大王下山了,抢了不少人!”
“就裴员外家里的那点破事谁不知道啊。”
茶馆里,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点着一盘花生米,就着这新鲜事能说一天。
“村东头那老魏头儿还以为是菩萨显灵呢,冲着老天爷磕了四个头,还是他孙子怕他磕出毛病将他拉了起来。后来一打听,似乎是土匪们给他送的一篮子馒头。吓得他又是好几天睡不着,结果怎么着……不止他一个收到了,好几个村子的都得了些吃的。”
“别人那土匪也是盗亦有道,俺们这种穷的要当裤子的也没地儿让他们抢。要我说,多抢抢裴员外挺好,大家都要饿死了,这老货天天吃肉喝汤,手指头漏点沙出来就够咱们过了!”
“我还没说完呢……”那说书的兴致颇高,“老魏头看着那一篮子馒头吃也不吃,不吃也不吃,他怕啊,担心衙门找上来。最后还是他孙子说:‘爷,你把这吃完了,没有证据,衙门还能说啥啊?留在这里才会让衙门追上来哩,连证物都有了。’这爷孙俩人吃了整整三天的白面馒头,差点没乐死他俩。”
边说着,周围不少人都开始吸口水。
那可是白面啊,这里围着的人能吃的上糙饼子就不错了。除了面,听说土匪们还送了米,甚至还有盐!
“要我说,这是他们给自己积阴德呢,再怎么说也是土匪啊。”有人道。
身旁人笑道:“那我情愿他们多积积阴德,最好也分我点,我愿意把我那点儿阴德给他们。”
“再说说呗,听说那群土匪好像又抢了一户人家!”有人继续问道。
说书为难的看了大家一眼,众人嘘了好几声,不情不愿的掏钱,直到几个铜板清脆的落进碗里,说书的又笑眯眯道:“我觉得,这些个土匪八成跟那院子的大老婆有关啊,这抢的几个都是老爷子在外面安置的外室。”
“噗……”众人哄然大笑,“土匪还管这儿?!”
裴员外府里,罗氏正和娘家来的舅妈说话。
“那老鬼最近可是心疼坏了,天天堵着县令大人府衙门口,求着县令大人要给他那心肝宝贝撑腰呢。”罗氏咬着牙,“我识时务些就该自请下堂,趁早给他那宝贝腾位置!”
娘家舅妈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别说气话了。那些个小狐狸精不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么,你身份放在这里,娘家又不是没人。你家老爷也是面子下不去,说到底是被土匪劫了道,不拿出个说法,他在外面也没脸面啊。”
“呵,就他有脸面!!”罗氏气道,“我的脸面就是脸面了!屋里四个小的还不够他睡得,偏偏还要去招惹外面的女人!谁知道那女的是什么下九流的来历!还趁着群殴回娘家的时候,将那小贱人带回屋里,让我的姐儿喊她姨娘,她算哪门子的姨娘!姐儿怕他爹气着,不得已喊了,也亏得那人能应下!这是羞辱谁呢!!连土匪都看不下去了,不然他们怎么不去劫别人,非要去劫那小贱人?!”
“我的命苦啊……”罗氏说着说着便摸着泪,“这府里里里外外哪里不是我操持的,妾给他纳了四个了,都是他点名要的,我那贴身丫头都开了脸。我要什么,我就那一点子脸面,可那老东西连这都不给我留啊,还要休了我,说我妒忌……”
娘家舅妈搂着罗氏:“你舅舅今天就来了,让他跟姑爷好好说道说道!”
罗氏委屈的不行,她也是小家碧玉,在娘家时也是娇养着,没想到有一天竟然需要靠土匪替她出口气。
“小主子,咱们又要抢外室啊?”陈福觉得霍明明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上次抢了配员外家的,这次又来!
霍明明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敢直接去抢配员外这样的士人,就等着县尉大营来搜山吧!敌强我弱的时候,直接面对敌军主力是自取灭亡,瓦解对方,争取一部分力量为我所用,才是上策!”
陈福连连点头:“说的没错,当初老侯爷带我们去打北狄的时候……”等等,他在干什么啊!!陈福猛地摇头,严肃道:“咱们什么时候走?您……您千金之躯,安危要紧啊!”咱们可是苗根正红的朝廷的人,这是在干嘛呢!!
霍明明点点头:“我们肯是要走的。”
“对!我觉得他们对咱们警惕已经放松了……”不知不觉见,连陈福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很少对霍明明自称“小人”“属下”“卑职”了,而是更喜欢用“我”“咱们”这样距离更近的称呼。
“抢完这一个再说。”
陈福:“…………………………………………”
霍明明浅浅笑了笑。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冥冥之中参与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中了,然而这件大事的发展已经不被她所控制,她只能做好当下,让群呆呆的土匪们能尽量活下去。正如当初在吴国被卷入那场残酷的战争中一样,一开始只是为了自己保命,可到了后来,她发现自己的命与那些吴国人的命已经分不开了。
聂冬等人在池宁逗留了一日,庞羽德想要来送时,发现已人去楼空。一行人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进入池宁,便已经抵达了池安郡境内。因唐愈有差事在身上,众人不打算为避开官吏的送请而特地绕路,直接往郡内而去。
池安郡内还算繁华,街边还有酒肆开着,客栈里也能点到肉与鱼干之类的菜肴。甚至还能看见几处杂耍的江湖艺人。
“虽然比不得京城,但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太平之景了。”唐愈叹道。走了这一路,虽连一月都不到,但种种见闻已让他不是当初刚离京的那个毛头小子了。
刚入城门,池安郡尉褚庆涛已带人在此侯了多时。以他的官职亲自在此迎接,已将姿态摆得极低。
汤公公却颇为不耐:“郡守大人呢?”
褚庆涛见是一阉货,理都没理,直接道:“池安郡尉褚庆涛恭迎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