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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君张了下嘴,想说话,却又立即闭上了嘴巴。
刘询对她鼓励地一笑,低声说:“只是游玩,不要老想着他们是皇帝、藩王,何况,你现在也是侯爷夫人,有什么只管说,说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许平君大着胆子说:“王叔,妾身有个主意,四条船,每条船算一方,共有四方。四方根据自己喜好,或奏曲,或唱歌,或咏诗,大家觉得好的,可以向他的船上投荷花,最后用荷花多少定哪方胜出,输者罚酒。只是,孟大人的船上就他一人,有点吃亏。”
刘贺拍掌笑赞,“赏了很多次荷花,却从没有这么玩过,好雅趣的主意。”扫了眼孟珏,“我们多给他一次机会玩,他哪里吃亏了?云歌,你觉得呢?”
云歌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荷叶,无所谓地说:“王上觉得好,就好了。”
刘弗陵一直未出一语,刘贺向他抱拳为礼,“第一轮,就恭请陛下先开题。”
刘弗陵神情有些恍惚,似没听到刘贺说话,云歌轻叫:“陵哥哥?”
刘弗陵疑问地看向云歌,显然刚才在走神,根本没有听到众人说什么。
云歌轻声说:“我们唱歌、作诗、奏曲子都可以,你想做什么?”
云歌说话时,纤白的手指在碧绿的荷茎上缠来绕去。刘弗陵看了她一瞬,抬头吟道:
清素景兮泛洪波,
挥纤手兮折芰荷。
凉风凄凄扬棹歌,
云光曙开月低河。
既应景,又写人,众人都叫好。刘病已赞道:“好一句‘云光曙开月低河’。”
几人纷纷折荷花投向他们的船,不敢砸刘弗陵,只能砸云歌,云歌边笑边躲,“喂,喂!你们好生赖皮,这么大的船,偏偏要往我身上扔。”
不多时,满头花瓣,一身芳香,云歌哭笑不得,对刘弗陵说:“你赢,我挨砸。我们下次还是不要赢好了,这花蒂打在身上还是挺疼的。”
云歌低着头去拂裙上的荷花,刘弗陵含笑想替云歌拂去头上的花瓣,却是手刚伸到一半,就又缩回,放在了胸侧,另一只手紧抓着船舷。
一直尾随在众人身后的于安,脸色蓦沉,划船靠过来,在刘弗陵耳边低语了一句,刘弗陵微颔首。
刘弗陵笑对众人说:“朕有些急事要办,需要先回去。各位卿家
不要因为朕扫了兴致,继续游湖,朕处理完事情,立即回来。”云歌忙道:“我陪你一块儿回去。”
刘弗陵低声说:“是朝堂上的事情,你过去,也只能在一边干等着。不如和大家一起玩,许平君难得进宫一趟,你也算半个主人,怎么能丢下客人跑了?我办完了事情,立即回来。”
云歌只能点点头。
于安所乘的船只能容纳两人,他不愿耽搁工夫让七喜去拿船,“云姑娘,你先和别人挤一下,奴才用这艘船送陛下回去。”刘贺笑道:“孟珏的船正好还可以坐一个人,云歌就先坐他的船吧!”
云歌未说话,于安已急匆匆地叫:“麻烦孟大人划船过来接一下云姑娘。”
孟珏划了船过来。
刘弗陵对云歌颔首,让她大方对待,“我一会儿就回来。”
云歌点点头,扶着孟珏递过的船桨,跳了过去。
于安立即跃到云歌先前坐的地方,用足力气划桨,船飞快地向岸边行去。
刘弗陵一走,许平君顿觉轻松,笑说:“我们现在只有三条船,那就算三方了,每船都两人,很公平。云歌,刚才你得的荷花算是白得了,不过可以让你点下家。”
云歌感觉到所有人都在偏帮孟珏,没好气地说:“就许姐姐你。”
说完又泄气,有病已大哥在,他们很难输。
不料许平君胸有成竹地一笑,未等刘询开口,就吟道:
水晶帘下兮笼羞娥,
罗裙微行兮曳碧波,
清棹去兮还来,
空役梦兮魂飞。
除孟珏以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连刘询都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许平君。
不是许平君作得有多好,她这首咏荷诗比刘弗陵的咏荷诗还差许多。可是一年前,许平君还不识字。从一字不识到今日这首诗,她暗中下了多少苦功?
许平君看众人都直直盯着她,心怯地看向孟珏,孟珏嘉许地向她点了点头,许平君才放了心,不好意思地说:“不太好,各位就笑听吧! ”
“什么不太好?简直太好了!”云歌大叫一声,急急找荷花,孟珏将刚折到手的荷花递给云歌,云歌匆忙间没有多想,立即就拿起,朝许平君用力扔了过去,许平君笑着闪躲,红衣的荷花也随即而到,躲了一朵,没躲开另一朵,正中额头,许平君一边嚷疼,一边欢笑。
云歌看孟珏想扔的方向是许平君的裙裾,不满地说:“刚刚砸我时,可没省力气。”
孟珏将荷花递给她,“给你扔。”
云歌犹豫未拿。
刘贺叫了声云歌,手里拿着荷花,努了努嘴,云歌会意而笑,忙抓起荷花,两人同时扔出,一左一右,砸向许平君。许平君看云歌扔的速度很慢,就先向左边躲,不料右边的荷花突然加速转道,先打到左边荷花上,然后两朵荷花快速地一起打中许平君的头。许平君揉着脑袋,气得大叫,“大公子、云歌,你们两个欺负我不会武功!”
“你先头又没说,扔荷花不许用武功。”云歌向她吐吐舌头,一脸你奈我何的神气。
许平君盈盈而笑,点点云歌,“下一家,孟珏和云歌。”
云歌不依,“又要砸我?我……我……我什么都不会,这轮算我输了。”
刘贺和刘询笑嘲:“你不会,还有孟珏。孟珏,你不会打算向我们认输吧?”
孟珏看向云歌,云歌侧仰着脑袋望月亮。
孟珏淡笑,“输就输了。”举起酒杯要饮。
刘贺叫:“太小了,换一个,换一个,旁边的,再旁边的。”
孟珏懒得推诿,举起大杯,斟满酒,一饮而尽。
刘贺嚷:“云歌,该你喝了。”
“孟珏不是刚喝过一杯?”
许平君笑:“云歌,是你们两个都输了,自然两人都该喝,哪里能只让一个人喝?”
“哼!砸我的时候,也不见船上还有另一个人?”
云歌抱怨归抱怨,酒仍是端了起来,还未送到嘴边,孟珏把酒杯拿了过去,一口饮尽,朝众人倒置了下杯子。
云歌低声说:“我会喝酒,不需要你挡。”
孟珏淡淡说:“从今往后,咳嗽一日未彻底治好,便一日不许碰酒。”
刘贺和许平君朝云歌挤眉弄眼,“不用挨砸,不用喝酒,这下可是能放心大胆地认输了。”
孟珏指了指刘贺说,“别啰唆,该你们了。”
刘贺舒舒服服地靠躺到船上,叫道:“红衣,我就靠你了。”
红衣从袖里取出一根碧绿的竹短笛,微笑着将竹笛凑到了唇畔。
红衣的曲子如她的人一般,温柔婉转,清丽悠扬。
没有如泣如诉的缠绵悱恻,也没有深沉激越的震撼肺腑,不能感星闭月,也不能树寂花愁。可她的笛音,就如最温和的风,最清纯的水,在不知不觉中吹走了夏天的烦躁,涤去了红尘烦恼。
众人都不自觉地放下了一切束缚,或倚,或躺,任由小舟随波轻荡。皓月当空,凉风扑面,友朋相伴,人生之乐,还有什么?
红衣侧坐吹笛,刘贺不知何时,已经从船舷靠躺在了红衣身上,仰望明月,嘴角含笑。
刘询和许平君并肩而坐,双手交握,望着船舷两侧滑过的荷花,微微而笑。
孟珏和云歌隔着段距离一坐一卧,举目望月,偶尔四目交投,孟珏眸内似流动着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红衣的笛音悄无声息地消失,众人却仍静听水流,遥赏月兔。
良久后,刘询的声音在荷花深处响起:“闻曲识人。大公子,你要惜福。”
刘贺笑问:“到底好是不好?怎么不见你们投荷,也不见你们罚酒?”
众人这才赶紧去折荷,但看着红衣娴静的身姿,却怎么都砸不下去,纷纷把荷花砸向了刘贺。
刘贺却非云歌和许平君,虽然看着身子未动,却没有一朵荷花能砸到他头上,都只落到了袍摆上。
他嘻嘻笑着朝云歌、许平君拱手:“多谢美人赠花。”又指着云歌和孟珏,“我选你们。”
“又是我们?”云歌郁闷。
……
“仍是我们?”
……
“怎么还是我们?”
……
“我知道是我们。”云歌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刘询和刘贺摆明了整她,不管她点谁,下一轮肯定又轮回来。
刘贺笑:“云歌,你还坚持不肯玩吗?孟珏酒量再好,也禁不得我们这么灌。不过,也好,也好,这小子狡猾如狐,从不吃亏,我从来没有灌他灌得这么痛快过。咱们继续,继续!回头看看醉狐狸是什么样子。 ”
孟珏正要喝下手中的酒,云歌道:“这轮,我不认输。”
孟珏未置一言,静静放下了酒杯。
云歌想了会儿说,“我给你们唱首歌吧!”轻敲着船舷,心内暗渡了下曲调,启唇而歌:
清素景兮泛洪波,
挥纤手兮折芰荷。
凉风凄凄扬棹歌,
云光曙开月低河。
云歌并不善即兴渡曲,又没有乐器替她准音,时有不能继,音或高或低,以至承接不顺。
忽闻身侧响起乐音,引她随曲而歌。
云歌侧目,只看孟珏双手握着一个埙,垂目而奏。
埙乃中原华夏一族最早的乐器,传闻炎帝、黄帝时所创。因为是用大地的泥土煅烧而成,埙音也如广袤无垠的大地,古朴浑厚、低沉沧桑中透着神秘哀婉。
云歌的歌声却是清亮明净,飞扬欢快。
两个本不协调的声音,却在孟珏的牵引下,和谐有致,宛如天籁。
苍凉神秘的埙音,清扬婉转的歌声,一追一逃,一藏一现,一逼一回,若即若离,似近似远,逡游飞翔于广袤深洋,崇山峻岭,阔邃林海,千里平原,万里苍穹。
起先,一直是埙音带着歌声走,可后来,歌声的情感越来越充沛,也越来越有力量,反过来带着埙音鸣奏。
埙音、歌声彼此牵扯,在湖面上一波又一波荡开。一个沧桑,一个哀婉,咏唱着天地间人类亘古的悲伤:爱与恨,生与死,团聚和别离。
音静歌停。
众人屏息静气地看着孟珏和云歌。
云歌不知道自己何时竟直直站在船上,孟珏也有些恍惚,他并没有想奏哀音,可当他把云歌的歌声带出后,自己也被云歌牵引,歌曲已经不只是他一个人控制,而他,只能将它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