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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红色的星球再次归于荒芜,天空中巨大的亚特兰蒂斯宫星幕也消失了,赤红天空恢复成黑色。
艾赛亚有些支撑不住,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大量血液流逝让他的脸色比之前还更苍白。他背后的那些类人生命立刻拥上来,有人将他扶起,然后重新穿戴好宇航服,接入特殊的补血药剂。
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直到晨光熹微,他才恢复一点力气。
艾赛亚咳嗽着,挣开类人生命体的层层包围,伸手指了指落在地上的银色虫卵。
那颗银色的卵还带着不少粘液,它甚至不是硬的,外层是胶体,摸上去有种温热的柔软感,里面全是浓稠的蛋液。这颗卵能够繁殖出新的虫族女王,但是也有可能中途夭折。原本它应该由整个虫族族群照料,但是现在这颗星球的虫族被亚特兰蒂斯宫杀伤大半,所以艾赛亚很担心它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先拿莉莉丝的卵。”艾赛亚下令。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它放回运输船,悉心照料。
一个高大的类人生命走上前去,用一块防静电的布将它覆盖好,旁边的另一个类人生命取来了无菌箱和保温装置,两人笨拙地配合着,将银色虫卵好好地收了起来。他们走到艾赛亚身边,然后将无菌箱递给他。
“砰!”
枪响。
一点火花擦过,无菌箱落在地上,滚出去一米多。
艾赛亚整只左手都被炸掉,肩部露出森森白骨,他尖啸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全身抽搐起来。在这样极大的痛苦之下,他也依然保持着理智,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往前一够,试图握住无菌箱。
这时候另一声枪响炸开。
“啊啊啊啊啊——”艾赛亚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的另一只手也被炸掉,只能跪伏着,一口咬住那个无菌箱的提手。
银发落入血污沙泥中,夜色深晦不明。
“带它走。”艾赛亚含糊不清地对旁边的类人生命体下令,然后把箱子甩给后面的人。
“这可不行。”略带笑意的声音,微冷,透彻。
那个开枪的人终于走近,被红色沙尘掩盖的身影也逐渐清晰。他穿着黑色风衣,领子拉得很高,将嘴掩住,风帽下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黑色碎发。他手里的粒子枪超过两米五,几乎是个小型炮管,被他轻而易举地提着,如若无物。
“砰砰砰!”
毫无怜悯的扫射,周围所有类人生命都被这样的爆炸性伤害逼开。
那个人略过失去双臂的艾赛亚,走到虫卵旁边,然后将无菌箱斜跨在身上。他回头,这时候正好吹过一阵狂风,他的风帽随风而起,被卷上天空。
看见他的面孔,艾赛亚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道格拉斯……”他在各种称呼之间迷茫了一阵,最后说,“导师阁下?”
那个夺走虫族女王卵的男人看着他,似乎有些惊讶:“你叫我什么?”
“导师阁下。”艾赛亚重复一遍,显得极为震撼。
“导师……”道格拉斯看了这个类人生命一小会儿,耀眼的银发银眸,凌乱深刻的伤口,还有坚定不移的眼神,他笑起来,“哦,是她的超寄生体啊。”
他的面部线条忽然柔化,连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你这样,她会很疼的。”他走到艾赛亚面前,将粒子炮抵在他心口,他眼睛狭长,笑的时候微微眯着,让人平白生惧,“如果不希望她疼的话,还是不要试图对抗你无法企及的存在吧。”
“但是……”
他将粒子枪又往前一推,笑容一点点消失。
“怎么说呢……”
他微微皱起眉,看着艾赛亚那张与某位王裔相似的脸。
“让她疼一疼也好。”
枪响穿破暴风的号哭。
道格拉斯重新站起身,提上无菌箱,弹了弹风衣上的尘土。
高瘦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尘沙中,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让她死去……也好。”
*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亚特兰蒂斯小姐,你还好吧?”是讲解员的声音。
很快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你先去忙,我进去看看。”
讲解员小姐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离开了。
兰德关上门,把休息室外“请勿打扰”的牌子挂上。他回过头,看见路歇尔半蜷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得可怕。
几分钟前,他们正要离开博物馆,她忽然捂着心口蹲下,尖叫声近乎崩溃,把讲解员吓了个半死。兰德立刻把她送到休息室,粗略的检查之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身体特征,她只是叫疼。
“让艾因过来。”路歇尔不知道自己能维持意识多久,而失去意识后与兰德独处无疑是超乎想象的可怕事情。
兰德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撩起她的额发,试了试温度,很正常。
“已经联系过总参谋长了。”
路歇尔声音都在抖,汗水浸透衣服,双臂知觉完全丧失,心脏像是扎着针似的疼痛刺骨。
昨晚她的超寄生体用过圣痕,伤害转移分担给她。幸好伤口在手臂上,与那些被枝条抽出来的血痕混在一起,几乎察觉不到异常。
今天的伤势完全就在意料之外了。
如果没猜错,那个超寄生体应该已经死了。算算星际间的时间差,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其实白鸦座也没有过去太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会发生什么变故,让那个拥有她部分特质的超寄生体死亡呢?
路歇尔冷静下来,回忆刚刚的感觉,先是双臂失去知觉,然后很快就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
这不是自然灾害,也不会是毫无理智的野兽所为。
潮水般的痛苦缓慢退下,路歇尔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黑发黑眼。
“道……”她张了张口,猛地把那个差点说出来的名字咽下去,身体的异常状态让她的精神也有些颓靡,很容易犯低级错误。
“好些了吗?”刚刚赶来的艾因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兰德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
“嗯。”
“重力测试器?”艾因问。
路歇尔一直捂住胸口,他肯定会先猜是不是昨天有什么没检查出来的问题。
“嗯。”路歇尔虚弱地回答,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更恰当的理由了。
他把路歇尔送回家里,审核委员会很快派人过来给她做心肺检查。但是查来查去也没有查出异常,只能一再让路歇尔保持心情平静,不要做幅度太大的动作,也不要去重力变化明显的地方。
“感觉怎么样?”
等所有人走了之后,艾因才到路歇尔房间里来。
路歇尔叹了口气:“能怎么样?正好逃过兰德一顿饭。”
她在猎场说过,如果艾因没来就计划装病逃脱。现在查不出症状,又是在跟兰德外出的时候倒下的,很自然就将视听混淆,让他们以为真病是装病。
艾因看起来也没有多虑,只是让她好好休息,下次不要再给兰德开门。
路歇尔毫不客气地回应:“你倒是装个摄像头让我看见外面站的什么人啊。”
艾因退出房间,却被路歇尔叫住。
“你能把那本诗集给我吗?”她问,语气有点小心翼翼。
艾因蹙眉,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有一本默认的诗集,也就是她在旧西南总督府看的那本。
说起来,那本诗集本身也很奇怪,只不过被她火海念诗这个更奇怪的行为掩盖下去了……
“我去审核委员会问问。”他不置可否。
合上房门后,路歇尔小心谨慎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如果没猜错,这本诗集肯定不会到她手里,而是到审核委员会的文字研究专家手里接受最细致的考察。
她闭上眼睛,心脏上让人惊悚的痛苦还未完全退却,脑海中却想起道格拉斯。
“下周仪式,我可能跟艾赛亚王兄分在一起。”
靠窗坐着的青年男人回过头,无框眼镜反射的光掩盖神情:“害怕吗?”
“不是。”她反复揉捏着裙摆,“他年长我十多岁,我觉得胜算不大……”
那个男人走过来,高大的身体挡住光,投下阴影将她笼罩。
路歇尔抬起头,那个男人的面孔完全是模糊的,她怎么努力都看不清。
她说:“我不想变成超寄生体。”
那个男人笑了笑,揉乱她过分精致的银发:“我喜欢在对敌之前读一首诗,你也可以试试。”
*
此时的审核委员会格外忙碌,两位重量级军方领袖都在这里,一个是艾因,另一个是刚从西北回来的尼克瑟斯。
当然,他们俩是在单独的小房间呆着。
艾因翻着一大摞颇有些年代感的资料,问:“道格拉斯·林德的全部档案都在这里了?”
“那当然。”
艾因眉毛一直没有舒展:“感觉有点少……”
尼克瑟斯被他这副嫌弃的样子气着了:“我容易吗?连续申请三次空间跳跃许可,被我的参谋长喷了个狗血淋头,还不是为了帮你从猎户座悬臂上那个什么……”
“太阳系。”艾因说。
“对,太阳系。”尼克瑟斯摇着头,“就为了给你从那个地方调原档。”
艾因向他道歉,解释说:“因为我这里只能找到他担任室女座盟军总司令之后的档案,先前的那些都在南方虫族破开防线时被销毁了。”
尼克瑟斯也在他身边坐下,顺手摸起资料看着:“他跟你是同一个母星出身啊……等等,这气质,换了黑白照我都要分不清你们俩了,你还有个兄弟?”
“没有。”艾因简略地回答,一目十行地看过去,都是很普通的资料,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像而已。”
只是像而已……
说完他自己也皱起了眉,今天兰德差不多汇报了一下路歇尔在博物馆的表现,除了最后昏倒,还有另一个细节,她主动询问了这个叫“道格拉斯·林德”的人。
也就是,这个人在她眼中,至少不是垃圾或者空气。
正好尼克瑟斯要从西北星域回来,就让他顺便再跑一趟银河系,找点年代久远的资料。
现在资料都摆在他面前了,却依然没有头绪。
“参谋长,你要的资料。”审核委员会的人敲门进来,将他要的东西放下,然后带上门出去。
“这是?”尼克瑟斯看了一眼,却发现是本诗集。
“《阿多尼斯短诗选》……是太阳系踏入星际前的一位文学家的作品。”
艾因摸着它封面上被磨得有些淡的字迹,将它翻看,尼克瑟斯一看,里面居然是亚特兰蒂斯古语的译文。他从来都没想过会有偏远星系的作品被翻译到亚特兰蒂斯宫里面,这几乎是超现实的。
连续三个人涉及了太阳系这个偏远得不能更偏远的地方,一个是牺牲于革命战争的伟人,另一个亚特兰蒂斯最后的王裔,还有一个是艾因自己。
尼克瑟斯此时也明白了艾因为什么要查道格拉斯。
“你怀疑道格拉斯·林德跟亚特兰蒂斯裔有过亲密接触?”
“时间有点对不上,他死于三十六岁,那一年亚特兰蒂斯宫的门还没开。”艾因揉着眉心,“我怀疑他的档案有假,但是那次虫族过境把能毁的都毁了……”
尼克瑟斯也开始严肃起来:“如果是局,那他确实做得足够彻底。”
“继续查吧。”艾因想了下,“或者……我带路歇尔回一趟母星,看看那边能不能引出什么线索。”
“什么?”尼克瑟斯惊讶地看着他。
*
路歇尔半闭着眼睛,窗外蒙蒙的光照进来,今天有点阴,连带着光线也不太清明。
那本诗集她看过很多很多遍,从头到尾,每一篇都能背出来。
“他是被时代绞碎的面孔,但他只愿照自己的清白和爱创造世界。
他,就是打开天际的光明。”
她轻声念着,用一年多没有说过的亚特兰蒂斯古语。
导师把这本诗给她,后来怎么了?
年少的她问:“读诗?是为了放松心情吗?”
“当然不是。”那个男人笑起来都带着难以言说的阴暗,他的发,他的眼,铺天盖地的黑色沉入路歇尔的视线。
路歇尔睁开眼睛,视线流离在错落的光芒间,她几乎分不清回忆和现实。
她继续背诵着那首诗。
“只是通过一种方式才能征服死亡;
抢在死亡之前改变世界。”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路歇尔拼命回忆,试图从诗歌里寻踪觅迹。
再然后呢?再然后……他还说了什么?
“那么,你为什么要读诗?”
“为了让对手知道,他还有一首诗的时间,可以尽情享受活着的乐趣。”
空洞冷肃的卧室里,路歇尔低笑起来,声音又缓又柔。
“请让我……读完这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