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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阴沉沉的宫殿,如同精致的牢笼,让人生出敬而远之的颤栗。
她上前两步催辛汇:“小姐,咱们还是走吧。”
辛汇却似自言自语:“奇怪,那怎么会有一座宫殿——什么人会住在那儿?是宫里的姑子不成?”
两个打伞的小宫娥闻言手抖了抖,晃出桥下一汪明晃晃的湖水。
美牙瞅了她二人一眼道:“夫人问话,你们都哑巴了不成。”
手麻杆似的那个宫娥垂首:“奴婢刚刚进宫没多久,奴婢也不知道。”
另一个尖下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看了辛汇一眼:“那里,听说是历位君夫人保胎的地方……”
保胎辛汇是知道的,就是父亲那个粗壮圆滚的茹夫人怀孕之后都要单独辟出一座小院安心静养,免得“人”多脚多,给冲撞了。王宫不愧是王宫,就连保胎,都要专门找个如此僻静而与世隔绝的地方。
这一点上,她相信祖母的话:孩子和母亲都是缘分,冥冥中自有定数,能留下的怎么都能留下,留不下的费尽心思也是竹篮打水。保胎这回事,防的从来都是人心,尽人事,听天命。
美牙听了便笑眯眯看了辛汇平坦坦的小腹一眼:“小姐,那里看上去好像还不错哦……山清水秀,空气闻起来就新鲜。”满满的怂恿。
像是回应她的话,呼啦啦一声清脆的水响,一条一尺有余的黑鱼一跃而起,在水面撞出一朵漂亮的水花。
辛汇的眼睛随着黑鱼一定,俯身栏杆看去,只见桥下缓缓游荡着几条新鲜肥美的大黑鱼,似鲫鱼,又似鲤鱼,个个膀大腰圆。
她眼睛一亮,从随身携带的食盒里舀了一小勺粥倒下去,霎那间,哗啦啦,如同热锅里面进了凉水,半个鱼池都沸腾起来,更多的鱼,从近处的荷叶茎干里面涌出,众鱼争食,奋不顾身。
“我的乖乖……”辛汇咽了口唾沫,这就是拿手指都能戳两根出来吧。
“小姐,时辰不早了。”美牙硬着头皮,对两个小宫娥使了个眼色,三人一个带路,一左一右“扶着”辛汇继续前行。
“你看到没有,好多……”辛汇左右一看,窃语暗喜:“鱼啊……”
来到楚宫这么久,因为楚王的怪癖,她连片鱼鳞都没见过,本以为,就此和那香喷喷的煎、炸、炖、炒、片鱼绝缘了,哪知道,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呢。
美牙冷静的看了喜不自禁的小姐一眼:“王上,最厌恶鱼,其次是吃鱼的人。”
辛汇点点头,这是听过,但是难不成她会蠢到端到他面前去吃,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
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浮想联翩,一心只想快些送完粥交差,一路自言自语:“或者,还是不要糖醋,味道重;清蒸鲜美,鱼头只管偷偷埋在后院那棵茶花树下……唔,不如还是片成薄片,裹上藤椒……”
结果,费了半天劲,到了寿宁宫,一个清丽的女官出来,一双不安分的眼睛将辛汇看了个通透,然后才不冷不热回话,只说太后刚刚喝了药歇下,此时不便打扰,留下粥品又并两个宫娥客客气气将辛汇送出去宫去。
美牙心中暗恼,左右看那女官不顺眼,待要发作,却被辛汇按了按手腕,生生压下了嘴里的喝问,又耐着性子听了辛汇几句客套话,细细问了保太后的饮食起居,这才离开。
她们前脚出了宫门,后脚就听那个女官气咻咻道:“倒掉!都倒掉!……简直欺人太甚。”
殿内环佩叮当,一个宫娥搀着保太后缓步而出:“谁又惹了我的翠儿?”
“还不是姑母你那个笑面狐狸一样的儿媳妇。”翠儿嘟嘴,“人家也是为姑母抱不平。”
保太后对这个称呼背后的恭维显然受用,淡淡一笑:“哦?方才听辛女言行,不疾不徐,姿仪端庄——倒不知这不平所谓何事?”
翠儿刀子一样的目光扫向一旁温驯跪伏在地的苑齐:“你看到的,你说与太后说罢。”
苑齐声调温柔,波澜不惊:“奴婢适才经过恩思池,无意中看见君夫人,用预备奉与太后的米粥饲鱼。”
保太后一怔,复而轻轻一笑,看着自家侄女:“姑母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至少,证明了这米粥却是只是米粥。”
“辛家小女如此放肆——姑母您能忍得下,侄女可忍不下,不过就是王上多去了她那边几次,眼下便要骑到您头上了。”
“翠儿。君夫人便是君夫人,她一直都是在我头上。”保太后并不着恼,笑看着她,“你呀,这脾气,就是被你娘宠坏了。”
翠儿嘴巴嘟得更高:“我娘可说我性子都是被您宠出来的。”
保太后伸出纤长的食指,冰凉的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
“傻囡囡。看东西不能看一时。”声调宠溺,如同母亲一般温柔,只是那十根指头上面没有一片指甲,看起来怵目惊心。
初夏已至,漫天云朵,温度既不会热的让人难受,也不会冰凉凉惹人咳嗽。保太后看了看天气,又将翠儿拉过来理了理鬓角,替她规整了一下衣襟,这才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去吧,替姑母多采些鲜荷叶回来。”
翠儿并不喜欢自己的打扮:“这衣裳怎么一股子霉味,姑母,人家觉得这衣裳……您上次给我做的那一身石榴裙……”
“翠儿。”保太后脸上的笑意顿住,翠儿心中一惊,马上笑道,“不过,姑母给翠儿的,想必都是极好的。翠儿先去拉。”
翠儿折身,便要唤那苑齐,保太后却单点了两个宫娥跟上去,都是她身旁的人,其貌不扬,和翠儿站在一起,愈发显得她明眸皓齿顾盼生姿。
江南荷田田,采莲清波间,只消坐上那精致小巧的莲舟,便是木头一般的人也灵动起来,更逞论原本便俏皮的翠儿,两个单薄的宫娥拎着藤篮坐在她身后,看她纤纤十指贴在那荷叶茎干上,小巧的指甲轻轻一掐,嫩绿的荷叶便滑到了手里,溅起的水波顺着荷叶来回滚动,像透明的琉璃珠子,又像彩色的泡沫,触手可及却又难以掌握。
不知不觉,莲舟滑入了荷花深处,这一处,寻常难得人来,远远的,能看见那遗世独立般的小岛和宫殿,翠儿不喜那处,便命着宫人调转方向,想要向来处回去。
却不想,密密的荷花丛中,莲舟刚刚移动数尺,便砰的一声撞上了什么,整个船身一震,晃得她险些落了水,手里一片翠油油的荷叶滚了一头一脸的水珠子。
翠儿待要恼,却看那荷叶丛里竟开始窸窸窣窣动起来,她立刻想到关于恩思湖的种种传言,顿时浑身汗毛直立,腔子里面一颗心湛湛跳出瞬间,便看见一张目光空洞睡意阑珊的脸从荷叶丛和花骨朵堆里露出来。
“王,王上……”她噗通一声跪下了,心里无比着恼为何不坚持穿那身最最俏丽的石榴裙,插上那支刚刚打出来的翠玉步摇。
楚王见她,竟有瞬间的恍惚,待要说话,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楚王身旁,便冒出了另一张白皙俊逸的脸庞,这便是向来在他身旁焦不离孟的晏隐。
两人显然在这里已经呆了一段时间,那晏隐脸上的荷叶掐痕都已经褪了色。
翠儿的心瞬间一沉,难道宫中的传言竟是真的么?难怪王上并不宠幸妃嫔,可能并不是私下传闻的不举,而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她的余光扫着眼前的位置,这里虽然荒僻,但是细细看来,也是有数道船道可行,而且距离岸边颇近,倘若拼命跳出,大约数步可以潜回岸上……
心乱如麻间,她忽听得楚王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翠儿心头一沉,她在寿宁宫出入极多,也曾数次见过楚王,奉茶伺粥……他竟然问她是哪个宫里的?
又见她船上堆了许多荷叶,便心下了然,点头道:“这个时候的莲叶,味芬芳而气韵绵长,甚是适合佐粥。”这么一说,顿时想起某个宫里那一堆堆郁郁葱葱的荷叶。
翠儿心乱如麻,胡乱点头。
两舟相触,惊得船下游鱼四动,有两只巨大的黑鱼挣扎的极为厉害,但似乎极力想动而不得。
晏隐拨开脸上遮阳的莲叶,笑道:“微臣只听过极北之地,草甸连绵,鱼用瓢取而动不得,却不想王上宫中竟也有此景。”
楚王面色一冷,看向那下面四涌的巨鱼,目光如剑,似要生吞活剥一般。
晏隐自然明白,便伸手去驱赶那两只不识相的黑鱼,却不想,一拉,竟然拉出一条细小坚韧的草藤来,他再一用力,那鱼便往回挣扎,一动一回见,他豁然看见一条白嫩肥大的白花藕竟在水里若隐若现。
这白花藕细嫩光滑,银白色泽,肉质脆嫩多汁,甜味浓郁,但向来只是在金秋之后才有,没想到竟然初夏便有如此佳物。
晏隐面色一喜:“王上,瞧瞧微臣发现了什么东西?刚刚说着藕,这便送上门,当真是……”他的声音一怔,手感不对,软绵绵的……
下一刻,他猛地回神,单手一拉,另一只手瞬间抽出了楚王的软剑,呼啦啦一阵出水声后,一只,不,一个巨大的成了精的莲藕妖连衣带人被扯了出来。
船重重一沉。
辛汇全身湿漉漉的滴着水,也不知道在水里呆了多久,藏了多久,忍了多久,嘴唇发紫,脸色发白,全身哆嗦,手里还紧紧拎着两条穿成串的大黑鱼,离了水面的黑鱼拼命晃着身子,晃得她哆哆嗦嗦。
因为初夏天气已暖,衣着宽松,此刻因为浑身湿透,纤薄的布料紧紧裹在身上,玲珑丰盈的身姿和诱人的曲线呼之欲出,而那胸前风光更是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