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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下,卓帆的身影显得更清瘦了,柔和的轮廓与月光融合在了一起,好像随时会消散在这皎洁的月色中。
袁大看得入了神,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候还年轻,元帅还在,战争还没有爆发,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模样。
那时候的卓帆总是穿着厚实的工作装在战机里爬上爬下,沾了一身的油,他很喜欢,一笑起来嘴角的弧度特别勾人。他对所有人都很和气,唯独会挑着眉毛,用白皙的手指戳着袁大的肩膀说:“你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战斗系!”接着袁大会很不服气地瞪着眼说:“我指挥过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还多!你敢说我头脑简单?你这个小细胳膊小细腿的辅助系!”然后卓帆会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一眼,转身离开,留下气急败坏的袁大。
但就在那场惊心动魄,镌刻历史的战役之后,这些都成了往事。
该如何开口说第一话?
袁大下意识地握紧了酒杯,连门萨那狡猾的家伙看到小白都能那么轻松随意,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可是就这么紧张,该怎么办?他会理都不理自己直接走人吗?或者直接抡酒瓶?不不不,不会抡酒瓶,就算他抡了酒瓶肯定也没力气砸碎。
袁大摸了摸脑袋,艰难地换了条腿支撑。
卓帆举起酒杯灌了下去,深红色的酒液从杯口溢出,沿着他的脖子流淌,袁大盯着他耸动的喉结,魂都被勾去了。
好久不见。
对,好久不见!就这么说!
袁大深吸一口气,迈出一步,这一步所需要的勇气,比他第一次踏入战场都来得多。
可他的脚刚踩下去,就看到一个身影先一步走上阳台走向卓帆,吓得他赶紧缩回脚,差点一头栽倒。
竺曦风在卓帆肩膀上一按:“喝太多了吧,快醉了。”
卓帆笑了笑,拍拍身边的椅子:“坐。”
竺曦风调整了一下座椅的角度,潇洒地坐在他身边。
阴影里袁大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我还以为再相遇我们会兵戎相见什么的,没想到会是在这么和平的场合。”卓帆把竺曦风杯中的酒斟满。
竺曦风不以为然:“我们又不上战场,什么兵戎相见。”
“你不也可以是战斗系吗?”卓帆意外地注意到竺曦风没有像过去那样戴着手套,刻在他血肉上的转换阵已经愈合,留下淡淡的结疤,“呀,你的手……你不做战斗系了?”
“嗯,不做了。”竺曦风摸了下手背,“每天疼得要死,不受这罪了。”
“怎么想通的?”
“以前是不确定他究竟喜欢辅助系大炼金师还是战斗系大炼金师,所以才兼修,现在没这个必要了。”竺曦风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喜悦。
“是你顾虑太多,克拉克院长才不会计较你是辅助系还是战斗系,是大炼金师还是别的什么呢。”
“而且要轮到我上战场,那闪耀帝国就玩完了,还不如早点带着克拉克跑路。”
竺曦风毫无忠诚心的言论把卓帆逗得一笑:“这话可千万别让秋叶听去了,而且就算你要走,克拉克院长也不会走吧。”
“那我就直接绑走,不会再让他溜走了。”
卓帆静静地看着他,久久道:“真好。”
短暂的沉默使得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么你呢?”竺曦风问。
阴影里的袁大精神一振,竖起了耳朵。
“我怎么了?”卓帆苦笑。
“就打算一直留在所罗门帝国了?”
“我又不像你,有个期盼在那里,眼巴巴的赶去团聚。我什么都没有,在哪不都一样?”
轻轻的一句话,像一根锥子扎进了袁大的心窝,疼得他呼吸急促。
什么都没有!
这句话就像魔咒,在袁大的脑中嗡嗡作响。
“而且我还有家人,还有老师……”卓帆喃喃自语,又拎起了酒杯。
竺曦风伸手盖住杯口:“你喝太多了,你酒量不好。”
卓帆笑道:“我现在酒量可好了,酒量这东西不都是练出来的吗?”
“你以前不是滴酒不沾的吗,说喝酒会影响你炼化精密部件时的准确度,会破坏战机的性能。”
卓帆提着酒瓶的手悬在半空中,许久开口:“那又怎么样呢,我造出来的战机还能给谁用呢?”
袁大呼吸一滞,再也站不住,身体靠着墙壁,缓缓滑落,顿坐在地上。
卓帆说罢推开竺曦风的手,斟了满满一杯。
竺曦风并不强行阻拦,看着他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
“不用陪着我了,让我一个人呆会吧。”卓帆端起酒杯。
竺曦风深深望了他一眼,起身离去。
卓帆抿着杯中的酒,任思绪在风中飘荡,眼中带着些许迷离,昏黄的月重叠模糊。
袁大坐在阴影里,看着月夜下的卓帆,之前积攒下来的勇气早就被消耗光了,这一步也跨不出去。
慢慢地,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被人拍醒。
“袁老大!你怎么能睡在这里啊!影响我大闪耀帝国的形象啊!”秋叶站在他面前。
袁大猛然清醒,再看露台,已没有了人影。
秋叶搀扶住袁大的胳膊:“老大,你睡这里会感冒的,我扶你回房间吧,雅克,过来帮忙。”
袁大胡乱地在身上抓了一把,发现身上盖了一条薄毯。是谁?是谁在自己睡着的时候给自己盖毯子的?
“你帮我盖的?”袁大问秋叶。
“没有啊,我看到你蹲这儿就把你叫醒了。”
还能是谁呢……袁大想到了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答案。
那就只有他了!除了他还会有谁呢?一定是他不忍心看着我受冻!这么说来,他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我还是有希望的!
秋叶看见袁大的表情一会悲伤一会迷茫一会又兴奋:“袁老大,你是不是喝多了?就算你心情好,也不用喝那么多吧?”
“心情好?我为什么要心情好?”
“难道不是跟卓教授和解了吗?”
“没有……我还没能跟他说上话……”
秋叶抽了下嘴角:“我明明看见卓教授去了露台,然后你也跟出去了,一整晚你都没跟他说上话?”
袁大干笑:“没有……”
秋叶有点崩溃:“袁老大,你也太……太……太……”
“太什么?”
“太没出息了。”秋叶把声音压在喉咙里嘟囔。
袁大根本没在意秋叶的话,还沉浸在薄毯的世界里。
“袁老大,你这么拖着会坏事的!”秋叶苦口婆心,“以前不方便见也就算了,现在给了你们见面的机会,你还不主动找他,他会认为你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根本没有和解的意向,然后心里对你的怨气就越来越重!”
是吗?是这样吗?袁大有点慌:“我一直想找机会与他说话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还需要顾虑?等人站在你面前了,想说什么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从他角度来看就是我们在这里住一天了,你都还没有去找过他,难道是等他来找你吗?多让人心寒!”
袁大越想越觉有道理,果然是抓住了皇帝心肝肺的人,万一卓帆错以为自己在端架子,麻烦就大了。
“你们先回吧,我还有事。”
袁大没有回自己屋,而是来到了卓帆的房间,手里还拎着薄毯。
但现在已是凌晨两点,敲开他房门打扰人睡觉肯定不现实,于是袁大就干脆守在门口,决定站一晚上,等第二天早上他一开门就能看见自己,以表达自己想与他深谈的决心。
袁大依靠在门板上,手中翻来覆去捏着薄毯。
轻薄温暖的毛毯手感柔滑,袁大粗大的手爱惜地抚摸着,好想他摸的不是一条毯子而是一个人。
最怕的不是不原谅,而是不在乎,如果卓帆心里早就没有了自己的位置,那该如何自处?
但他还能想到给自己盖毯子,就说明,还是在乎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
袁大想着想着,粗犷的脸上露出窃喜的笑容,他自娱自乐地把毯子蒙在脸上,满心期待着第二天一早的会面。
正开心着,突然背后一空,房门打开,袁大毫无防备,一头栽了进去,扑在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上面。
卓帆有个毛病,喝到半醉不醉的程度会浑身燥热,睡不着觉。宴会结束回到屋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眠,看窗外夜色正好,想干脆出去走走,散散酒气。
没想到一打开门,一个庞然大物摔了进来,一下子被扑倒在地。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还蒙着面!
卓帆惊叫一声,一拳挥了上去。拳头下的触感又硬又厚实,不像是揍在*上,反而像是撞在钢板上,不知道蒙面人什么感觉,反正卓帆是疼得直抽。
蒙面人手忙脚乱地挣扎,手在卓帆柔软的腹部一撑。
手上的力量加上身体的重量,卓帆觉得胃都快被他压出来了,当即一声哀嚎。
蒙面人一惊,猛得向后一仰,后脑勺重重地撞在门边的橱柜上,那巨大的声音听着都觉痛。
卓帆连忙向后爬了几步,警惕地远离蒙面人。
蒙面人揉着脑袋,大手往脸上一抓,终于把薄毯给抓下来了。
不是袁大,还能是谁?
卓帆大骂:“袁天!你是不是有病!”
袁大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摸着后脑,这一下是真撞疼了。
“你大半夜不睡觉,趴我门上干什么!”卓帆火冒三丈。
构思得好好的见面流程被破坏,袁大的脑子被堵住了,许久憋出一句:“好久不见。”
卓帆快要气炸了:“滚出去!”
都进屋了,袁大是死都不会出去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薄毯递过去:“我是来还给你毯子的。”
卓帆瞥了一眼:“什么东西,给我干什么?”
“不是你盖我身上的吗?”
卓帆冷着脸:“少自以为是了,我为什么要给你盖?”
袁大尴尬地又往前送了送:“不是你?”
“你可以拿去验指纹,看看我有没有碰过。”
袁大揉着毛毯,一本正经道:“这种柔软的织物上面是留不下指纹的。”
卓帆又露出了袁大熟悉的,看白痴的眼神,下了逐客令:“离开我房间!”
袁大抱着毛毯,反而往屋里挪了挪。
“你什么意思?赖我屋里了?”
袁大干脆又往里一蹭,一脸无赖相:“除非你把我丢出去。”
卓帆感觉到了严重的沟通障碍,气得直喘:“可我要出去!我有事!”
“那你去吧,我自己呆在这里,你不用管我。”袁大觉得自己太贴心了。
对于卓帆来说,这辈子能让他发脾气的事不多,哪怕遇到再麻烦的人,他也能心平气和的沟通,唯独眼前这个人例外。
几十年能被他气个半死,几十年后,照样被他气得半死,恐怕一生的火气都是他挑起的。
哪还有什么心思月夜散步,卓帆也不理他,干脆躺倒在床,连身体带头用被子蒙住。
袁大观察许久,确定他没有再起来的意思,一点一点向卓帆挪去,挪一步看一眼,挪一步看一眼,最后挪到了床边,下巴搁在床沿上。
也许是感觉到了背后的气息,卓帆往另外一边靠了靠。
望着被子包裹的轮廓,袁大重重地叹了口气。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淡淡的呼吸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好久不见。”袁大的声音沙哑干涩,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被子下面的起伏有短暂的停滞。
袁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把精心组织了一天的台词竹筒子倒豆似的自顾自说了出来,也不管人家听不听:“这么多年我很想你,偶尔听到你的消息都能让我回味好久。”
他说得极慢,一字一句都好像是从心里挖出来的:“我一直都不敢见你,没脸见你,自己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更别提来找你了,想想是觉得够窝囊的。”
被窝里,卓帆的眼睛睁得老大,明净得就像一面镜子,可又黑得什么都照不出来。
“你是所罗门最好的机械师,还是学校的教授,皇帝想造战机都指望着你,相比之下我就没什么出息了,所能做的也就是拼尽全力保住荣耀军团最后的香火。其实我也不敢多想你,每次一想到你心里就憋得慌,然后会胡思乱想,想你会不会结婚了,会不会有孩子……会不会……把我忘了……”袁大的声音转低。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戴着面具生活,生怕被人认出来,面具戴久了我都快弄不清楚自己到底长什么样了。我经常会做梦梦见去找你,你冷冰冰地问我你是谁,然后我就会惊醒。”袁大扯动了一下嘴角,“时间久了,就更不敢去找你,即使见了面,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有竺曦风那家伙,我走的时候他也才是个半大小子,现在动不动就对我横眉瞪眼的,总爱拿些话来骂我。不过我就爱听他骂我,爽极了,就好像把硬壳敲碎了露出里面鲜嫩的肉,骂得我整个人都清醒了。”说到这里,袁大呵呵地笑了起来,震得床都在抖动。
卓帆觉得透不过气了,眼睛里都热得出了水汽,他扭过脸在枕头上反复磨蹭,蹭得潮湿一片。
“你是不是睡着了?那我说轻点。”袁大真的放低了音量,“还是你管你睡,我管我说话好,你看着我,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袁大调整了一下坐姿,脸枕在床上:“我还留着你送给我的那架战机,还真别说,虽然破成那样都快散架了,照样能飞能打,不过我不舍得让它去跟人打,生怕打坏了。我也不是想在你面前证明什么,是真的喜欢,现在的机械师都浮躁的很,一味求快求威力大,也不知道属性要平衡开起来才舒服。”
“你是不知道,秋叶和我们这个新皇帝整天没事就坐在那里抱着啃,你说怎么会有这么烦人的小孩呢,真是太讨厌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以前元帅跟星耀也不这样啊!别说我看不下去了,就连游子薰他们也看不下去!哪像我们那会,都规规矩矩的,拉个手都要避着人。”
皎洁的月被乌云遮蔽,没有了亮光只剩彻底的黑暗。
“过去的那些年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我们往后还有好几十年呢,能再给我次机会吗?”袁大哑着嗓子说,期盼地看着被子里的人能转过身,向他温柔微笑。
但是,终究没有任何回应。
二十多年的心酸等候,失望绝望,岂是他随便说几句话就能翻过去的?内心的裂隙在漫长的岁月里越豁越大,想要弥补,谈何容易?如果能用生命去填补,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袁大深深换了口气,把脸埋在了床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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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天大亮,袁大醒了过来,他睡意朦胧地张望了一圈,猛然想起昨夜在卓帆房间里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但是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好像根本没有人睡过。他还保持着睡着前的姿势,盘坐在地上,怀里揣着毛毯。
他急忙站起来,刚一起身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身体就像被人揍了一顿,浑身没一处不是酸的,在地上别扭地坐了一整晚能不疼吗?
他一手揉着脖子,一手推开房门,正好看见秋叶和凤起从门口经过。
秋叶的表情从平静到惊讶再到惊喜,极富戏剧性地变化着:“袁老大,你昨天在卓教授屋里睡的?”
“嗯……”袁大鼻子应了一声。
严格来说,的确是在卓帆房里睡的。
秋叶开心得眉毛都要飞起来:“这么说,我们马上就能有一位优秀的机械师了?”
袁大这回没有应声。
凤起明显比秋叶现实许多,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在袁大身上找到那种“心满意足”“神清气爽”的状态,于是幽幽地问道:“睡一起的?”
袁大虚握着拳头压了下唇:“咳咳,他睡床上,我坐地上。”
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秋叶蔫了,随即安慰道:“很好,有进步,总比他睡床上,你坐走廊好一些,请再接再厉!”
实际上,差一点就坐走廊了,全靠着脸皮厚才赖在屋里的。
凤起正色道:“萨菲罗尔又派了几个机械师来做卓教授的助手,今天谈判重点会是技术方面,打起精神来,不要误了正事。”
“我知道了。”袁大挺了挺背。
来到餐厅,袁大看见了卓帆,他正和他的助手们开心地聊着天,与昨夜闷头喝酒,恶狠狠驱赶自己的人判若两人。
袁大取了早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卓帆,面前的早餐许久都没有动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