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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人类的记忆会被无限拉长,对时间的感知近乎永恒。
天空于瞬间变得通透明亮,原本斜阳夕照的街景过度曝光,瞳孔被迫迅速收缩。
冲击波将一切夷为平地。巨响过后,地面也被震碎,汹涌的气浪扑面而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的,只知道本能地将头抱紧。人们开始四散逃命,第二次爆炸很快发生。
更加猛烈的气浪将人一个接一个掀翻,层层叠叠的躯体、肉块在头顶堆积。周围全是火光,眼睛里冒着星星。
那一刻,眼前的世界以最诡异的形态静止。
后来似乎又有爆炸发生,制造出持续不断的震动。小火球不时落在地面上,砸出鸡蛋大小的弹坑。
世界末日吗?她想,怎么来得这么突然。
耳朵里听不见声音,灼热伤痛早已无法影响感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
一、二、三、四……每逢紧张时,许衡都会一根根地掰下自己的手指,凭借客观而固执的计数,强迫时间向前推演。
压在她背上的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却仍然时不时地抽搐着。温热的血流从四面八方涌出来——那是生命流逝的残骸。
头脑里只剩下空白。炽烈的空气持续煎熬,漫天硝烟令呼吸困难。喉间灼热的痛感蔓延,简单的吞咽动作也无异于登天。
只有在这一刻,许衡才意识到自己与普通人无异:迷信承诺、贪恋保护,奢望被怀抱拥裹起来的点点滴滴。
模糊间,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遥远得近乎梦幻。
喉咙沙哑,许衡无法作出回应,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着被发现。
松开手,任由时间从指缝间溜走——似乎已经无需再去计较生命与伤痕、自信与沉沦——如果有那么一瞬,疼痛和死亡证明了另一个人的意义,救赎也必将随之而至。
背上的重负被移走,一股极强大的力量将她从地上拽起。王航的呼吸急促,声音却格外清晰:“许衡,清醒过来。快跟我走!”
她被他架在怀里,脚下全然没了劲儿,高高低低地踩在人肉堆上,整个身体都软趴趴的。
王航架不住她,最后干脆把人抱了起来,大跨步向前,朝火势不那么猛烈的出口处突围:“别怕,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
爆炸发生后短暂的间隙里,时刻有可能发生第二轮袭击——肇事者安放了多少爆炸物、留下了多少处隐患,无人能知。
王航没有选择,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伤亡最惨重的核心区域。
四下里全是断肢残臂,伤者满头是血的匍匐呻*吟,爆炸造成的冲击波引燃了马路上的汽车,整个四面佛广场彻底变成人间地狱。
呼啸的警车终于靠近,有人在用泰语大声组织撤离。他将许衡紧紧抱在怀里,找到最近的警察,还没开口便被指引到救护车上。
大批医护人员赶过来处置伤者,想要用担架将其抬上车时,却发现怎么放都放不平:已经昏迷的许衡,手中却死死抓着王航的衣襟。
再次醒来时,她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间陌生的医院病房里:头顶是浅绿色的天花板,冷气开的很足,吹得四肢冰凉。
只有手边那处热源,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温暖。
王航趴在病床边,疲惫至极后,刚刚闭上眼睛。他脸颊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却没有明显外伤,而且呼吸平稳有力,应该并无大碍。
许衡尝试感受自己的肢体,嗯,都还在。
似是被她的动静惊动,王航缓缓清醒。一两秒钟的晃神之后,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醒了?”
许衡点头,并且试图抬手,想替他擦净血迹。蓦然发现掌心里还有东西,垂眸一看,竟是片淡色的衣角。
“扯不开,医生护士都试过。”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自我保护得很好,又躲在最下面,只有轻微的脑震荡和皮外伤。”
她将衣角拿到眼前仔细辨认,发现果真是王航那件淡色t恤。铺天盖地的记忆瞬间侵袭:爆炸、硝烟,火焰、残肢,死亡、呼唤……
“你……”甫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令人吃惊,许衡清清喉咙继续道,“你没事吧?”
“我看起来像有事吗?”他拨开她的额发,“别操心。”
“几点了?”“长舟号”在曼谷港只是暂时停靠,卸完货后还要去普吉岛载运橡胶。按照之前的安排,当天晚上就应该全员回船,第二天一大早便要起航。
王航看得出她的担心,安慰道:“不着急。你先养伤,伤好了再去赶船。”
许衡皱起眉头:“你怎么办?”
“我等你。”
没有船长就不能开船,除非公司另外派人过来接班,可这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许衡连忙挣着身子坐起来:“那怎么行?误了船期可不是开玩笑。”
“码头运力不足,船还在港口排期,我们的行程对船期没有影响。”王航解释完毕,一边无奈地笑一边摇头叹息,“你比我还像个船长。”
许衡勉强松了口气,回到最初的话题:“广场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王航拍拍枕头,将病床调整好角度,扶着人向后靠倒:“爆炸袭击,可能是泰南的分离主义势力,也可能是别的政治动机,现在还没有组织宣传对此负责。”
许衡对这些官方说法嗤之以鼻:只有亲身经历,才能对事物产生最直接的感受——再冠冕堂皇的借口,都不是涂炭生灵的理由。
她试图在脑海中搜索有效的信息,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只有最后那声呼唤清晰无比,莫名其妙地令人气和心平。
“你怎么不先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许衡看向王航。
他挑眉:“我以为你会谢过救命之恩,然后以身相许。”
许衡没有笑,却从心有余悸的状态中慢慢恢复过来:“我会保护自己,你也不该这样冒险。”
“不冒险?你是让我找个防空洞躲起来?等警察清场再回去找你?”王航冷哼,“那还算男人吗?”
“暴虎冯河……”下半句“吾不与也”被卡在嘴边——毕竟是对方把自己救出来的。
王航听出她是在讽刺自己,也不着恼,而是习惯性地揉了揉那发顶:“睡会儿吧,如果你觉得没问题,医生待会儿查完房就可以申请出院了。”
许衡调整姿势,面朝着男人躺下,缓缓闭上双眼。
尽管嘴上说得很中立,她却不得不承认:在硝烟烈焰中,作为值得信赖的对象,去保护、守卫、拯救另一个人——确实挺爷们儿的。
泰国警方已是焦头烂额,医院里重伤轻伤一大片,许衡的出院要求很快得到了批准。趁着大使馆赶来施以“人道主义关怀”之前,两人便办完了所有手续。
当天晚上,他们乘坐最后一班交通船,回到了“长舟号”。
张建新和宋巍等高级船员都还没睡,留在甲板一楼的餐厅等着。王航向公司通报消息的时候,也和船上取得了联系,安排好临时的应变措施。
不知情的众人只是感慨许衡运气好,船长恰巧也在附近。
心中有鬼的男女很默契地没有搭腔,而是用沉默和讪笑应对着关心。
方此时,却见大厨端着一个火盆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咣当”一声摆在许衡面前,态度严肃地命令道:“跨过去。”
大厨是个脾气和善的中年人,相处这么久,从未有过过激的言行。突然来这么一出,把许衡给整懵了。
她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道:“这是要……”
中年汉子脸上并无任何松动,只是看了看王航:“许律师这趟出来,走邪遇险的事儿就没断过,怕是得罪了什么东西,必须驱一下。”
在场的其他人都没吭声,表情各种复杂。
许衡感觉背上有股凉意,被大厨的郑重其事弄得不太舒服,却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拒绝,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王航。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替自己拒绝这番“好意”的时候,却听见男人沉声道:“也好。”
时间临近午夜,船停靠在港口外锚地,所有的装卸工作都已经停止。只剩下融入黑夜的深色海面,随着波浪一点点上下浮沉。
众目睽睽之下,许衡无奈抬脚跨过火盆,扭头看向大厨,问道:“这样就行了?”
始作俑者没有看她,而是围着火盆绕了几个圈,口中还念念有词,将原本就阴森的氛围渲染得更加恐怖。
最后,只见他猛一扬手,将盆中残留的木炭统统掀向船舷外。星星点点的残火一点点熄灭在海面上,融入彻底的黑暗静匿之中。大厨这才神色渐缓地回过身来:“妈祖保佑,出入平安。”
许衡瞪大了眼睛,像看西洋景一样,对面前发生的一切目瞪口呆。
其他人的反应则与她完全不同,包括王航在内,全都近乎虔诚地重复着大厨的话:“妈祖保佑,出入平安。”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穿越到古代的木制渔船上——而非燃油驱动、功率强大的先进远洋巨轮上。
原本偶然的意外遇袭,竟被生生解释成灵异事件,就连向来不信邪的许衡都开始心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