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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烛摇曳,房内一片光亮,司马睿坐在桌前与她一起用膳,见她食不知味的样子,不觉蹙起眉头,不悦道:“你是要本王亲自喂你吗?!”
心里叹息一声,只得强迫自己吃了小半碗的白饭,却又见他不悦的放下碗筷,莫名的厌烦起来:“本王还没死,用不着你哭丧。”
心中早已隐忍着怒气,禁不住微微的恼怒:“王爷到底想怎样。”
眼中的怒色一闪而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门外传来宫人的通传声:“王爷,梁夫人差人求见。”
目光冷冷的扫过她,随即望向门外:“怎么了?”
香晴的声音在这时传来,很是焦急道:“夫人不知怎么,肚子疼的厉害,请王爷过去看看。”
“可请了太医。”他的眉头不由得蹙起。
“太医说是动了胎气,夫人很害怕,一直等着王爷呢。”
随意的看了一眼孟央,片刻的停顿,他几乎就要起身离开,她却在这时笑着看他,声音不冷不淡:“天塌下来了呢,王爷还不快去。”
话音刚落,司马睿已经没了任何起身的动作,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冷笑一声,开口却对香晴道:“好好伺候夫人,让她放宽了心,本王明日一早就去看她。”
香晴无奈离开,转身之际听到她惋惜的轻叹一声:“看来,梁夫人在王爷心目中的地位不过如此。”
这是对司马睿所说,更是对香晴所说,目光有意无意的望向香晴的背影,她的心里只剩下冰冷,梁嘉末,从这一刻开始,游戏才算开始,将司马睿留在身边,只是她向她宣战的开端,然而对她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今日若是她央他留下,他未必会顺了自己的意,但若是她巴不得他离开,他必定不会让她如愿。她对司马睿,从来都是了如指掌,从司马睿踏入房中的那刻起,便早已下了开战的决心,哪怕这场战争势必要算计司马睿,可她已经无法不这么做,只有梁嘉末的怒火,才足以平息她压制不住的怨恨。
一日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已经无法安心入睡,侧躺着身子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终究睁开了眼睛,屋内的灯烛已经燃了大半,青铜蜡炬滴连着烛蜡,像是流尽了眼泪。
已经是深夜了,她却没有半点睡意,身子有些沉重,怏怏的辗转了下,正看到眼前沉睡的司马睿,即便是沉睡着,他的眉头也是紧皱的,她很多次想要伸出手揉开他眉宇的不安和落寞,又生怕吵醒了他。
他睡着的样子很好看,也很少翻来覆去的动弹,呼吸匀称,有着令她安定的力量。这是她心爱的男子,这一生都至死不渝的恋人,纵然他说了那么多伤她的话,纵然他身边有很多女人,纵然他为达目的难免不择手段,但她爱着他,这一生也只会爱他。
“司马景文,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侧面望去,她的眼眸泛起柔色,声音低回,宛如梦呓一般。她知道,他不是故意这样对她,也知道他并非有意说那些话,他伤着她的心,只因为他痛彻心扉,必须找人一同承担,她愿意与他承受一切,不管是什么缘由。
也不知这样看了他多久,终究伸出手触碰了下他的眉心,嘴角勾起温柔的笑,轻轻闭上眼睛。
她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身旁的他不知怎么胡乱的说着梦话,从极浅的睡梦中惊醒,才发觉已经是二更天了,他的额头上隐约冒着冷汗,紧闭双眼,口中却是不住的说着梦话:“你骗我,你骗我……”
慌忙的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真滚烫极了。当下慌了神,急匆匆的起了身,连外衣也未曾穿,赶忙的要门外守夜的宫人去请太医,自己却跪在床边,双手轻轻捧住他微烫的脸颊,焦急的唤着:“王爷,王爷。”
司马睿梦魔一般不住的摇头:“你是我的,别走,别走……”
她鼻子一酸,低下头去将脸贴在他的面上:“我不走,我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
说话间他隐约的睁开眼睛,像是烧的很重,眼中满是殷红的血丝,大口的喘着粗气,面色极其难看。她慌忙起身,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拿到他面前,他却没有去接。直到这时她才清楚的看到他陌生而带着杀意的眼神,身子不由的一颤,苍白着脸问道:“你,怎么了?”
始料未及之间,他一把打翻她手中的茶杯,杯子破碎的声音中夹杂着他凌冽的怒吼声:“你们,都滚出去!”
屋内的宫人吓的浑身发抖,慌乱的退了出去。她怔怔的站在他面前,还未反应过来突然被他拉上了床,惊惧间已经被他压在身下,望着他陌生的眼神不由的有些害怕:“你,你怎么了?”
他却只是死死的看着她,一动不动的仿佛要将她看穿,努力的定了定神,她咬着嘴唇道:“太医就在外面,请他进来瞧瞧?”
说罢,她想要起身,他却在这时突然发了疯似的撕扯她的衣服,沿着白玉般的勃颈一路撕啃,双手粗暴的攀进她的里衣,凶狠的样子使得她一阵吃痛的惊呼:“放开,你放开我!”
她的眼泪无助的流了下来,然而越是反抗他的动作就越是肆无忌惮,丝毫不顾念她的感受。这样的司马睿可怕极了,可他的样子又是那样深刻的痛苦,仿佛急需要证明什么,又好像身子里的五脏六腑被人掏空。巨大的疼痛无处发泄,只有让她也饱受疼痛才能好过。孟央紧咬着嘴唇,双手紧紧环住他赤裸的上身,如此滚烫灼人,眼中满是泪水:“你若是觉得快乐,就尽管折磨着我。”
司马睿却仿佛逐渐清醒,眼中的雾霾散去,看到她雪白的勃颈上满是自己撕咬过的於痕,锁骨及前胸也是微微泛红,竟然发觉自己悔恨的心里夹杂着无法言语的快感。他无法控制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刚刚那个噩梦太可怕了,他视若珍宝的女人竟然一直欺骗着他,他的央央牵着田四的手笑意吟吟的看着他,田四面上满是轻蔑的唾弃:“我才是她的丈夫!她在你身边的每一刻都是极大的煎熬,我们恨不得你死!”
不管他怎么呼喊,哀求,她都是一副厌恶的表情。然后更恐怖的是,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男孩,依偎在他们身边同样厌弃的望着他,他的央央那样冰冷的对他说着:“你毁了我们一家三口,你该下地狱的,去死吧。”
一家三口!
多么可怕!
他的双眼不由得一片血红,纵然她面上满是泪水,他仍旧疯了一样的折磨着她,他如此急需而渴望的要她,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她是属于他的。似是感觉到他的痛楚,孟央泪眼朦胧的望着他,一只手颤抖的触摸到他胸口处的剑伤,几年前的伤疤,足有一寸,可见当时田四用了多大的力气。闭上眼睛,身子都在止不住颤抖,巅峰过后的司马睿喘息着趴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她,良久不再说话。
床头的灯烛摇曳着光芒,孟央感觉到他的身子依旧滚烫,探出雪藕般的手臂将手掌贴在他额头。看到他紧闭着双眼似是睡着了一般,正想着悄悄推开他请来太医,他却突然睁开眼睛,带着冰冷的笑意,一字一顿的残忍开口:“田四能不能给你这样的快乐,本王可比他卖力多了。”
平地惊雷般的惊愕,震的她久久回不过神。他的双眼像是蒙着一层阴雾,那里面藏匿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理智崩溃,残忍无处宣泄:“又或者,斛律浚,王敦……他们都曾经这样抱着你吗,这样将你压在身下……”
“啪”
毫无预兆,他脸上已是一个泛红的手掌印,她使了全身的力气打出这一巴掌,嘴唇颤抖,面上惨白的毫无血色,望向他的眼神绝望至极。掌心都是麻木的疼着,心如死灰不过是这样的感觉吧,眼中含着晶莹的泪滴,绝望的笑出声来。
司马睿说完这话本也十分悔恨,但被她这样扇了一巴掌顿时怒火冲天,看着她绝望的笑出眼泪,他的心里就像被火烧着一样的煎熬,凶狠的捏住她的脸颊:“你觉得痛吗,比起你施加在我心里的痛这根本就不叫痛!我宁愿那时被田四一剑刺死!为什么,你是他的女人,你竟然是田四的妻子,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日日夜夜想要刨开自己的心撕碎它!”
他疯了一样的歇竭斯里的大吼,吼完之后突然愣怔的安静下来。目光散乱呆滞,接着只觉得眼前一黑,疲惫的昏倒在她身上。孟央怔怔的望着空落落的屋顶,良久,喃喃自语道:“司马景文,你这是逼我去死。”
多讽刺,就在她想着心甘情愿的与他分担痛苦,想着原谅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想着原谅他伤了自己的心,这是这一刻,她心里的痛已经承受不起。她错了,真的错了,她自幼便喜欢温暖的东西,喜欢烛光温暖的火苗,喜欢太阳灼人的味道,更渴望得到很多很多温暖的爱,她喜欢司马睿滚烫的怀抱,把耳朵贴在上面能听到心脏火热的跳动着,于是心心满满的安定,这世间的一切都抵不过他的温柔。
可是她还是错了,她不该贪恋他的怀抱,她汲取了他太多的温暖,殊不知他没了这些温度该有多冷,他给了她所有的爱,她却给了他那样多的伤痛。
纵然这伤痛是他自己所为,他恨她,可曾想过她同样恨着他,恨的咬牙切齿,深入骨髓,刻骨铭心,这一生都无法忘怀。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明白,斛律浚的话应验了,即便他们真的有一生的时间相守,永远也避免不了这样的轮回,不停的猜忌、折磨。眼泪缓缓滴落,她在这一刻丧失了全部的信念,睁着眼睛,心如死灰。
司马景文,你告诉我,你想我怎么样……
司马睿一向身体强健,喝了几副汤药已经完全康复,他如往常一样,偶尔会留宿在她房中,丝毫不提那日发生的事。也仿佛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是恍惚如梦。
他当做什么都未发生,她自然也是只字未提,只是二人终究无法回到从前,他的心里有了隔阂,殊不知她的心早已化作死水。
一连几日,静坐在房中,桌上的史书、竹简翻看了大半,依旧是不知疲惫的样子。绿秀端着清粥进来,面带关切道:“娘娘歇息一会吧,昨晚就看了一宿,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说着,端起清粥放在桌上,顺便整理着那些乱成一堆的史书:“娘娘看了这么多书,可查到了什么?”
仿佛真的感觉到疲惫,她放下手中的书,无力的揉了揉眉心:“史书中关于盅术的记载很少,但总算有了一丝眉目。”
绿秀很是欣喜的样子:“书上怎么说?”
“史书记载大都寥寥数语,皆将巫盅视为不详,战国时期的《春秋左传》早有记载。放盅之人,需将剧毒的蛇蝎、蜈蚣、蜥蜴等一百种毒物置于同一器皿之内,使其相互撕咬残杀,最后活下的才可以称之为盅,既毒虫之王。”
她说着,神情不由的严肃,使得绿秀不禁一怵:“这等阴毒之物,可有破解的方法?”
叹息着摇了摇头,她开口道:“《周礼·秋宫》有记载,庶氏掌除毒盅,以嘉草克之。西汉史书则称秦德公祈祷神明赐良药,作伏祠,以狗御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谓”嘉草“原本就是解毒的普通草药,根本无药可医。”
绿秀面带忧色:“这可如何是好,梁夫人那样阴狠,奴婢只要一想起那毒虫,就克制不住的胆颤,真怕她再用此术害人。”
“这点倒可以先放心,”她开口安慰她:“她很聪明,知道盅术是朝廷严令禁止的,更知道被抓到会是怎样的下场,如今身在王府,王爷身边她岂敢太过放肆。且那毒虫的养成需要很长的时间,更不知伴随着怎样的危险,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自然不敢再涉险。”话虽如此,她的心里却有着道不清的惶恐,微微低垂下眉眼,很快又抬起头,望着绿秀道:“所以,在她生下孩子之前,我必须将她赶出王府,让她永远的远离这里。”
“娘娘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自从知道了她的身份,我心里很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她轻叹着摇了摇头,很快又正色道:“不过知彼知己方能得胜,我必须冷静下来,想出万全之策,若要出手,必定要一举将她击溃,永无翻身的可能。”
这样说着,心里不由的空落落的,她是王妃,身边有着他的司马景文,如今却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从未像现在这样,她觉得自己很孤寂。这一刻,脑中突然闪过琳青的影子,若是他在,即便梁楚儿邪术横行,也必定败在他手中。若是他在,她便不必如此害怕。
“绿秀,我并无十分的把握,也很怕连累了你,但好在有赵亚护着你,梁楚儿总要顾忌他是王爷的人,”她的神情很是庄肃,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我与她势必水火不容,她很狡猾,我未必斗得过她,倘若有朝一日我命不保夕,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裒儿,而我只信任你,也只能将他托付给你照顾。”
“娘娘!”她大惊,下意识的开口道:“娘娘不会有事,王爷怎会让娘娘出事。”
王爷?司马睿?她心里不禁苦笑一声,感觉到了疼的滋味,想笑却最终没有笑出来:“我也很想指望他,但事实上,我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娘娘还有绿秀,绿秀不会让您孤身一人。”
绿秀的眼圈微红,虽不知他们之间究竟出了怎样的变故,但司马睿像是真的伤了她的心,短短几日,孟央食不下咽,清减了不少,显得忧虑重重。
这样的话使得她心里一暖,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我岂会轻易认输,绿秀,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王爷得知她的狠毒,即便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要奋力一搏。”
绿秀郑重的点了点头,想了想,突然又道:“娘娘可记得,您之前总想着见香晴一面,上次奴婢私下见了她,结果没多久就见梁夫人亲自上门,奴婢本以为是香晴告诉了梁夫人此事,但服侍河苑郡主的那几日,有一次不经意的遇到了她,虽然只是匆匆而过,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但奴婢回头看了她一眼,发觉花丛里闪过一个身影,本想着是奴婢被人监视了,但后来越想越不对,被人跟踪的应该是香晴才对。”
此话一出,孟央立刻追问:“当真有此事?”
“当然,奴婢看的真真切切。”
她这才认真的想了想,略一沉吟,面上带着一丝光亮:“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已经有了七分的把握,绿秀,你才是我的福星。”
香晴是梁夫人身边的宫人,有谁会无缘无故的跟踪她?梁楚儿那样精明而谨慎,此事极有可能就是她的主意,她对香晴不放心?她在害怕什么?……。即便此事不是她所为,她的心中也早已有了主意,是绿秀不经意提醒了她,对付梁楚儿,她有必要从香晴下手。
下定了决定要将梁楚儿赶出王府,但总不能操之过急。从前她与段灵箐一起下棋,总是她赢,但后来段灵箐改变了战术,往往在她再三的催促下,才不慌不忙的落下一子,几次三番,饶是她耐性再好,也不由得急躁起来,而段灵箐就在她的急躁之下寻得机会,趁她大意,一举赢了她。
如今她才明白,真正的智者,从来不会锋芒毕露。
几日后的晌午,她与绿秀一同去看司马裒,回来的路上,园子里花草葱郁,想着裒儿的腿伤逐渐好转,一直怏怏的心情总算有了一丝欣慰。
一路走过雕栏,漫步在长长的木廊,远处的亭台水榭格外清晰,阳光明媚,处处丛草疏疏,生机盎然的景色之中。绿秀扶着她,开口道:“这几日奴婢按着娘娘的吩咐,有意无意的接近香晴,并且不提任何主子们的话题,只是适当的提醒她,我们似乎被人跟踪了。香晴很聪明,无需多言,她已经明白了被跟踪的只是她自己。”
目光随意的扫过四周,她不禁莞尔一笑:“你与紫雀做的很好。”
“是娘娘想的周到,”她笑道:“奴婢与她碰面的时候,娘娘叮嘱紫雀藏在花丛,故意被她发现身影,而后一闪而过,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跟踪她,她必定已经起疑,认定了自己被人跟踪。”
“此事还是需要小心,万不可让她认出紫雀。”
“娘娘放心,咱们小心着呢,”绿秀道:“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香晴对梁夫人忠心耿耿,但她是个沉默寡言的宫人,凡事都爱藏在心里,此事必定也会压着不说,先给她消化的时间,让她自个琢磨。”她随口道,同时想了想,又接着开了口:“找个机会让她偶然得知,上次她送去裒儿那里的鱼汤是鯸鲐所炖,剧毒。”
“娘娘的意思是,她事先并不知情?”她很是诧异。
“这我可不知道,”她微微一笑:“但我总要让她明白,那鱼汤若是真的毒死了裒儿,第一个送死的就是她,不管她知不知情,梁夫人这是把她往死路上推。”
“奴婢明白了,她一心为了梁夫人,梁夫人反倒不顾她的死活,还不放心的派人跟踪她,得知这一切,她必定寒了心。”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而却又疑惑道:“若是她一早就知道鱼汤之事,而且是自愿为梁夫人赴死呢?”
孟央笑了笑:“那就再次撕开她的伤口,让她好好的疼一回,如果她身上没有伤口,我便要亲自为她戳一个口子。”
回去的时候,嫣儿匆匆跑来迎接,盈盈的行了礼:“娘娘,梁夫人等你多时了。”
片刻的惊讶,她很快的回过神来,定了定神色,正色道:“她怎么来了?”
嫣儿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反正她来好一会了,奴婢说您不在,梁夫人说在房中等您回来。”
略一沉吟,她极是平静道:“走吧,不能让梁夫人久等。”
踏入房内,才见梁楚儿正坐在茶椅上,很是悠然自得,见到她后深深的勾起嘴角:“娘娘可算回来了,妾身一直等着您呢。”
她的笑令她很不舒服,尤其是想着她此刻的面上,覆盖着一张人的脸皮,而那人才是真正的梁嘉末,每每想到这,总是不自觉的胆颤。可此刻,她必须镇定下来,于是上前两步,坐在对面的茶椅上,极是淡然的看了她一眼:“梁夫人有事吗?”
“妾身好几日未见娘娘,着实想念,所以特意前来问安。”她面上的笑大方得体,很快又道:“娘娘身边的宫人真够狠心的,妾身大着肚子一路前来,等了那么久,竟然不见人上茶。可怜妾身和腹中孩儿口渴难耐,偏又不敢说些什么。”
她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对身后的绿秀道:“去沏茶,别让梁夫人久等。”
绿秀应声而去,梁楚儿再次笑道:“多谢娘娘。”
孟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不经意的扫过一旁的香晴,眼中闪过笑意:“说起来是我该谢梁夫人。”
“哦?娘娘此话怎讲?”
“刚刚去看裒儿,我特意吩咐绿秀熬了鱼汤带去,可裒儿只闻了一下,连看也未看一眼,只说不如香晴姑姑送来的好喝,我也是刚刚得知,原来前不久梁夫人以我的名义吩咐香晴送鱼汤给裒儿,真是感激不尽。”
说罢,她故作无意的观察着她的反应,果真见她微蹙秀眉,眼中一闪而过的阴色,很快随意的笑了笑:“妾身都忘了此事呢,劳娘娘还记得。”
“当然,我正是想告诉梁夫人,其实裒儿脾胃虚寒,那鱼汤太过滋补,很不适合他喝呢,”说着,她又颇感兴致的望着她:“对了,那鱼汤肉质鲜美,却不像寻常的鲫鱼或鲤鱼,可否请教梁夫人,是什么种类的鱼?”
梁楚儿并未回答,而是对一旁的香晴道:“回去拿件披风给我。”
香晴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她突然含笑道:“梁夫人冷了?我要宫人拿一件给你穿便是,何必来回的跑,多麻烦。”
话音刚落,梁楚儿的目光冷冷扫过她,起身道:“妾身哪里敢穿娘娘的衣服,就不打搅娘娘了,改日再来与娘娘闲谈。”
她在香晴的搀扶下离开,出了房门,碰巧绿秀端着茶水而来,见她就要离开,虽是有些诧异,仍旧恭敬的低垂着头:“奴婢送梁夫人。”
她亦是含笑望着她离开,直到绿秀端着茶水进来,不解的望着她:“梁夫人这么快就离开了。”
“就快撑不下去了当然要提前离开。”她接过茶杯,小心的吹凉。
“奴婢没听明白。”
“我也是刚刚才明白,”她不禁笑了笑:“我原本想着撕开香晴的伤口,现在看来,她应该是没有伤口的,鱼汤之事,她兴许真的不知情,否则梁夫人何需如此紧张。”
绿秀反应过来,面色一喜:“这样看来,可不是件好事吗。”
“当然,对咱们来说,可不是件好事。”她不禁浅笑。
对于香晴,她又多了几分争取的把握,胜算也就多了几分。
梁楚儿岂会善罢甘休,回去不久,就听闻她嚷嚷着肚子疼,请了太医忙前忙后,司马睿更是紧张的陪着。消息传来,她只是轻叹两声,如此拙劣的伎俩,一而再再而三的用上,可见她是黔驴技穷了,梁楚儿,不过如此。
但她并未安宁太久,一个时辰后,司马睿遣宫人前来,要她前往梁夫人处。
心里早已有了预感,这样的场景何其相似,就如同以往,王府传言她欺负了新来的荷夫人,那时,他也是这样差人来报,要她前往书房见他。只是如今,这讨回公道的地方不再是书房,而是梁夫人处。
这是不是意味着,梁楚儿在他心中是真的不同,与众不同?情有独钟?她已经不知心里是怎样的滋味,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带着绿秀刚要前去,就见嫣儿匆匆上前,急声道:“娘娘,奴婢也要跟着前去。”
她不禁笑了笑:“你去做什么,咱们又不需人多壮胆?”
“梁夫人来的时候,奴婢故意没给她沏茶,若是王爷误解了娘娘,奴婢是要跟着解释的。”
微微一愣,她已经不由得握了握她的手:“不关你的事,你不需要解释什么。”
饶是她怎样劝她,嫣儿依旧不肯,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一同前去,拗不过她,她只得带上她,路上却叮嘱她,没有她的授意,什么也不准说。
到了梁夫人处,才见屋内守着太医,一脸严谨的样子,而司马睿正坐在床边,躺着的梁楚儿显得那样娇弱怜人。
她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望向她的腹部,锦被之下根本看不出什么,渐渐有些不安,才见司马睿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漠,开口却对太医道:“说给王妃听听。”
太医赶忙点了点头,回过头行了礼,恭敬道:“启禀王妃娘娘,梁夫人情绪不稳,悲愤难平,极度的感伤之下险些小产,好在臣及时开了药方,服了药才勉强保住孩子,一时半会只能躺着静养了。”
缓缓听他说完,她这才抬起头,平静的望着司马睿,淡然道:“王爷叫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他微微眯起眼眸,禁不住冷笑一声:“所为何事?你聋了还是瞎了?本王要你告知一声,为何每次嘉末从你那回来,都会腹痛难忍。前几次,本王不想与你追究,可你越来越放肆了!”
他的语气已经冰冷,她却不由得浅笑:“梁夫人每次见臣妾,回去后都会动了胎气,可为何她每次都不知死活的跑去见臣妾,丝毫不吸取教训,王爷可否为臣妾解释一下原因,臣妾也很想知道呢。”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却使得他不怒反笑,只是眼中早已没了半点温度:“不知死活?真是伶牙俐齿,枉费嘉末一直为你求情,你却这样不知悔改,本王为何到今日才发现,你也有这样歹毒的一面。”
纵然早已被他伤透了心,听到这样的话,仍旧再次扯动了伤口,禁不住想笑,但那笑定是十分的难看:“王爷此时发现,不算迟。”
“王爷,算了,嘉末不想引起娘娘的成见,是妾身自己的错,与娘娘无关。”梁楚儿奋力的想要起身,司马睿赶忙扶着她,就势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梁夫人不妨说说,我都做了些什么,使得你情绪不稳,悲愤难平?”
到了这一刻,她总算能够掩饰起自己的情绪,面上的笑镇定自若。梁楚儿微红了眼圈,像是极度的忍让,更像受尽了委屈一般,哽咽道:“娘娘什么都没有做,真的是妾身不好。”说着,她很是激动的样子,轻轻抓住司马睿的衣袖,哀求:“王爷,算了,不要责怪娘娘了。”
这样一番楚楚可怜的模样,使得司马睿心生怜惜,对着她却是极其的厌烦:“你眼里就那么容不下她?!处处咄咄逼人,你以为本王真的不敢把你怎么样?!”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眼眸里包含了太多的凉意,声音逐渐冷淡:“臣妾,等着王爷处罚。”
良久,他与她一直的对望,面上却没有一丝的波澜,最后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好,来人呐,将王妃带到院中,杖责二十大板,本王要亲自看着她受刑。”
乍一听到此话,反倒是绿秀,惊惧交加的跪在地上,声音微微颤抖:“王爷,您不能处罚娘娘,娘娘并未做错什么,奴婢可以作证,梁夫人动了胎气并不关娘娘的事,她什么都没有做,包括今日,娘娘什么都没有做。”说着,她已经很快的磕了个头:“请王爷明鉴。”
梁楚儿疑似不忍,将头转到司马睿怀中,虚弱到:“王爷,您就别让妾身为难了,娘娘若是因此事怨恨妾身,妾身以后该怎么跟娘娘相处。”
司马睿安抚的拍了拍的她的背,很快阴沉着脸,对绿秀冷笑道:“你这奴才指不定帮衬着,本王岂会听你胡言乱语,自身难保了还想替主子说话。”
说着,就要对一旁的侍卫说些什么,孟央心里一惊,正要开口,绿秀却不管不顾的跪着上前,苦苦哀求:“王爷处罚奴婢,奴婢无话可说,但娘娘是无辜的,您若不信绿秀一人的话,还有嫣儿作证,她可以作证!”
嫣儿早已跪在地上,眼神惶恐不安:“王,王爷.....”
司马睿似是懒得与她废话,目光扫过一旁的赵亚:“赵护卫对本王忠心不二,想必不会让本王失望,这犯了错的奴才由你亲自杖责二十大板,如何?”
赵亚沉默着,良久,终于开口,声音略显苍白:“属下,遵旨。”
“王爷,您不能这样冤枉娘娘,不能.....”绿秀惶恐的抬起头,依旧是不知死活的样子,梁楚儿在这时又柔弱的开了口,眼泪终究落下:“绿秀说得对,王爷定要明察秋毫,万不能冤枉了娘娘。”
梁夫人开了口,司马睿怎会不听她的,于是将目光望向嫣儿,声音不怒而威:“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胆敢有半句假话,本王便割了你的舌头!”
嫣儿雪白的面上闪过惊惧,深深的磕着头:“奴婢不敢隐瞒王爷。”她抬起头,紧张的额上细发浸湿,面色凄凄然,将目光望向孟央,声音轻细不安:“今日梁夫人来见娘娘,奴婢就在门外服侍,听到娘娘指责夫人,说河苑郡主逃婚是梁夫人从中作梗,梁夫人百口莫辩,一直急急的想要解释,可是娘娘一直谩骂,梁夫人伤心过度,险些晕倒在地。”
此话一出,对孟央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震得她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白,耳边满是“嗡嗡”的响声。绿秀更是半晌反应不过来,震惊的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当初奴婢在王夫人身边伺候,经常被打骂,是王妃娘娘怜惜,嫣儿才能在娘娘身边服侍,”她的身子在颤抖,声音难掩的哽咽:“在来的路上,娘娘一直告诉奴婢,是她救了奴婢脱离苦海,奴婢应该记着她的好,到了梁夫人这不准胡言乱语。奴婢想了很久,但终究决定说实话,奴婢的娘亲从小就告诫奴婢,即便身份卑贱,地位低下,但做人万不可违背良心,这些话奴婢一直都记着,也是奴婢做人的原则,纵然是奴婢是卑贱的奴才,但仍选择光明磊落的活着。”
她说着,眼泪哗哗的流下,转身望着孟央,哭得几乎难以自制:“娘娘,您原谅奴婢,您的大恩大德,嫣儿下辈子做牛做马补偿您,求您一定不要怨恨嫣儿。”
“你胡说!”绿秀想也不想的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眼神凌厉:“娘娘对你恩重如山,你竟然恩将仇报!若不是娘娘,你早就被王夫人打死了,你为何陷害娘娘,你......”
她话未说完,嫣儿已经对着孟央连磕了几个响头,震得额头红肿,哭得说不出话:“娘娘,是嫣儿对不起你,但嫣儿说的句句属实,您就说实话吧,王爷一定会原谅您的......”
就像闹剧一般,而她就是看戏的人,这一刻,没了半点感觉,也不知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愣愣的上前走了两步,惊得她跪着后退,恐惧至极的样子:“娘娘.....”
然而,她却停住了脚步,与她一尺的距离,望着她:“王夫人说得对,看似忠诚的狗,最会咬人。”
嫣儿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抽涕着低下头,梁楚儿用锦帕抹了抹眼角的泪,委屈至极:“王爷,这嫣儿着实可怜,怎能因为说了实话就受指责,妾身觉得这样的女子实属罕见,应当重赏。”
司马睿握了握她的手,温柔一笑,随即对跪在地上的嫣儿道:“本王一向赏罚分明,且梁夫人又开了口,你只管说想要什么赏赐?”
“奴婢不敢求王爷赏赐,能留在王府伺候主子已经是莫大的福分。”她的眼眸忽闪着胆怯,不安的回答。
梁楚儿不禁喜道:“这样可人疼的女子,王爷断不能委屈了她,妾身看她模样俊秀,容颜白皙娇美,不如就留在王爷身边服侍吧,也是个贴心的人儿。”
她在这一刻总算明白,嫣儿,嫣儿,她拥有鸿鹄之志,从未甘心做一个宫人,她要做的,是王爷的女人......梁楚儿可以给她这样的机会,她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愿意踩着所有人往上爬,只要成为主子,而不是卑贱的奴才。多么远大的志向......
而司马睿,仅仅是看了她一眼,继而打量着跪地的嫣儿,嘴角勾起笑意:“嫣儿?嫣然一笑,春色暄妍,你是何方人士?”
嫣儿赶忙回答:“奴婢姓王,王嫣,是定陶县人。”
“王嫣,”他重复着她的名字,浅笑沉吟,开口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本王的暄妍夫人,本王不会委屈了你。”
嫣儿面色一红,却是极其喜悦的样子,赶忙的磕头谢恩,梁嘉末在这时摇晃着他的臂膀,声音哽咽:“王爷,郡主的事真的与妾身无关,妾身不知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引起了娘娘误会。”
“本王相信你,你放心,本王怎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他柔声安慰她,同时将目光望向孟央,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你还有什么话说?”
她并无半分的表情,麻木的望着他,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竟还能低低的笑了一声:“看着王爷与梁夫人这样恩爱,就像看到那年,朝堂之上,皇上对着梁皇后温柔的笑,美人在怀,王爷一定很有成就感。”
话音未落,司马睿已经瞬间变了脸色,震得久久回不过神,声音竟有些颤抖:“你,你说什么?”
他的神情略显紧张,使得她又是一阵低笑,笑的自己肚子都疼了,好久才能克制住,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眸幽静:“王爷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放了绿秀,否则我也不知自己会胡言乱语什么。”
大概是她眼中的笑早已绝望,他在这一刻猛然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曾几何时,他们走到了这一步,她的眼神平静的如一潭死水。这一刻,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想要走向她,却发现自己寸步难行。
而她已经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冷若寒冰的眼神,一步步踏出房门,走向院中摆好的长凳,两名侍卫早已准备在此,手中拿着几尺长的木板,厚重扎实,这是一早备下的,从她来到这里,第一眼就早已看到。这是她心心念念的司马景文,一早为她备下的。
她的心已经是一潭死水,被打二十大板如何?打死了又如何?心都死了,还要躯壳做什么......
静静的躺在上面,侍卫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动手,等了很久,才听她怔仲道:“还不动手,等着被王爷砍头吗?”
屋内的司马睿没有只言片语,他们也就认定了是王爷的命令,狠了狠心,扬起尺板,重重的打了下去!她在这一瞬间,几乎就要咬碎了牙,本以为自己撑得住,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假的,心里的疼不会要人命,但这二十大板却真的会打死她,很疼,疼的全身都被震碎,五脏六腑都被抽打,疼的想将自己杀了,眼前一片黑,几乎就要昏了过去.....
可是,这才是第一板,很快,第二大板,第三大板.....接踵而来,每一下都是深入骨髓的钻心之痛,她已经无法呼吸,每呼吸一下,都快痛晕过去,额上的冷汗宛如雨下,就像被人凌迟处死一般,一点点的割掉身上的肉,她的嘴唇已经咬出血来,眼睛被淋漓的汗水浸湿,几乎无法睁开。
这样的疼,她硬是没有吭声,但嘴里早已是满满的血腥味,眼睛都充斥着血的颜色......
一,二,三,四,五......
第五板,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仿佛听到绿秀哭得死去活来,被人硬生生的拽住无法上前,接着,板子似乎停了,耳边似乎传来杀戮的声音.....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她在这一刻强撑着睁开眼睛,看到司马睿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握着的长剑,缓缓划落着血的痕迹.....他,做了什么?....她想看清楚,可她的眼睛被汗浸湿,根本看不真切他的样子,只听到他手中的剑摔落地上,他似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半跪在自己面前,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想要为她抹去冷汗,但手一直的抖,无论怎样也无法成功.......他很慌,很乱,或者说很害怕......
他再三的想要擦去她的汗,但手始终无法不颤抖,最后终究认输,颤抖的捧着她的脸,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面颊上,呼吸就在咫尺的距离,可他显得那样慌,他说,我只是想要你向我低头,央央,你为何这样固执。
她听不真切,努力的想听清楚,还是听不真切,他的唇轻轻贴在她的唇上,很凉,而且一直的抖个不停,这是她从不知道的温度,但从这一刻起,她知道了......他的泪滴落在她的面颊上,滚烫的温度,实则一片冰凉:“你怎能这样对我?你怎能这样对我.....”
可是,他凭什么流泪,他凭什么在伤了她的心后,自作心疼的流下哪些泪,她,已经不需要了,从这一刻开始,再也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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