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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素的禅室内满是清雅的檀香味,跪坐在棕黄色垫子上,卫嫤与贡仁波切分坐棋盘两侧。盛放黑白棋子的天青色瓷质棋坛旁边,是两碗热腾腾的……
“竟然是奶茶。”
捉着棋子绞尽脑汁想半天,一直想到口干舌燥,卫嫤看都没看,端起来直接喝一口。
入口不是清雅的热茶,浓郁的奶香被咸盐味道消去大半,只留下一股奇怪的味道。
“托檀越的福,来寺庙听经的蒙古人越来越多。这些奶茶便是牧民所赠,加盐多是为郑重。”
卫嫤知道蒙古草原地处内陆,这边根本就不产盐。为了营养均衡,蒙古人奶茶中一般加糖而不是加盐。在凉州时乌兰妈妈常煮,她也跟着喝过不少,味道没有想象中那么怪异。然而如今她这一碗,真是盐粒子不要钱似得往里面加。
贡仁波切命寺中僧俗端来清水,卫嫤漱漱口。沁凉的温度入口,她思路清晰了些。
放下围棋她坐直了,神色无比郑重。
“上师,实不相瞒,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撩起袈裟,贡仁波切收拾着棋盘上白子。
“檀越但说无妨。”
“这事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我从京城一路向西几千里来到幽州,经幽州去到最远的凉州。这一路上我大略接触各地民俗,发现大越妇孺境遇堪忧。他们中年幼女通常要为家中兄弟牺牲,当成货物一般卖身为奴,或被家中爹娘换亲;稍长者成亲后要比夫婿起得早,做完饭照料孩子,而后一同下地干活;好不容易多年媳妇熬成婆,明明自己亲身体会过新妇如何不易,但还是会对媳妇多加为难。”
一边说着,来凉州路上看到的一幕幕如幻灯片般在脑海中闪过,她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当然我也明白,我所说并不能代表大越全部,也有姑娘在家被爹娘疼宠,嫁个好夫婿一生无忧。比如说我就从未有这方面的困扰,但像我这样的毕竟是少数,而且正因为我一直这样幸运,才更明白生活对他们有多不公。上师,你说究竟是我所思所想太过偏激,还是这本身就不对。”
最后这句才是卫嫤苦恼的根源,男女之间本身就有差异,因此造成社会分工上的不同。何为平等,是古往今来哲学家都无法解释的复杂命题。
将黑子全部捡拾好,贡仁波切欣慰地看着她。
“檀越果然心怀慈悲。”
他越是这样说,卫嫤心中的犹豫就越重:“上师,佛一直说众生平等,可什么才是平等呢?”
“檀越这问题问得好,”贡仁波切有些苍老的脸上第一次漾起笑意,带着常年浸淫佛法的慈悲:“依贫僧浅见,万物有灵,皆可通过自身努力达成所愿,这便是世上最大的平等。”
好像是这样,但又不是这样。
卫嫤忍不住反驳:“可一个人的想法总会依所见所闻而改变,初生牛犊不怕虎,而成人大都圆滑世故,遇事大都屈从于现实。”
“檀越可知,何为愚民之政,何为无为而治?”
“我稍微明白点皮毛,老百姓什么都不懂,便会如笼中家畜一般。于强权下顺遂,吃饱喝足万事无忧。但眼下情况,明显是男女之间的欺压与承受,这与民智无关。”
贡仁波切端起旁边奶茶:“檀越可知这些奶茶出自何人之手?”
卫嫤专注地听着。
“送奶茶来的,是一位蒙古亲王之女。她自幼随亲王征战,即便后来嫁人,也依旧掌管着部族中一部分权力。”
一口喝完奶茶,贡仁波切脸上终于掺杂了一丝世俗的无奈:“欲要自由自在,得有足够的权势地位做后盾。檀越这几日在凉州,不妨多了解下蒙古人与汉人不同,想必会有所收获。”
不用了解卫嫤也知道,蒙古人的男女是多平等。好多部族掌权者甚至直接是女性。
原先她被洗脑,单方面认为是北地苦寒造就了女性不输于男性的坚韧,□□差异被彻底模糊。然而如今贡仁波切循循诱导,却让她茅塞顿开。北地苦寒环境中女性坚强,男性也会更坚强,这样一来身体差距犹在。男女如此平等,最根本的原因是女人掌握着不输于男人的权利。
而这份权利,是从小跟男人一同接触部落中大小事务得来。而相比较而言,大越汉族女人自幼被隔绝于这些事物之外,耳濡目染长大后也就只知后宅那一亩三分地。
“这……难道就没法改变?”
贡仁波切眼中闪烁出睿智的光芒:“许多事只有做了才知道。只要檀越有心,或多或少总会有所收获。”
“我不是太明白,还请上师多加指点。”
“檀越脚下踏足乃是何处?”
“黄庙。”
“黄庙又在何处?”
“幽州。”
贡仁波切点头:“这里是幽州,不是京城。”
幽州不是京城?卫嫤学着方才贡仁波切动作,一点点把棋子放回天青色棋坛中。一颗又一颗,直到棋盘干干净净,她突然想起来在马车上被翻过来的韦相遗物,那个刻有大越舆图的棋盘。
“对啊,这里是幽州,再往西我所居之处是凉州。凉州苦寒,大致情况与蒙古族几乎一致。京城男尊女卑根深蒂固,但凉州不一样。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如果我有心,完全可以先从凉州,甚至从酒泉开始。”
以极快地速度说出这番话,卫嫤惊喜地看着贡仁波切。
后者欣慰地看着她:“檀越果然是有慧根之人。”
跪坐在蒲团上,卫嫤双手合十,虔诚地朝贡仁波切一拜。
穿越过来这么久,她一直迷惘自己该做什么。宅斗?她早已远离侯府,吴氏那点段数屡屡神助攻,晏百户与周氏也几乎被人道毁灭,凉州城官家夫人段数太低,她耳根一片清净;赚钱?卫妈妈家产丰厚,依托晏衡早年积累她生意做起来也很顺遂,挑战性太低。婚姻?都不用她亲自出马,阿衡已经对她死心塌地。
一路有惊无险地过来,她日子过得实在乏味。对于以前最爱户外的她来说,缺乏挑战的人生实在无趣。
人活着总得有梦想,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如今,她终于找到自己感兴趣,并且值得为之奋斗之事。
“多谢上师指点迷津。”
卫嫤发自内心地感谢贡仁波切。跪拜完后,抬起头,她看到一双睿智而慈悲的眼睛,明明在盯着她的脸,那感觉却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十分遥远的地方。
没有打扰贡仁波切的思索,穿上鞋子卫嫤轻手轻脚走出禅房。
卫妈妈一直等在转经筒前,见她出来忙迎上去。
“可想清楚了?”
卫嫤坚定地点头:“娘,上师果然佛法高深,我已经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阿嫤心中有数就好。”
她没问,卫嫤也没说。许多事只要静静地去做就好,没有必要大肆宣扬。此时此刻,是她两辈子以来最坚定的一刻。
“娘,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从古玩斋订的东西应该送到了,回去应该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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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四合院时,晏衡的马已经栓在老槐树旁。
进了远门,卫嫤就闻到一股又香又甜的味道。还没等走进,只换下官袍,连皂靴都未来得及脱的晏衡扎着围裙,从临近西厢的厨房中走出来。
“阿嫤……娘,你们都回来了?刚才古玩斋掌柜上门送东西,他说是娘添置的,阿嫤是忘拿荷包了么?”
卫嫤首先注意到的是,厨房门还没打开时,他就已经叫出她的名字。
小厨房窗户开在另一侧,他关着门在里面忙活,绝对看不到外面情况。所以说来幽州路上,烧烤那日起灶时他说能听出她的脚步声,真的不是在诓她?
心中微微泛甜,卫嫤捏着荷包:“带了。”
“怎么能让娘出钱。”
头一回,晏衡语气中带着责怪,解下围裙,他拿着个荷包走过来。
“这是西北大劫后朝廷按斩杀敌首数赏赐的银子,今天刚发下来。娘先收着,您千里迢迢从京城赶过来,是来客也是长辈,我们怎么能用您的银子。”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卫嫤低头,罕见地没有反驳。
“娘,阿衡说得对,我们的确不该用您的银子。”
荷包份量轻飘飘的,接过来后她打开,里面是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这得多少人头?不过一想到她直升镇抚的军功,卫嫤也就释怀。
将银票塞到卫妈妈怀里,她羞愧道:“娘,您就收下吧。”
卫妈妈半是高兴半是无奈:“你们俩孩子这是干什么?难道在你们心中,我就穷到缺这千八百两银子?”
“娘~”卫嫤跺脚:“这不是穷不穷的事,我们已经成亲了,而且又不是入不敷出,哪能这么堂而皇之的啃老。”
卫妈妈恨铁不成钢:“衡哥儿也就罢了,毕竟是他一片孝心。但你这死丫头,跟自己亲娘还这么见外。我就你一个孩子,我的银子不就是你的银子,花谁的不是花?难道等我那点傍身银子都花完了,没钱买米,你还能眼睁睁看着我忍饥挨饿?”
卫嫤忙到:“那肯定不可能。”
卫妈妈将银票塞过来:“这不就得了,衡哥儿也别觉得过意不去。这个家我辈分最大,为了孝道你们也得听我的。你们俩还年轻,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多得是。衡哥儿俸禄,还有阿嫤赚那点钱不要胡乱挥霍,攒起来有备无患。想买什么跟娘说,娘老婆子一个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正好多给你们张罗着。”
这就是亲妈!
捂着胸口她塞回来的银票,卫嫤如乳燕归巢般扑到卫妈妈怀里:“娘,你怎么能这么好,你这么好我都舍不得你走了。”
余光看到旁边激动的谷雨,她心中感激之情越发强烈。
卫妈妈真是太好了,好到匮乏的言语无法形容她心下感动。
不说她塞银子这事,就说她独立赚下偌大家产,并且有本事保住家产。后面这两条,无论哪一点,大越那些女人但凡能学个皮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活成男人的附庸和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