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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琰声音越来越低, 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司徒岚侧过身子, 半撑着身子看了一会子林琰的睡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子非……”
——你到底何时才能和我一样, 恨不能一时一会儿都不离开呢?
坐起来替林琰掖好了被子,又在他唇角亲了亲, 这才转身离开了。
林琰一早儿醒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 司徒岚早就没了踪迹。再看看帐子外头, 隐隐透进来一些白光。再掀开帘子瞅了瞅,屋子当中那大浴桶依旧摆着,仿佛昨晚司徒岚根本没有来过一般。
林琰觉得头有些发沉, 又倒回了床上, 虽是睡不着了,却闭着眼睛安稳养神。
好容易外头有了声响, 林琰问道:“是谁?”话才一出口, 自己先吓了一跳,嗓子竟是有些哑了。
“大爷醒了?”碧萝的声音传了进来。
碧萝打开柜子拿出了一套衣裳,隔着帐子递进去,自己便从外边唤了人进来将浴桶等物收拾了出去。因听着林琰方才说话声音凝涩,又忙去叫外头翠染预备蜂蜜茶过来。
一大早上忙乱了过去, 林琰揉揉自己的额角,自知是昨日泡了冷水所致。也不敢过于逞强,老老实实地窝在了屋子歇着。其间黛玉林若听得他身上不舒服, 都过来瞧了。黛玉忙叫了管家去请了大夫看视一番,只说是着了凉,便忙忙地叫人拿药来煎了。
林琰素来对那些药汤子敬谢不敏,可对着黛玉林若两双担忧的眼睛,只得苦笑着接过了药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黛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喝了那药林琰立时便好了一般。还是林若知道林琰的性子,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纸包,打开了看时,却是他平日里吃的桂花松子糖。
林琰笑着噙了一颗,细丝丝的甜意便盖住了那药的苦味儿。才要伸手去摸摸林若的小脑袋,却见他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又将糖包了起来塞进怀里。
林若笑嘻嘻对黛玉道:“二叔小气的很,每日吃糖才给两颗。今儿我的糖分了一颗给二叔,果然还是我大方。”
黛玉哑然失笑。林琰忍不住在床上笑骂道:“上回是谁牙疼的哭叫?还敢多吃糖?”
转头拉拢黛玉,“妹妹以后也记得,不能给他多吃了甜的。”
黛玉笑眯眯点头,林若“啊”地叫了一声,扑到床边儿扯着林琰袖子不干。
黛玉过去领了林若,柔声道:“才吃了药,且叫哥哥发发汗。若儿跟我去,我有好东西给你玩。”
林若苦脸变笑脸,跟着黛玉走了。临出门时候还不忘了回头朝林琰扮了个鬼脸。
林琰舒了口气,瞧着林若自黛玉来了以后越发像个小孩子,他出去倒是更放心了。黛玉其实也是俏皮的性子,只是先前在亲戚家里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罢了。如今愈见开朗了些,做事又细致,更加讨喜了。
叫人都出去了,自己倚在床头拿了一本书来看着。过了半日翠染又进来回说是厨房里送来了几样粥菜,乃是黛玉特意吩咐了厨房预备的。
林琰虽是不大饿,也叫人端了上来。两个丫头抬着小炕桌进来放在榻上,几样精致的清粥小菜随即摆好了。林琰瞧着,尝了半碗粥,也就罢了。好在吃了药,渐渐发热,感到身上略有了些汗意,先前那种头昏眼涩的感觉便好了不少。
好容易挨过了白日,晚间林琰挣扎着起了身,这回不敢大意,穿了厚厚的衣裳才出了门。
次日一早,黛玉过来看林琰,见他脸色比之昨日倒更差了些,不由得纳罕,“哥哥,昨天的大夫开了药,我瞧着效力不大。不如再换个大夫?”
林琰鼻塞头沉,慌忙摇了摇脑袋,难得几分孩子气,“别。昨儿的药够苦的了,很不必再换了。妹妹没听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么?我好生养两天,不用吃药也能好了的。”
黛玉坐在一张圆绣墩上,帕子捂着嘴笑个不停,“哥哥竟也是怕了吃药不成?我只说你再没什么不能的,谁知道一碗药汤子就难住了。”
说笑间林成从外头回道:“大爷,外边儿荣府里边的琏二爷来了。”
林琰黛玉听了,互相看了一眼。
“先请到花厅里去。”林琰起身道,“我这就过去。”
黛玉忙起身道:“哥哥,你身上还病着。不如将二表哥请到这里来,我回避了就是了。”
想了一想,林琰微笑道:“也好,那妹妹且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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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最近有些烦。
按说,女儿成了金尊玉贵的皇妃,眼瞅着省亲园子都建好了,只等着收拾完了各处轩馆楼阁,便可以请旨省亲了,王夫人此时该当欣慰才是。只是话又说了回来,这园子虽是弄完了,可总不能贵妃省亲,就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罢?
一应的各处家具须得现打制了,木料不能凑合,就算不能都用那紫檀花梨,总得差不多才是;绣幔帷帐,府里头针线上的人是做不来的,得外头定制,料子总要蟒缎宫纱。这还都是小头儿,真正的大花费是那些个金玉器皿古董摆件书画字幅之类的。荣府里边儿几代积累,好东西不少,可这东西并不都是记在公帐里头的。别人不说,单是老太太手里,就得藏了大半。
况且就算是有好的东西,那么大的一个园子,光是大的地方就有十来处,府里的东西能摆几个屋子?大多数还是要另去采买的。
王夫人一心要叫女儿这次“回娘家”风光体面,便是再多银钱也使得——只是一样儿,少动了自己的私房才好。
因此,省亲园子才建好了,各处的买办往王夫人这里来支银子,王夫人瞅着手里的银子流水般花了出去,偏生还没有瞧见什么,只愁得对凤姐儿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先前只说盖完了就完了,谁知道远没有到头儿呢。若是别的还可应付些,这娘娘省亲是多大的体面?但凡凑合了,叫别人先就看轻了娘娘,说家里不给长脸了。”
凤姐儿跟着叹息了一番,却也没有别的说。
王夫人这里自问自答:“凤丫头,你说,府里可还有别的出息的地方?要不,咱们娘们儿委屈些,把各屋子里头的东西规整规整,先摆到园子里去。横竖咱们自家人能着些也就过去了,待娘娘省亲完了再摆回去,岂不是一省两便?”
凤姐儿听得目瞪口呆,这个主意也亏得她的姑妈能说出口!阖府里头的好东西都要摆到省亲园子里去?没的叫人笑话了!别的不说,老太太先就不能答应。
只是凤姐儿也不敢明着驳了王夫人,只赔笑道:“太太的主意固然是好的,只是,老太太那里……怕是不大好说。”
王夫人听了,“恪钡囊簧ぬ荆迕嫉溃骸拔液纬2恢勒飧觯咳羰怯邪敕侄ㄗ樱夷芟氤稣饷锤龃蛄车闹饕猓俊
“什么事儿没有法子了?”外头一人问道。却是薛姨妈扶着宝钗的手,带了两个小丫头进来了。
凤姐儿此时正在炕沿儿上斜签着身子坐在王夫人下首,见了薛姨妈进来,忙起身问好让座。
薛姨妈便笑着坐在了凤姐儿先前的地方,正与王夫人对面坐着,因笑问道:“方才进了院子就听见你们娘俩这里说什么呢,我也没听真着,姐姐这里又有什么为难事儿了?”
挨着炕沿儿一溜三张大椅子上搭着银红色撒花椅搭,凤姐儿便拉着宝钗过去坐了。
王夫人这里愁眉苦脸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薛姨妈听了便劝道:“姐姐心意是好的,为了娘娘的体面。只是方才那主意,也真是不好说出口。”
“唉,不然还能怎么样?”王夫人接过金钏儿奉上的茶,亲手递给薛姨妈,“妹妹住在这里,还有什么不知道?这园子从破土动工到如今,花费了多少银子?现下我瞅着账本子上没剩下多少,那一应的摆设都还没有呢。所以我这里着急,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着好。”
薛姨妈也叹道,“果然是花费太大了。”
宝钗正在看着右手边高几上的汝窑美人觚,听了这话笑着站起身来,道:“其实姨妈大可不必如此发愁 。”
王夫人忙叫了她到跟前,拉着她的手问道:“我的儿,你一贯是个有主意的,倒是帮我想想。”
宝钗白腻秀美的脸上始终带着几分笑意,“先不说姨妈这里是侯门公府,百余年的基业了,怎会为一些东西为难?据我想着,姨妈是为了大姐姐回来时候好看,咱们也都跟着荣耀。那老太太何尝又不是这样想的?自然和姨妈一般心思。说到了园子后边儿的花费,我倒是忽然想起来一事。”
“前些日子我哥哥在外头,也是无意间瞧见了林妹妹的哥哥。想着都是亲戚,也就打听了一打听。谁知道这一打听之下,真真了不得呢。”
“哦?如何了不得?那林哥儿也不过十几岁的孩子罢了,难不成还能有多大的能为?”王夫人急问。
宝钗掩口一笑,“不止呢。我哥哥都打听明白了,那天巧遇的铺子,东家就是林表哥呢。铺子里专卖古玩瓷器金玉摆件儿。”
王夫人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姨妈请想,既是亲戚家里现开着这样的铺子,何不就到那里去采买?一来林家表哥那里得了大宗的买卖,二来姨妈这里多少可以省下些费用,岂不是一好两好?”
凤姐儿听得宝钗一说话,心里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如何这里二太太才发困,她就送来了枕头?听着她说话,分明是早就打听明白的——难不成,竟是早就惦记上了林家的东西?
果然,又听王夫人道:“其实这些东西一得了,再剩下也就容易了。咱们这样人家,谁家没几幅传下来的字画什么的?再不行,就是找亲戚家拆兑一下都易得了。我的嫁妆里还有些东西,回来就去找找。”
薛姨妈笑道:“我叫蟠儿也去铺子里看看可有能用的东西。”
凤姐儿垂着头吃茶,额前的露垂珠帘金抹额一颤一颤的。
“凤丫头?”
忙咽下一口茶水,凤姐儿堆笑道:“太太请讲。”
王夫人看了一眼薛姨妈,温言道:“琏二不是跟林家的哥儿很好?要不,叫琏儿去打听打听?都是亲戚,咱们也不会白了他,和谁做买卖不是做呢?”
凤姐儿心里恨不得自己就没在这屋子里,有了好事儿想不到自己,这样去算计别人的事情就要自己两口子站到前头!
“太太,这个二爷去问问倒是可以。只是他和林表弟也并没有很深的交情,成与不成,也是试试罢了。”凤姐儿仔细斟酌着言词。
王夫人脸色微微一沉,不悦道:“这有何不能成的?都是亲戚,彼此照应不是应当应分的?再者说了,既是林家的铺子,少不得便是当初你林姑父留下的。若是你姑父自己的哥儿没有半路丢了,如今的铺子岂不就是咱们家里嫡亲外甥的?只看这一条儿,他也不好意思驳了。”
凤姐儿听这话是恼了,不敢说别的,只得唯唯应了下来。待回了自己屋子将事情一说,贾琏也是无奈,又不能去跟王夫人辩解,一肚子不满便发到了宝钗身上:“叫我说,那薛家的表妹忒也不像话。一个姑娘家家的,满嘴里把人家年纪相仿的外男打听的那么清楚做什么?”
这回凤姐儿也没言语。就算是自己的表妹,那与王夫人一唱一和的功夫可也够叫她膈应的了。
牢骚归牢骚,打听着林琰从别院回来了,贾琏还是得穿戴整齐了来到林府。
只是叫他没想到的是,林琰居然病了!
原本就看着有些偏瘦,如今病恹恹地倚在榻上,脸色略带了苍白,头发也没有束起来,只用了一根乌木簪子别着,另一半头发散在肩头,瞧着更添了几分病态。
林琰虚弱地起身,迎了上去,“琏二表哥,恕小弟不恭了。”
贾琏忙过去扶着,口内连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请了大夫瞧了?”
“不过是着了凉,已经瞧过了。只是我自己不大爱吃药,扛上一两天就过去了。”林琰忙着让贾琏坐了。
贾琏坐下,看林琰坐在另一侧相陪,忙道:“林表弟只管歪着去,我又不是外人。”
说话间已经将屋子里略略打量了几眼——红木雕云纹嵌理石罗汉床,黄梨木多宝阁,玉石攒花盆景儿,鱼戏莲叶的青花瓷盘等等,屋子里东西无一不是好的。贾琏心里暗暗叹道:林家果然底子丰厚,也难怪二太太到现在还惦着。
“琏二表哥?琏二表哥?”
“啊?”贾琏回过神来。
林琰笑道:“这会子不节不年的,表哥怎么倒有功夫来我这里了?府上不是正在忙着贵妃省亲的事情?”
贾琏正踌躇着是不是直接开口说了来意,外头林成匆匆跑了进来,“大爷,快些出去迎迎,忠顺王爷和安乐侯来访。”
一句话,将贾琏已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又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