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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路上,毫无意外的,许连又吐了个昏天黑地,同时吓到了摒弃骑马同坐一车的太子。
许连也曾据理力争就算这位爷不骑马,两人也应该分坐两辆,被太子以类似于“你抽了吧”的理由反对,结果就成了这样,原先还想绷住起码别吐得太难看了,上车前只喝了些水没吃什么东西,半天时间不到照样吐成了个傻比,晕车吐到有些小抽搐的样子还是很可怕的,太子几次命令队伍停下,传随行太医来为许连诊治。
现代医学都治不好的毛病,太医能有什么办法?不论是太医开的房子宫人乘着休憩间隙熬的药还是沿路买的成药丸子都被许莲消化成糊状物给吐了出来,看得出太子惦念京中事宜如此耽搁行程很是心焦,许莲还是佩服太子的定力没有因为心烦就和太医放什么“治不好太子妃孤就要你全家陪葬”之类的蠢话,只是脸上也总是阴云密布,弄得近身的宫人都伺候地战战兢兢的。
好在回京时日不算太长,她撑着撑着也总算是熬到了地方,一进宫不及拜见皇后就被人搀着先回东宫躺躺,道上还发生了件奇事。
本来她是被人搀着紧跟着太子走的,太子要去延望宫,两人走到分道处了,太子嘱咐春桃几句就要离去,一个小正太突然冒了出来,一个蹦跳就扑向太子,许连歪在春桃身上瞧着,要不是小正太嘴里喊着“皇兄”,她几乎要以为是太子在哪偷偷养着一个,儿子都那么大了,突然蹦出来给她瞧瞧以锻炼她心脏承受能力。
等下!皇兄?根据已知条件可得,整个皇宫这个年纪又能喊太子“皇兄”的貌似只有淑妃生的那位,本该明争暗斗的两人如此兄弟情深的画风是几个意思?三皇子的扑上来倒也罢了(虽然那应该是她的特权),最可怕的还是太子的回应动作,他将这孩子一把抱了起来,了起来,起来……
许莲突然觉得头好痛,这个世界的诡异程度她果然已经无法承受了,春桃见状以为她身体不适支持不住,赶紧掺了许莲往东宫去。
“皇兄你大好了?”三皇子扒住太子肩头问道。
太子偏头略仰了开去,心说总算可以解释为何自家那位动不动就往上扑他总觉得眼熟了。两人就各自病况互相关心了两句,太子耐着性子与他说话,总觉得这般着急莽撞地出来见他总归是有什么话说,果然没说几句,三皇子抬手揉了揉眼睛对他道:“皇兄,我好像做错了点事情。”
太子再问,三皇子将延平帝那日病中探望问书之事说了一遍:“父皇听后很不高兴,皇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怒了父皇?沣儿不是故意的……”
太子不妨稚子年幼,同他说起话来还是这般无遮无拦,不禁奇怪杨氏那样的人怎能养出如此聪慧却又单纯的儿子,摸了摸他头顶安慰道:“无事,皇兄已经惹恼父皇了,你说不说都是一样。”
虽然自来最倾仰的便是父兄二人,被摸了头顶的小少年还是很不高兴,奶嬷嬷说过了,总被摸头会长不高的,三皇子扭着身子让太子把他放下来,气了一阵又开始担心,抓了太子衣袍下摆奶声奶气地劝道:“其实父皇很好说话的,皇兄服个软就好了。”
太子笑而不语,正逢奶娘寻过来,见三皇子这般黏着太子殿下,不好上前又担心娘娘怪罪,立在原处进退为难的样子,太子见状便道:“把三皇子领回去吧。”
奶娘讪笑着上前来哄,三皇子抓着袍角不放,太子微笑着向他保证会按他说的做,三皇子这才满意地放开,任奶娘牵了他手回翊桦宫去了。
太子见他们去的方向不是皇子所局的承玄宫,问了一句,陈宝答道:“三皇子前些日子在承玄宫住着生了场大病,淑妃娘娘心疼不过,求了陛下将三皇子挪到翊桦宫小住一段日子,待病愈了再搬回去,如今瞧着皇子也大好了,估摸着是娘娘事忙,给忘了。”
事忙?倒是可能的,照顾着生病的幼子还不忘各处钻营进言害人,可不就事忙了。
太子对此未置一词,快步往延望宫去了。
到了地方才知皇后去了宣德殿,太子欲再往宣德殿,未曾跟着皇后去的方姑姑拦了一步道:“娘娘走前吩咐了,殿下若是来了便回东宫吧,莫也跟着来,这事不是人多就好,就怕陛下见了您,事情会弄得更无可转圜。”
陈宝明显察觉太子隐在广袖的右手紧紧攥了一下又松开,太子默了一瞬才道:“母后去了有多久了?”
“回殿下,有一个时辰了。”
太子闻言即转身离去,方姑姑瞧着叹了口气,就知道是劝不住的,娘娘心疼殿下,难不成殿下就不心疼娘娘了?
数丈外便见到一人于殿门外跪待,绣着彩凤图绘金边饰文的罗蹙华服,不是锦衣华服也遮不去满身憔悴的皇后又是何人,太子立在原处,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宣德殿外侍立的近侍见太子殿下来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迎上去候问一声,不一会殿内传出延平帝恼怒的斥责声和女子柔弱的哭腔。
“还请父皇体恤儿臣,儿臣与驸马成婚已有十年,怎可和离再嫁?父皇即便不念与儿臣的父女情分,也请看在儿臣三个孩儿的份上换旁人嫁去乌桓吧…..孩子们都还小,离不了母亲啊……”
殿内静默了一瞬,传出延平帝的声音“琼沅,你太不懂事了。”
太子此时注意到皇后跪着的身子歪了一瞬,赶忙上前一搀,皇后抬起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对太子摇了摇头。
太子进也不是退也不甘,一手握着皇后肩头,另一手束在背后,四指蜷拢掐住手心复又舒开。
从未有一日如今日这般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无用之人。
此时贾任在茶水间歇够了,拿了拂尘闲闲地晃出来,一瞧皇后和太子都在,一跪一立,脸色端的是难看啊,作势就这拂尘手柄去敲小太监的脑袋,骂道:“殿下和娘娘来了,也不知道招呼一声,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啦?还不快去给主子娘娘拿个蒲团来,给殿下沏壶茶水,都死在这做什么,快去呀!”
被敲的两个小太监这才动弹了两下,去的可快,不一会便没影了,没有半天工夫只怕是回不来。
若是平日,没准还得和这个刁奴磕会牙,今日正处于人生中从未有过尴尬境地的母子俩,连个眼皮都没为这老刁奴撩一下。
贾任一点也不在意戏无人赏,继续似笑非笑地迎上来,懒懒地打了个千道:“哎呦,主子娘娘和殿下都在,陛下还在里头和公主说话呢,不如二位稍待,奴才去通传一声。”
皇后不欲与他说什么白费气力,太子回以淡漠一笑:“贾公公今日行的方便,孤记下了。”
“好说,好说。”仿佛真得了太子谢言一般,贾任笑得更欢了,换了只臂膀搭拂尘,志得意满地进殿去了。
太子欲扶皇后起身,劝道:“母后还是起来吧,无用的,他不会见您,也不会改变主意。”
说话的间隙正好公主从里出来了,哭得久了刚歇了声,妆容全花,神色憔悴,皇后见状由儿子搀着站了起来,想说些什么安慰下女儿,却如鲠在喉难吐一言,太子示意陈宝带皇后与公主离了此地。
公主对太子一点头,接过手搀扶着皇后,两人走得远了,秋风带着凉意扑在脸上,干涩涩地引人眼圈发红,行到延望宫前,皇后才绷不住落了泪,趴在女儿肩头呜咽着说了句什么。
一句很轻又混着哭腔的话,公主还是听出来了。
一向刚强不喜作悲鸣之态的母后在说:“好歹是结发夫妻,他怎能这般对我?”
太子本也想离去,贾任出来传话,陛下的意思,召太子进殿一见。
该来的总是要来,曾有过几分忐忑也在方才尽数烟消,太子转了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进了殿,还不及请安行礼,便得了延平帝怒中带讽的一句:“你的暑气可算去尽了。”
太子神色未变,循礼答道:“承蒙父皇关怀,儿臣已经无恙。”
延平帝冷笑一声:“看来这段日子在鲁地避暑,过得甚是不错。”
太子连语调都未变:“承蒙父皇关怀,鲁地不必京中闷热,于儿臣病体颇有助益。”
两次三番拳击棉絮,无馈无应,立时惹恼了延平帝:“一派胡言!到此刻还敢与朕狡辩,你在蒲州做下的好事难道还妄想能瞒过朕?”
太子终于抬眸对上延平帝的怒容,依旧无波无澜地道:“修渠之事确实儿臣所为,早已上折奏陈,从未想过瞒着父皇。”
延平帝怒不可遏,顺手拿了一方笔洗砸向太子额角,太子偏头躲过。
“不敬君父的孽障,你可还又半分将朕放在眼中?先皇的私印也敢用来逼迫官员,朕倒是不知道你已有了如此能耐,也不怕令先皇蒙羞。”
太子也不打算出言为己辩解,知道辩解也是无用,只道:“儿臣令父皇不满是儿臣一人的事,还请父皇不要牵连到皇姐身上,皇姐与驸马的婚事还是皇爷爷定下的,父皇不看僧面也看看佛面吧。”
“混账!若不是夷族蛮横,朕又怎会……”
“乌桓使臣替都別可汗求娶我大垣公主,可曾指名道姓得指出是皇姐琼沅,蛮夷虽泯灭人性,倒不知还有喜娶人妇之好。”
延平帝被噎的一时无话,太子又道:“令皇爷爷蒙羞的从来都不是儿臣。”
继延平帝有意让皇后所出的琼沅公主远嫁乌桓,皇后求见无果之后,太子触怒圣颜罚跪奉先殿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许莲的对此的反应先是想怒摔,想骂娘,然后控制了下情绪让春桃去外头盯着点被让人隔墙有耳了。
妈蛋,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脑子被门挤了吧,打乌桓人没见他怎么积极,对着儿子女儿窝里横倒是横得欢,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了,以前还觉得她这个公公看着挺慈善的,这会才知道是完全被他的外表所欺骗啊,这其实就是一个脑子伐零清的老菜棒子,这老东西是真的是可以下台了。
当然这些话也只敢心理想想,太子估计是因为琼沅公主的事一时没绷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如果也跟着吐槽一时爽,肯定顷刻就乱葬岗了,搞不好还会连累侯府上下,她可没觉得自己有太子这种一个不妨也不能直接弄死的运气。
气过了之后就是揪心,傻比一样地跟去奉先殿跪着与人同甘共苦肯定是不现实的,去求皇后为太子求情也没什么可行性,她这个婆婆估计这回正焦头烂额着呢,唯一的儿女都出了事,换了她也受不住啊。
想了想许莲发现自己能做的就是让人多备些治瘀伤的药,皇帝罚的跪,估计出了事也没太医敢来治,多备点药总是有备无患。
当太子被陈宝和另一个太监架着进来的时候,许莲心里就“咯噔”一下,等他褪了外裤,卷起中衣裤脚,露出膝盖上的一大块的青瘀痕迹,她盯了一会,没出息地眼泪就渗了出来。
太子跪了一日,身子虽虚,膝上虽痛,精神却是不错,还对气力笑着安慰她:“没什么好伤心的,莫哭了。”
许莲哽咽着又想骂人,太子抬手就捂了她嘴,斥道:“不许胡言。”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凶她。
许莲愣了一瞬,哭得更凶了。
太子叹了口气,语气缓下来道;“是真的不用伤心,不过皮肉之痛,不日便会痊愈。如此孤反倒顺意,又不能废了孤,如此惩戒一番,泄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