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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祥宫正殿的台阶前,春桃给宁贵嫔递过话,后面跟着亦步亦趋的秋水一同像殿内走去,在门槛前春桃顿住脚步,回头道:“往后你就不用进殿伺候了。”
纵然心中已忐忑许久,秋水此时仍是不可置信,在阶上一跪就要哭求,秋水不避不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陛下就在里头,不要命就哭吧。”
秋水一声低泣噎在喉中,面上显出惊恐。春桃撇下她,径自立在门外,秋水无人可求,一时跪也不是,立也不是,不一会殿内烛火一息,玉露带着一列宫人鱼贯而出,与春桃对了个眼神。
春桃就便知道陛下和娘娘还是好得如从前一般,心也跟着落下了。
玉露交过班,便要回房,秋水看准时机,在玉露经过的时候抓住她裙摆:“玉露姐姐,求你...”
看了这么久,陈宝实在忍不住出了声:“圣驾在内,还许她闹?中宫的规矩就这般松散?”
陈公公发了话,春桃一个眼色,马上上来两个太监把秋水拖了下去,春桃朝着陈宝半蹲了下算作请罪,殿内传来衣料摩擦和呼吸起伏的声响,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姑娘,春桃和身后的宫女都忍不住面上一红。
秋水被太监架着,想着此次被逐出中宫,日后又有哪宫敢要她,不禁面如死灰,不想太监并未将她带出懿祥宫,只是带到了三等宫女住的角房便扔下她不管了,三等宫女平日里做些不重的洒扫杂役,比起从前在娘娘身边伺候的日子自是差多了,可是比起驱逐的屈辱,秋水不觉失望,反有劫后余生之感。
角房里的人本都睡了,突然被一个新进来的给搅扰了,自没个好声气的,其中更有个平日里和秋水有过节的的宫女,点了灯看清是平日端着高人一等架子的秋水,嗤笑一声讽道:“这不是秋水姑姑吗?这是哪阵风把您刮到这下等女使的陋居来了?”
欺生本是人的劣性,加上秋水平日对于低她一等的向来不怎么尊重,同屋的没一个替她说话的,秋水怔怔看着这一屋子的陌生面孔,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这个年节过得本就冷清,加上太后身子有恙,宫中更是生不出什么喜庆的气氛,许莲身为儿媳,终日榻前侍疾。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年纪大了身子骨自然不如年轻时候,在加上宫里的房子梁高纵深,人住在里面受的阳光不足,年岁大了阴天下雨的时候骨头便疼,寒冬腊月的便多叫了几次太医,惊动了熙和帝。
许莲不懂医理,尽孝也得曲线救国,特意和晨露学了一手按摩的法子。说起来这个顶替夏荷的晨露,平日为人低调得很,不争功不抢事的,许莲印象中她时常低着头默默做事,帮自己按腿的时候手法很不错,如今需要学新技能,第一个就想到了她。
毕竟是速成班,许莲心里清楚不可能学到怎样的水平,很可能还不比不上延望宫里一个二等宫女的手法,好在尽孝有一定的形式主义在,不需要她有多高超的按摩水平。
果然她在太后小腿上按了没几下,远没到手酸不行的程度,太后就一脸欣慰地道:“皇后有心了。”
许莲笑得一脸满足:“儿媳粗苯,学得不好,幸得母后不弃。”
听闻姨母病了,也进宫来探望的周绫在一旁帮腔:“皇后娘娘纯孝谦逊,怪不得哄得姨母成日欢喜。”
太后不言,笑容依旧,仿佛真的十分认可许莲这个儿媳,几日前提宁贵嫔位分让皇后不痛快的事也根本未曾发生过,许莲接不上话,只能跟着笑,笑得腿肚子都发软了。
周绫看出气氛的微妙,适时地闭嘴了,太后目光移向与皇后走得越发亲近的侄女身上,见她绾了个妇人髻,想到前些日子自己挪不出心思,一时未顾及到她的婚事,她便为自己谋划,主动靠拢了皇后,与许家结了亲。
说来她死去的妹妹若是有女儿一半的胆魄,也不至于早早折损在了后宅的阴私中。
太后思量间隐晦地问了几句周绫婚后生活的情况,左不过婚后生活是否和睦,夫妻那档子事是否和谐,许莲本以为表姑娘会一脸娇羞地说一切都好,结果娇羞倒是娇羞了,好却并不一定了。
“除了三朝回门的时候出了点小岔子,旁的都好。”
这个小岔子指得是吴安带周绫回门的时候,周府有所怠慢,尤其是老丈人,颇有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当然原因绝不是闺女被傻小子抢走了那种天然看不顺眼,表姑娘此时在太后面前不假思索地提了起来,也是向许莲表达对娘家的不待见以及和吴安的夫妻齐心。
方姑姑带人给炉子加了点炭,太后看了周绫一眼,想起侄女从前在府里受过的磋磨,眼中添了两分慈爱,之后又朝向当了半天背景板的许莲道:“皇帝去了太庙祭天,这会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是,消息已经传过来了,儿媳已着人准备一应接驾事宜。”
太后赞许地看了许莲一眼,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别的:“你与皇帝恩爱甚笃,哀家素来是知道的,帝后相睦本是好事,不过也不可就此让皇帝冷落了后宫,宫中只有柠儿一个孩子还是太冷清了些。”
宫中子嗣稀少,自然是许莲这个做皇后不是,许莲辩无可辩,只得告罪。
“你也不必请罪,原也有宫里妃嫔过少的缘故。”
这话说出来就是要许莲去接上一句“儿媳也正有此意,不如选些人进来充实后宫”,但许莲闻言也只是低着头,一副您老说得都对的样子,太后见她不上道也不恼,自顾继续道:“如今宫里叫的上名号就那么几个,妃位不好久悬,依哀家的意思,你也该向皇帝进言,选秀充实后宫。”
一听选秀,许莲一愣,和周绫对视一眼。原本以为太后只想如同当年选太子妃一样,开个宫宴或者寻个什么由头,让官员女眷们进宫一趟,从中择几位选入后宫也就差不多了,毕竟惩罚许莲搅扰除去裕王的计划是一回事,太后希望熙和帝子嗣丰盈的心也是真实的,但选秀却有不妥,虽说国丧是以日带月,已经除服,但到底延平帝刚去不久,按理三年内都不宜进行选秀,非要选,也得过了头年,就算太后再厌恶许莲再心急多抱孙子也不会不明白这点,如今故意提出这点,意欲如何?
场面了冷了片刻,还是周绫先开了口:“姨母,这事绫儿本不该多嘴,后宫诸事本就应由姨母作主,但绫儿有一事不明,国丧未过,广选秀女是否有所不妥?”
太后最近噙了一丝笑看向许莲,竟是不十分坚决,有听听许莲意见的意思。
许莲对上太后的目光,一抿唇觉出不对来。此刻时近正午,太后还拘着她们二人在此说话已是怪异,还选了这么个能扯皮的话题更是诡异,按理她深得熙和帝爱重,自然想延迟选秀,又有国丧这么个正理,她自然是要用尽浑身解数来劝服太后改变主意的,但太后本身就不是个被掰扯几句就拿不定主意的人,若是已经打定主意自然不必有此一说,懿旨一下她有几个胆子敢和她脚板,若是本没这个意思,又何必说出来试探?两头一堵住只能说明这场谈话的重心根本不在话题本身,太后只是想借此拖住自己而已。
她许莲何德何能,拖住她干嘛?凭太后的身份有什么事是拖住她才能完成的?
等等!裕王。
许莲想到一种可能,惊骇之下几乎要心神不定,勉强稳住才不露出异样:“母后自然有母后的道理,儿媳并无异议。”
听许莲应得如此干脆,太后面色微变,许莲见状赶紧作告辞状:“母后恕罪,儿媳出来已有一会,柠儿见不到母亲怕是要哭,儿媳现行告退,等午膳过后再来伺候母后。”
太后敛了笑意:“倒是不必忧心这个,让人把柠儿抱来便是,哀家也有日子没见过他了,甚是想念。”
许莲马上找到个不能反驳的理由顶回去:“柠儿周岁都未过,只怕这般天时抱过来吹了风倒不好了,等风雪停了,天时好些,儿媳定把他抱来给陪伴母后。”
太后面色完全冷下来,周绫大气也不敢出,不明白一向安分地有些胆小的皇后今日怎么如此反常敢和太后叫板,许莲说话的时候完全是半躬着身子垂着眼睛说的,如果猜错她便是在作一个很大的死,话出来就心如擂鼓快要顶不住心理压力。
过了不知多少时间,太后终于开了口,声音冷然无一丝波澜:“皇后来侍疾不过片刻便要离开,可见是个不诚不孝的,去延望宫的小佛堂捡半日的佛米养养性子吧。”
这话说得重,周绫听得都面色发白,许莲此刻却是再惧也顾不得了,等捡完佛米,裕王的尸体怕是都要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