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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平的话没说完。
当初闽浙两省的巡抚私通倭寇, 被乾元帝撸了。
恰好那时王子腾升任九省检点,大多数时间都在闽浙督办军务, 故而,巡抚衙门被王子腾占了。
再后来, 南安郡王来了,等他倒霉,又由王子腾暂代督抚之职。后来冯唐来了,占了福建巡抚衙门,浙江巡抚衙门依然还是王子腾的检点衙门。等这些人都走了,闽浙督抚职能又由王子腾暂代。
故而浙江的巡抚衙门一直被王子腾名言正顺的住着,虽然最近十年战争不断, 谁也没心思修整, 但是那宅子的巍峨气势,不是寻常衙门可比。
如今,贾琏来闽浙继任督抚,就应该进住闽浙两省的巡抚衙门。
可王子腾是什么人啊, 他是贾琏的三岳父。虽然, 贾琏如今是明公正道的督抚,也没有女婿一来,就把岳父赶出去,这像话吗?
故而,贾琏宁愿自己委屈点,暂住海疆城府衙。
这里是前朝的行省衙门,后来太|祖立朝, 撤销行省,设立十三省承宣布政使司,承宣布政使司衙门也搬去府城,这临海城的衙门就空置了,当成河道驻防衙门。
当初贾琏来时,临海城的官员死得死逃的逃,贾琏带领御林军占领了河道衙门。
如今,贾琏重回闽浙,重开市舫司,这关系到闽浙两省的地方安定与经济繁荣。而贾琏有意把通商岸口设置在浙江境内,他住临海城方便跟永定军联系。
再者,闽浙必定曾经倭寇横行,谁也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还有没有藏者余孽,与永定军为邻,贾琏出门办差也放心,不必担心门户。在私,贾琏欲与陆平结亲家,但是,他也不能强人所难,且也没有女方上杆子巴结男家的道理。
贾琏住在临海城,与陆家为邻,方便家眷接触。届时水到渠成,成就一段佳话。
当日贾琏一家入住旧日居所,罗世成熟悉情况,贾琏便把安置幕僚书吏的事情交给罗世成。凤姐的后宅也有陆平的夫人带领一班子永定军的家眷帮忙,贾琏也插不上手。
他索性甩手不管,去跟严蒋两位师爷商议次日的行程。
这边凤姐跟陆夫人很快熟识起来,两人都是爽快人,老家都在金陵,言语很投机。
当初海疆倭寇越闹越凶,陆夫人受公婆之命,离开了金陵,前来投军,照顾夫君与长子。
后来倭寇平息,她回家去伺候公婆,公婆念她多年在闽浙担惊受怕,也是被倭寇吓怕了,豁然间看开了,思虑儿子媳妇聚少离多,言称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媳妇照应,少她一个也不缺,索性让她带着一双儿女来了卫所,一家子团圆。
陆夫人拉着凤姐的手笑得十分热情:“我们将军闻听贾大人升任闽浙总督,不知道多高兴,他说贾大人人品正直,有担当,有能力,有格调,是个好上司。跟着贾大人做事,他心里踏实。”
凤姐闻言心里舒坦,笑着谦辞:“我们爷回去也说啦,上次来海疆多亏陆将军照顾,他才能全须全尾的回去呢,我们爷还说,陆将军的能力,别说将军,就是做个兵部侍郎,那也是绰绰有余。”
陆夫人闻言笑得越发热情:“哪里,这都是贾大人待人宽厚。”
陆夫人见过贾琏,心想那样俊俏的男儿,必定有一个满腹诗书的老婆。陆夫人性格爽朗,生怕跟凤姐合不来,以后跟这位上官不好相处。这一见,没想到两人一见如故,对了脾气。
再瞧见巧姐儿,娟秀文静,眉眼如画,心中喜爱的紧,拉着巧姐儿夸赞:“瞧瞧,瞧瞧,这是怎么长得哟,跟画上人儿似的。”
陆家的女儿也来了,她比巧姐儿大一岁,她修美俊眼,神情俏皮,眼神灵动,也是爽快的性子,敢骑马,敢跟着哥哥出海。她见了长相标志性格温柔的巧姐儿也很喜欢,抱着软萌娇俏的芊芊更加不撒手,已经认了巧姐儿芊芊做妹妹,并邀请巧姐儿姐妹明儿出海去玩儿呢。
这会子听她妈妈夸赞巧姐儿,故意噘嘴不乐:“妈妈总是这样,见了人家的女孩儿就喜爱,就是不待见我。”
凤姐很喜欢她爽直的性格,不免笑着问道:“这就是秀英吧,一瞧就是将门千金,又标志又爽直,真是招人喜欢。”
陆夫人笑道:“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儿,祖父祖母叔叔婶婶惯得她上房揭瓦,您快别夸她了。“
陆秀英下巴一抬:“家里就您不喜欢我,可是您喜欢的巧姐儿与芊芊,她们都认了我做姐姐,明儿我叫哥哥与小豹子带我们出海去捞鱼捞贝壳呢。”
陆夫人嗔怪道:“你自己疯就罢了,可别带累妹妹们。”
凤姐笑道:“这不碍,我们爷带着孩子出来,就是要他们长见识,明儿若是风平浪静,连我也想去瞧瞧我爷说的什么‘海天一色’‘金色海水’呢。我当时就说,我们爷肯定是骗人呢,从没听过金色的海水呢。”
陆夫人闻听凤姐说这话,心里的担忧彻底放下了,笑道:“这你就来对了,且别说,站在岸边看海,与站在大海之中看海,那种身临其境,被海水包围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不说凤姐交际能力,眨眼功夫跟陆平夫人成了好姐妹。且说贾琏与蒋严两位师爷商议明日行事章程。
蒋师爷笑道:“大人莫急,事情要一桩一桩的办,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发现,今日迎接的官员少了一个重要的人?”
贾琏微愕然,除了留守的文武大臣,闽浙两省的官员该来的昨日都露了面。蓦地,贾琏想到了王子腾,随问:“您是说王大人?”
蒋师爷颔首。
贾琏笑了:“我虽然官升督抚,但是却从来没把王大人当成我的下属,他虽然停驻在闽浙,他却是九省巡检……”
严师爷道:“虽然大人手执督抚印,但是,王大人一直代管闽浙军政。闽浙地区的官员底细还有两省军政要务,没有谁比王大人更清楚。”
贾琏马上醒悟:“大人是说,我应该先跟王大人交接?”
蒋师爷颔首:“就怕这位王大人有什么想法,官员更替,最怕的就是新旧交替的时候扯皮闹事。”
贾琏摆手:“这不会,莫说王大人对我一直青眼有加,直说我夫人上门去,哭也能哭得他不敢为难我。”
严师爷拍手:“大人有这话,我们就放心了,不过,我们以为东翁还是尽快带着夫人前去拜见王大人为好。”
贾琏言道:“这一来,他会不会误会我要撵他,我之所以先来临海城,就是这般考量。”
蒋师爷言道:“明日这衙门要改头换面,王大人也就知道大人的诚意了,再者我们这些幕僚正好留下拾掇衙门事宜,就大人带着妻儿前去府城拜访,王大人应该不会有所误会。”
贾琏回家去跟凤姐商议,凤姐愕然:“不是说好安顿好了再去府城,如今怎么这般急切?”
贾琏叹道:“是我想左了,我以为我晚一点去,免得岳父误会我撵人,如今两位师爷一说,我晚点去似乎对他老人家不尊重。我以为这话很在理,所以,房屋留下让师爷们收拾,我们还是先去拜见岳父。再者,师爷说得对,岳父在闽浙为官差不多十年,对于海事军政,没有谁比他更精通,我就怕叔叔多心,以为是我抢了他的总督之职。”
凤姐一嗤:“我们还不想来呢,谁不愿意待在京都繁华地呀,陛下金口一开谁敢不尊?”
贾琏伸手一捞:“别埋怨,明日一早还要去府城,赶紧休息吧。”
凤姐一哼:“你睡吧,孩子们刚来异地,我得瞧瞧去。”
贾琏忙着腆着脸笑:“一起吧!”
翌日,贾琏带着二十个亲卫,与三个儿子骑马护着凤姐娘三的车架去了府城,两下里离得不远,三个时辰也就到了。
王子腾挑眼:“哎哟,你可是闽浙总督,我这个九省巡检到了闽浙理当去拜督抚衙门才是呢。”
贾琏忙着行礼赔罪。凤姐却上前拉着王子腾的胳膊撒娇:“记得小时候三叔最喜欢我了,如今怎么啦,侄女回娘家不欢迎啊?”
王子腾失笑:“这个凤哥儿,五个孩子的娘了,还这样撒娇,不害臊。”
凤姐笑嘻嘻的道:“莫说我只有五个孩子我就是五个孙子了,我见了三叔,我还是宝贝凤哥儿。”
贾琏与五个孩子站在一边看着凤姐撒娇,牙齿都倒了一嘴。
凤姐却挥手招呼道:“孩儿们还不过来拜见姥爷!”
巧姐儿带领四个弟妹齐齐行礼。王子腾忙着亲手搀扶:“起来起来,乖乖乖。”
芊姐儿软绵绵的伸出双手:“姥爷抱抱。”
逑哥儿还好,豪哥儿一嗤:“就会撒娇。”
芊姐儿抱着王子腾鼻子一哼,笑眯眯显摆:“哼,你这是嫉妒,你想姥爷抱抱不敢说。”
凤姐伸手要接芊姐儿,嘴里嗔怪道:“三叔别惯她,都九岁了。”
王子腾一哼:“你孩子都九岁了我还惯着你呢。”
凤姐搀扶王子腾往内宅而去,嘴里甜蜜蜜的哄骗万子藤:“三叔说什么都对,做什么都好!”
一时酒菜上桌,凤姐带着孩子很快退席去了后宅欣赏小桥流水。剩下王子腾与贾琏翁婿两个。
王子腾叹道:“你还说大皇子性子爽直,如今知道他这心里弯弯绕不少吧?帝王家的孩子,哪一个简单了。”
贾琏挑眉,这事儿怎么又扯到陛下身上了?
王子腾一哼:“你以为他为什么派你来,信任你是一方面,主要是针对我,怕我掌握九省兵马调度权,怕我在闽浙扎根坐大,派别人来,只怕要扯皮,派你来才能和平过度。”
贾琏真心没想到这一茬:“不能吧,您这为了抗倭毁家捐赠,还想怎么的?”
王子腾一笑:“我王家发迹于海疆,若是把重开市舫司的事情交给我,我们王家就能东山再起,这江南还不是我们王家的?他以为这样就能摁住我?”
贾琏愕然:“三叔还想再做海上生意?”
王子腾冷笑:“为甚不能?我王家一不偷二不抢,当初朝廷有难,我理当捐赠,如今合海晏河清,还不允许我们做回老本行?”
贾琏摆手:“我是说,那商船可不便宜,王家已经把船队交给朝廷,哪有本钱再置办商船,一条船可不便宜。”
王子腾笑道:“这是什么大事,我们可以租赁船只啊,如今这海疆十室九空,那些附逆人家收缴上来的船只,多的是,只不过许多人家男丁死亡殆尽,无人出海了。”
贾琏想着王家,王子胜年纪大了,王仁?不提也罢。因问:“当初王家的船只主要靠大伯父与岳父,如今大伯父早亡,岳父年纪老迈,跑海运没有自家人掌舵,只怕不成吧。”
王子腾颔首:“是啊,王家后继无人啊,你们家有人吗?”
贾琏摊手。
王子腾一笑:“所以,我们两家都没有能够掌舵之人。市舫司一开,海疆地面的贸易行,肯定如雨后春笋一般,我们岂能入宝地而空手?自己不能出面,难道不能扶持一家坐大?你有没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我王家有资金还有丰富的航海经验,海上商路,你这个总督替他撑场面,摆平一切官场的倾轧,他家出面挑头,然后三家平分利润,你觉得如何?“
贾琏拧眉:“这样做岂不成了官商勾结?”
王子腾哈哈一笑:“你若是偷税漏税不交税,欺行霸市,那就是官商勾结,你只要照章纳税,本分经营,那就不是。”
贾琏一笑:“三叔看中哪家?”
王子腾笑道:“余家,他家是本地乡绅,航海世家,当初因为跟弗朗机人发生龌龊,被弗朗机人打上门去,差点灭门。后来又被人构陷说他们是倭寇,我替他洗清了冤枉。如今他们还剩下兄弟两个,他们有人脉,也有胆魄,只是经过倭寇洗劫,又被冤枉入狱,九死一生,如今却是家贫如洗,最适合做我们的傀儡。”
贾琏愕然:“傀儡?”
王子腾一笑:“觉得难听?告诉你,我们王家当初发家就是替人做傀儡,这才积累了资本,后来主家官场失利,断尾求生,就把贸易行卖给我们。”
贾琏道:“您不怕他们余家效法您家当初?”
王子腾一笑:“这得看你能够支撑多久,只要你屹立不倒,借他胆子也不敢。”
贾琏试探道:“未知当初岳父家跟谁家合股?”
王子腾道:“前朝权贵,如今,嗨,陈年黄历,不说也罢。”
贾琏颔首:“明白!说了这么多,首先得把市舫司的摊子铺起来,划分地界,修筑工事,我可以安排,只是这市舫司的运作,还要请岳父帮忙。”
王子腾言道:“这是小事,关键是这个市舫司使,你得用对人。”
贾琏颔首:“我来时吏部给了我许多空白委任状,其中就有市舫司这一块,只是我还没想到有谁能够担当。”
王子腾问道:“你带贾芸出来做什么?难道不是让他经营市舫司?他虽不在御前当差,却在宁寿宫做了多年的侍卫,又替太后娘娘守孝,你安排他做市舫司使,陛下也不会有看法。”
贾琏颔首:“他资历是有了,只是我这次把他要过来,不是为了市舫司,却是因为另一桩事情,我预备让他下去做一任知县,切实做出些成绩,他本来在刑部就是正五品郎中。我没准备让他在市舫司待长,他读书不错,我原本让他走阁臣之路。只可惜,海战耽搁了春闱,如今新皇上任伊始,却没有开恩科之意,我只好带他出来熬资历。不然,他在刑部混一辈子只怕就是个郎中了。”
王子腾拧眉:“却是这样。你最多三五年之后就要回京,占住市舫司的位置也是我们贸易行的保证,贾芸已经以举人的身份入仕,且他家家底单薄,我觉得你还是问问他的意思,看看他今后怎么打算。”
贾琏点头:“这也行。其实我倒是另外有一个好的人选,这人就是前礼部侍郎熊长昊,他被陈家打压,只能在国子监做讲师,儿子差点被陈家打死,是我救了他们。如今他索性离职跟着我来了海疆做西席,我觉得有些大材小用。”
王子腾了解熊家与陈家的恩怨,如今的熊家成了贾府的附庸,今后就跟贾府的利益一致。陈家只要不死绝,他离开贾府就不能出头。且他做过礼部侍郎,能力应该不差。只是,王子腾对他了解不多,因道:“你叫他来我见见,看看能不能用。”
贾琏随即吩咐兴儿去寻贾芸与熊长昊。
果然,贾贾芸愿意去做一任知县,熊长昊本来不愿意沾手铜臭,以为有辱斯文。
王子腾言道:“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你当初跟陈家打官司,之所以输了,一则因为陈家手眼通天。二则,也是你的助力不够,你若是当初能够花大价钱买通御史言官在上皇还没伸手之前,把陈家的恶行昭告天下,你看上皇还会不会偏心他?即便偏心也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熊长昊表示不信。
王子腾问道:“你还记得贾府跟忠顺王的那一场官司吗?上皇有没有偏向忠顺王?贾府之所以赢了,就是在上皇不及插手之前,动用了御史的力量,把忠顺王的罪行当着百官之面昭告了天下,上皇想摁也摁不住了。这种情况下,只要上位者不是桀纣之君,他就会顾忌名声给你一个交代。”
熊长昊沉默。
王子腾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恨死了陈家,可是你拿什么跟他斗?当初他们都跟熙亲王玩猫腻,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只能够随手捏死的蚂蚁。你想报仇,凭什么报仇?人家愿意替你办事,一是你将来能够提携人家,人家愿意捧着你。比如你细心教导逑哥儿,他将来出人头地,遇到合适机会把陈家灭了。可是,逑哥儿今年才十一岁,等他成年,官居一品,你要等到猴年马月?”
熊长昊想要反驳,却无从反驳,虽然他不能说希望逑哥儿能替他报仇,也希望能够借助贾府的力量,庇护自家。
“到时候,你有能力了,那陈凌死了,你去刨坟有意思吗?再一条路就是我说的,你拿钱去砸,人家收你的钱财替你消灾。可是,你有银子吗?你砸得过陈家?你儿子会读书是不错,可是你能保证他官路亨通?陈家不会再使坏?他们当初能偶逼迫你,而今也能逼迫你儿子。”
“所以,你不另辟蹊径,你这个仇恨就得带进棺材去,你女儿就冤沉海底,你儿子被人打死也是白打。总之,你们陈家死了女儿还要一辈子被陈家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因为,将来陈府当家人,就是害死你女儿那个小妾之子,他会世世代代摁住你们,免得你们翻身之后把他父母的丑事张扬出去。你明白吗?”
就这般,熊长昊这个昔日的礼部侍郎,被王子腾摁着脑袋答应去做市舫使。
想必这个决议报上朝廷,朝廷上谁也不好龇牙说嘴。
熊长昊当初宁愿不做官,也要斗权奸为女讨公道,这样耿直纯洁之士不做官,谁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