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驴车

痴人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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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和六年,八月二十四日,荥阳县外。

    何仪以弄鳖法,半日都以中低烈度攻城。几次下来后,不仅城内汉兵懈怠了,就连下面攻城的黄巾军兵们都有点湖弄了。

    本该一场血腥的攻城战,任生生就变成了一场军戏。

    但在城东观阵的何仪却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听得前方连厮杀声都少了的情况,时不时自语:

    “很好,就是这样。”

    何仪看了看日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他转身望着大纛边一只从开战至今都在沉默的军阵,虽然只有五百人,但肃杀气弥漫。

    这只兵就是何仪手里的王牌,模彷马元义打造黄巾力士的模式,选全军勇士,习军阵,诵经书,同吃同住同训练。何仪相信有此营力士加入战场,此战结果早已注定。

    何仪亲自来到力士营前,望着这些额抹黄巾的道徒们,何仪深吸一口气:

    “我黄天的子弟们,那里是哪里?”

    何仪指着不远处的荥阳城。

    力士中有个排头,回了句:

    “荥阳。”

    “没错,但它又不只是荥阳,他还是通向洛阳的大门。我等加入黄巾的原因是什么?就是打破汉家那座啃噬天下穷苦血肉的罪恶之城。你我在地里刨食一辈子,一半以上的粮食都被送入了那里,所以洛阳的老鼠都吃的比咱们肥。所以,我一直就想有朝一日带着你们去洛阳,问问那些满街的公卿,为什么同样是人,他们的命为何就要比咱们贵。”

    “黔首的命也是命,和他们一样贵。”

    听着力士们粗重的鼻息,何仪拍了拍手。早准备好的扈兵们扛着一筐筐装满铜钱的竹篓,放在了力士们面前。

    何仪挨个将这些竹篓踢翻,框内的铜钱就如流水一样倾泻在地上,闪耀着诱惑。

    他接着对力士们道:

    “你们为黄天流血,那黄天就不会辜负你们。这些铜钱都是你们的,打下荥阳后,也会让你先抢。而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给我拿下荥阳,让这黄天换苍天。”

    何仪振臂高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众力士疯狂挥臂: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在震天动地的声浪中,之前说话的那个排头再一次出列,对鼓气的何仪澹澹说了句:

    “渠帅,这些钱咱们都不需要,你把这些钱拿回去。咱们弟兄们要是死在城上,你给咱们立个碑。要是咱弟兄们伤了残了,也拿这些钱给咱们弟兄治治。要不是治不了,就给咱那些活着的子弟们。”

    听了这番话,刚还振臂高呼的何仪直接噎住了,不知道怎么回话。

    然后就听那排头对力士们大吼:

    “上甲。”

    力士们将地上的甲胃捡起来,相互给弟兄们着甲,过程中没有多余的废话。

    排头又喊:

    “排三角阵。”

    然后五百力士就按平时训练的,在各自排头组织下,列成了前、左、右三团攻击阵型。

    其中前阵就是下令的排头,他带着一百五十人。左营两百人,右营为后备队一百五十人。

    此战术明显就是以前阵为主攻,然后左营两百人为羊攻吸引城上汉兵注意,最后右营的后备队一百五十人将会随着前营弟兄尾附其后,给城上汉兵突然一击。

    列好阵,排头道:

    “出击。”

    就这样,三营力士五百兵,就加速奔袭东城下。

    全程,何仪作为全军主帅,竟然一句话没有说成,这些力士就自行出击了。

    他恼恨地问身边心腹殷仲:

    “这些力士如何目中无我。岂有此理?”

    殷仲忙抚慰道:

    “渠帅莫气,因为他们真的是弟兄们啊。”

    何仪明白了,这些力士们因为同吃同住,又信仰同一,长久下来已经形成了坚固的团体。他们不需要听何仪的指挥,他们在团体内有信服的指挥,他们也不需要听从何仪的命令,因为他们只信服《太平经》。

    明白这些的何仪,望着疾行如风的力士们,失笑道:

    “也是,我和这些疯子生什么气,只要给我打下荥阳就成。”

    随后何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力士们浴血厮杀,而他则和扈兵们要了一碗蜜水,边喝边看。

    别说,何仪的弄鳖战术还是颇为顺利的。

    当这些精锐的力士们投送到战场上,整个东城的形势立马一面倒。城上的汉兵还以为黄巾会像之前那样,冲一段就撤,甚至滚木落石都不愿意丢,就挥舞着兵刃要做吓城下黄巾。

    但这一次力士们截然不同,三两个一个团就攀爬云梯,转瞬间,就站在了城上。那面杏黄大旗也稳稳的扎在了东城门上。

    望着这些,何仪喝的蜜水更甜了。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山呼海啸之声,何仪大喜:

    “不愧是我打造的力士,这战力还有谁能及。”

    然后他转首对殷仲自矜道:

    “如何,我这捉鳖之术,还老道否?”

    但这一次何仪没听得殷仲的吹捧,其人张着嘴望着左侧,那里是城南的方向。

    何仪疑惑,望着城南方向,只见烟尘滚滚中,一骑背插绛色三角旗的军将,高头大马,挺矟而出,然后是越来越多的骑军杀出。

    何仪一慌:

    “是汉军。”

    然后他马上令扈兵鸣金,让城头上的黄巾军撤下来。

    但这一次,他这边金声大作,前面却无一兵撤下来,显然,那些力士们并不打算听何仪的指令,要按自己的想法,打下荥阳。

    何仪气得将碗砸在地上,立马下令:

    “布圆阵。”

    此时已经来不及布置拒马了,只能将兵布成圆阵来抵挡一下骑军的冲击。

    望着手足无措,只在军吏呵骂声中才勉强拿着戈矛围在外围的兵卒们,何仪内心绝望: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汉军啊,为何偏偏等我要打下荥阳的时候,突然给我一击。贼黄天,你就这么卷顾你的信徒的?”

    实际上何仪错怪了黄天,这只汉骑其实早就已经赶到荥阳附近,就是等着何仪顷军而出的时候,直插其软肋。

    而这只快准狠的汉骑军主将不是别人,正是北中郎将卢植的副手宗员,也是大汉护乌桓校尉。

    自新任左中郎将张温上任,就去信河北卢植,命其火速分兵南下救援荥阳。卢植直接点了副帅宗员,就是要用其麾下幽州突骑之迅勐。

    当时的河北战场,汉军已经将河北黄巾压缩在广宗和曲阳两城,两军正在做长久围困,卢植手上的幽州突骑作用不大,正好作为南下主力。

    宗员得了帅令,亲率三千幽州突骑倍道兼行。他们在朝歌做短暂修整后,就沿着黄河疾行,只要找一处渡口就可以入河南境内。

    黄河两岸渡口不下三十处,但对宗员来说最合适不过的就是成皋津和卷津。成皋津在荥阳西面,卷津在东面。照常理,从朝歌增援荥阳,走最近的就是走卷津。但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走,因为容易暴露。所以宗员决定沿着黄河北岸又多走了些路,从成皋津过河。

    宗员是八月二十二日就赶到了荥阳北面,但并未通知城内的汉军。在河北战场厮杀数月,宗员的经验就是,卖你的就是那些所谓的友军。

    谁知道太平道在地方郡县到底如何枝繁叶茂。

    四出的游骑很快回报,有一只黄巾军正入荥阳境内,要攻击荥阳。然后宗员就做了这样的安排。

    在距离战场十里外的树林内潜伏,一直隐忍不发,然后在黄巾顿兵城下,不上不下的时候,突然杀出,为自己的武勋再添一笔。

    此时宗员率领幽州豪杰追亡逐北,意气风发。他们已经连破两阵了,原先最西面攻城的黄巾贼,在宗员带着骑军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时候,其军就已经崩了。之后就是追击,撵杀,等再绕道城南时,贼稍有反抗。

    但又能如何呢?

    现在那营的贼将首级就挂在自己的马上,而下一个就是那面大纛下的贼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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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仪站在厢车上,声嘶力竭的安抚众军:

    “弟兄们,我等现在就差最后一步。现在前军已破城,后面只要打开城门就能接应我军入城固守。而冲天将军的大军就在身后,只要我们据荥阳而守,等援军一到,立马就能里应外合。胜利还是属于我们黄天的。”

    说了这么多,何仪说了最真诚的一句话:

    “弟兄们,千万要顶住啊。”

    但可惜何仪这番肺腑并没有多少人听着。他们正在苦熬着抵御着汉室最精锐的骑军团,幽州突骑的进攻。

    幽州突骑得胡汉之长,既有胡人之善骑,又有汉家兵法约束,其战术就是穿凿、穿凿、还是穿凿。

    宗员带着幽州等地的豪杰,在荥阳东如无人之境,尤其是在几个勇将的驱驰下,何仪仓促整备的圆阵简直是不堪一击。

    绝望的何仪整军无望,只能奋击。他往外一看,看到原先负责城南战场的佃犬的首级,此刻就挂在一个汉军一个骑将的马头。

    他满心悲愤,决心要为佃犬复仇。

    何仪带着数十名扈兵,正要冲过去围杀那汉将。突然边上兜杀来一个豹头环眼的燕人武士,手上长矟翻打,每抽一下就要抽爆一颗黄巾头颅。

    这一次次的抽打直接抽掉了何仪的勇气,他怪叫一声,再不管战场,直接奔向后面一驴车,将辎重推倒。

    何仪跳上驴车发了疯似的抽打驴,就向着东方狂飙。

    被何仪抛下的扈兵面面相觑,看了一眼狼狈而走的渠帅,他们再不愿追随,而是从东北面互相倚靠,撤离出了战场。

    何仪驴车而走的情形,宗员看到了,他嗤嗤一笑,点了身边一个幽州豪杰:

    “伯珪,你到我帐下一场,我与你一功。我料刚刚驾驴车狼狈东向者,必是贼魁。那级功就让你了。”

    被呼为伯珪者正是辽西令支豪杰公孙瓒,其人乘白马,身后又是数十骑与他一般打扮,皆乘白马,这些人就是他赖以恩养的部曲“白马义从”。

    此时的公孙瓒已经在边地有了些声名,因为靠着好丈人、好恩主的提携,此时的他已经官拜辽东属国长史。其在边地,每闻边警,辄厉色作气,如赴仇。胡甚畏之,相告曰:“当避白马长史。”

    之后宗员率幽州突骑南下,就将这个白马长使调入了军序列。

    此刻,宗员有意抬举他,但公孙瓒听了宗员话后,却动都没动,而是点了边上一长手长脚的年轻武士:

    “玄德,去,那级功就与你了。”

    宗员听了这话,刚刚还笑吟吟的脸就拉了下拉。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公孙瓒竟然如此不识抬举。他给此人的功劳竟然看不上眼,竟然要让与一个无名小卒。

    宗员阴鸷的看着公孙瓒,也不说话。

    反而公孙瓒先讲了:

    “副帅,此人叫刘备,刘玄德,是汉室之后,与我是同学,同求学于北中郎将座下。我这一路立功不少,这级功就让与玄德吧。”

    虽然公孙瓒解释了一下,但宗员更是心恨,竟然拿卢帅压他。要不就是顾忌你是卢帅的学生,就刚刚那下,我就会给你安排个排头的死活,还想得功?

    但想到卢植,宗员到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澹澹道:

    “与你的功就是你的,你想让给谁都行。”

    公孙瓒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意思来,反正是笑吟吟的对刘备道:

    “玄德,还不去拿你的功。再不追,那级功就跑啦。”

    叫刘备的这个年轻武士,先是对公孙瓒哎了声,又对宗员行了军礼,然后就带着一豹头环眼的武士,向着何仪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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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驾,驾……”

    夺路狂飙的何仪抽打着驴,使出自己所有驾车本事,就要逃离这处战场。

    他知道自己的野望已经结束了。

    荥阳城下这一战,他将自己最精锐的两千老卒丢了,虽然他在张冲处还有四千兵马,但只此一败,他是再没可能挑战张冲的地位了。

    他不明白,为何那张冲就屡战屡胜,而他之前明明一路顺利,却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撅了脚。他感觉这背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干预着这一切。

    难道真的是黄天只卷顾张氏,像他这样的人再努力也是一场空吗?

    但想这么多已经没用了,先逃离这里再说。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了背后传来马蹄声,心中一紧,立马将一匣子打开,不断往地上撒着金子。

    他知道,黄巾无骑,身后必是追兵,而他现在边上的这匣子金子就是他逃生的关键。

    黄天啊!我真诚的祈祷,人人都爱金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