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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之时一阵冷嗖嗖的风刮了进来,容妆不由瑟缩。
乔钺就近落座,容妆忙道:“这里鄙陋,皇上请移驾回殿。”
“朕还未嫌,你急什么?”乔钺抬头,目色寒凉,手轻扫着微微褶皱的袍面,漠然道:“说吧。”
容妆暗叹一口气,沉下脸色缓缓道:“正如皇上所听到的那般,我和容徵,容衿,容策,容家一脉,皆没有血缘关系。”
乔钺微生诧异,旋即隐下。
容妆敛眸,不着痕迹的暗暗笑了,她承认这是第一次看到乔钺惊讶的神色,她是有多么幸运,这是因为她而出现的神色。
“我爹从没瞒过我,从我懂事之后我就知道,我是他自幼收养的,这一切外人无从得知,皆以为我就是容家真真切切的二小姐。”容妆略带苦涩的笑了出来,如画的眉目染上一抹清愁,乔钺的眉头亦不知不觉的随着她微蹙。
容妆的眼瞳若浓稠黑夜里的明月珠,闪动着明亮的光彩,定定的注视着乔钺,“容家一家待我如亲生,我很感激,所以,我当初愿意追随你,一则是为报容家大恩。”
乔钺点点头,以了然的口吻缓缓道:“所以,容徵他爱慕你。”
容妆盯着他的眼睛,低沉叹道:“皇上……圣明……”
乔钺笑了,仿佛流风回雪一般的清澈笑容映入容妆的眼,不知不觉间,令她的心怔然触动。
乔钺岂会看不出,容妆对容徵没有一丝不轨之情,全然是兄妹之谊。
“如果放在以前,朕一定会彻底查出你到底是谁。”乔钺看着她,目含无尽深沉,“可是现在,朕只知道你是容妆,够了。”
容妆凝视着他的墨黑双眸,缓缓清笑,“容妆之幸。”
后来,容妆不知乔钺是否真的未去调查自己是何等出身,但乔钺一定清楚,无论她是容策的女儿也好,抑或非也,这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知道她容妆从未有过二心,这就足以令她安稳无虞。
年关即至,今年是个多事之年,先帝驾崩,又逢战事起,乔钺下令后宫缩减用度,年节简过,无非是对征战沙场的将士的一片心罢了。
年宴并不铺张,没有丝竹笙歌,没有舞姬乐师。
只有和睦宫苑里灯火明亮,人影寥寥。
乔钺端坐在御桌正位,依次是太后白翾,太妃柳尘玉,潇王乔允疏,谨嫔元旖。
还有封铭,乔钺登基后封他为王,赐府邸,阑廷开国至今第一个异姓王。
表面为王爷,实则封铭暗中是为乔钺刺探朝中之事,封铭此人追随乔钺多年,外人自是不知他的身份,可容妆知,封铭是容策派遣在乔钺身边保护他的,幼时乔钺曾多次遭人劫杀,皆是容策暗中派人保护,才令敌人无所得逞,后来据说是对方对于追杀乔钺的心思淡薄了。
于是容策在暗中便减少了人手,却派了千挑万选的封铭,去随身保护乔钺,而乔钺亦替他伪造了身份。
那些追杀乔钺的人,自然就是太后白翾所派遣的。
这些,都是在容妆决定入宫襄助乔钺之后,容策方尽数告知于她。
觥筹交错间所有人自是笑意满面,恭敬礼让,奉承谄媚之言尽数宣之于口,宫中呆久了,怎会还有不会做戏之人?
哪怕白翾恨不得立刻将乔钺挫骨扬灰,可她表面却还得对乔钺礼让三分,保持着作为一个太后的德行端庄。
白翾并不老,不过四十出头,亦喜欢奢华,依然是满头的黑发,云髻峨峨,丰容粉泽,明红的礼服迤逦潋滟,指尖殷红蔻丹妖艳流彩,两瓣薄唇涂的鲜红似血。
这样张扬的人。
一颗心恶毒的令人悚然。
与她对比悬殊的贤太妃,此刻依然保持着庄重和蔼的笑容,一身淡青的明服,盈盈端貌,恰似凌波菡萏,清雅出尘。
过了场面以后,乔钺便找个理由就要离开,元旖就要缠上来,起身对着他要离开的背影道:“皇上要去哪里?臣妾陪您?”
乔钺头也未回,淡漠道:“你回寝宫歇着吧。”
容妆随乔钺离开时,回眸远眺,见元旖目光黯了下去,嘟着绯红的唇不满的看着乔钺的背影,仿佛还恋恋不舍,可是容妆,却莫名的勾唇,露出了一丝轻笑。
方入夜时分,月悬天穹,淡淡清辉。
乔钺挥退了众人,只留容妆近身伺候。
一同守岁。
宣裕殿里宫灯长明,一室暖溢。
容妆搬了矮凳守在暖炉边,望着火光缭绕,心里沉静如水。
从前在容府闺阁时,一家人皆在大堂里嬉笑守岁,容夫人多会亲自下厨与温酒,和乐融融莫过如此。
入宫以后,她便形单影只,一个人躲在寝阁里形影相吊。
念及往昔种种,又看今宵,容夫人长逝,容策沙场浴血奋战,容衿将要踏入这无边险恶深宫,而容徵,与她相见不如不见。
一切都在时光长河里分崩离析。
剩下的,就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他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容妆,他就是容妆的天。
而容妆,依偎着他才能存活。
眼眶里仿佛有泪光闪烁,火炉里的炽芒透着水光不再真切,朦胧成一团。
乔钺靠在软榻上,声音带着一丝懒散的唤道:“容妆。”
容妆擦了擦眼睛,走过去垂眼望他道:“皇上有何吩咐?”
“今儿除夕,你不用拘束。”
“是。”
“陪朕,去梅园走走。”乔钺说着已起身,一双墨眸灼灼的望着她。
梅掩白雪,暗香摇曳,落在容妆眼里皆失了兴致。
容妆只是心绪所趋,抚着解语笛,吹了一曲《忆流年》,笛声萧瑟凉悲,催的人直欲落泪。
踏着落雪‘咯吱’声响一声覆过一声,宛若与笛音点滴相和。
乔钺折了梅枝把玩在手里,冷着眉目淡淡道:“过往就是过往,不要被牵住了心,看不清眼前的路,才是你的深渊。”
“是,奴婢明白。”容妆收回解语笛,悬于腰间。
乔钺突兀的问道:“你可听过我母亲的事?”
他的声音回荡在这一方嫣红灼目的园子里,仿佛从天际传来了颤音,加深了浓重的寒冷与低沉。
静默了一会儿,容妆如实答道,“听过,先帝云妃巾帼不让须眉,是阑廷开国以来第一位上过战场的嫔妃。”
乔钺嗤地一笑,容妆跟在他身后,并未看清神色,只是觉得那笑声里有一丝寒凉与怅然。
他说:“再与众不同,到底也逃不脱一死,且是选择了最懦弱的死法。”
“情势所迫也未可知。”
“不急,不急,昭然之期可见。”乔钺的声音微不可闻,落在容妆耳中,却又是一番计算,她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缄默在这冰天雪地里蔓延开来,偶有风过,吹落雪压梅枝的声响。
这是和乔钺一同过的第一个年。
梅雪掩映里,他清冷如霜的眉眼,容妆当铭记。
离开寒梅园的时候,已经深夜了,天际浓稠如墨,宫道上灯盏长明。
乔钺来到了颐宁宫。
封铭也在,容妆与乔钺踏进大殿内时,发现封铭正陪着贤太妃闲谈,而贤太妃脸上亦是慈爱的笑容。
封铭也难得如此温和的笑。
封铭跟随乔钺多年,自是把贤太妃亦当成了母亲一般对待,否则也不会伴她守岁。
乔钺笑着临贤太妃而坐下,看着封铭道:“你如果再不来,太妃怕是都要传召了。”
贤太妃嗔笑道:“可不是嘛。”
封铭笑着,贤太妃眼风在二人脸上扫来扫去,“皇上啊,你瞧封铭跟随你这么多年,还没娶妻,你是不是给赐个婚才是?”
尚不等乔钺回应,贤太妃的目光落在站在乔钺身旁的容妆身上,突然加深了笑意,借着灯明,容妆几乎看清了她眼尾的两道深深纹路,听她道:“我瞧着容妆这姑娘就不错,聪慧端庄,皇上必是无心收为嫔妃,否则也不至于等我开口,而铭儿骁勇磊落,俩人倒真是天作之合,皇上你看呢?”
乔钺的脸色变了一变,垂眸思索着什么,容妆心下一颤,偷觑了乔钺一眼,忙对贤太妃道:“太妃说笑了,奴婢已过了婚嫁之龄,王爷若是娶妻,自当是有无数的妙龄少女供他选择。”
贤太妃方要反驳她,容妆忙续道:“奴婢已下定决心一辈子追随皇上,不作他想。”
乔钺瞥了一眼容妆,神色缓和,冷冽的眉宇间满意的浮上了一丝笑意。
贤太妃不再说话,封铭却道:“容妆可不是普通女子能比的,何必妄自菲薄,而且你这么忠心,皇上可定当珍惜才是,至于本王,早就曾想过,必要娶一个两情相悦的心爱女人为妻,一生相敬相爱,举案齐眉。”
容妆赞许的点点头,眉眼间漾起了一丝笑意,款款道:“王爷是有心之人,容妆祝你夙愿得偿。”
封铭瞧了乔钺一眼,又对容妆笑道:“你这赞扬的让本王都不好意思了。”
他转而对贤太妃,漫不经心的询问道:“太妃,不知先帝这后宫之中,可有一心爱之人?”
容妆暗暗一惊,目光定在贤太妃脸上,这也就是封铭,他与太妃之间有多年亲情存在,任是换个人都不敢问这等隐秘之事。
容妆明显看到贤太妃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想掩饰,却掩饰不住,目光止不住的闪烁,明显有异常之象。
容妆侧目看了一眼乔钺,见他亦望向自己,目光交汇,有一丝相同的意味流转在眉目之间。
贤太妃有事相瞒。
而贤太妃并没有回答,以突然头晕打了掩饰,由侍婢扶着起身,回到了内殿歇息。
封铭撇撇嘴,不想一个问题把场面弄僵至此,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乔钺尴尬笑笑,却不再敢发出一言。
离开颐宁宫的时候已经是新年的第一个时辰了。
乔钺坐在御轿中,容妆在侧,路上时,乔钺撩起明金丝轿帘,沉声问道:“你可发现贤太妃神色迟疑?”
“是。”容妆看他一眼,借着宫人提着的灯盏明亮,她很清楚的看到乔钺脸上的异样光芒,“皇上,可是怀疑什么?”
“你心中有数。”乔钺的眼底是一片深寒,“朕看贤太妃既然这么喜欢你,那你以后就多去颐宁宫走走,不止能随了太后的欢喜,也许,还能遂了朕之意,明白?”
“自然明白。”容妆微微一笑,弯起的眉眼有一丝从容与了然。
二人相视,眼含的意味不言自明,乔钺放下金丝轿帘,容妆看见的是闪着冷光的锦缎,心中暗自思量着,乔钺如今,是打算着手调查云妃之事了,而贤太妃自是首当其冲。
夜寒风紧,冷月如钩,唯闻抬轿的宫人步伐整肃,一步步稳稳的踏在宫道上的声音,长燃的宫灯掩映下见树影婆娑斑驳,各处一片喜庆嫣红,容妆却丝毫不觉得暖。
目光直视前景,耀红交错,一望无际的蜿蜒宫道,没有尽头,恍惚觉得比时光还要长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