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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兰懿送来的寝衣,后便被束之高阁,乔钺从未穿过一次,也仿佛从未放在眼里一分。
容妆当然满意,就像乔钺说的,在那之后,封铭再也不曾踏入后宫半步。
入了十一月里,尽是满目冷寂,连着两日扬风夹雪,仿佛是一个过渡,在这以后,天乍然冷透,正是冬天了。
初九这一日,是容妆生辰,红妆阁里很是热闹,阁里黄铜炭炉烧的极旺,小景子每隔不一会儿便往里添炭火,容妆拿着书坐在矮凳上,坐在炭炉边,旁边小案放置了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看书,悠闲自得。
阿萦一大早就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的点心,临近晌午的时候,又接连不断的开始做起了午膳佳肴,连拂晓都去小厨房帮着忙活了,原本容妆是不让拂晓过去的,可挡不住拂晓硬是要帮阿萦一块做一顿丰盛的午膳给容妆。
姚姑姑为了给红妆阁添点喜气,还特意起早给容妆准备了红丝绣了小鸢尾的衣裳,也不管容妆说没有必要,非要容妆穿上不可,又和小景子剪了精致窗花贴了上去。
容妆看着一群人忙忙碌碌,心里说不出的感动,虽然她自己不是特别看重,许是这些年默然过惯了,但到底还是动容于一众人对她的在意,也就随她们去了,反正这些年自从入了宫也没好好过过生辰,此番就随心点吧,也没有错。
至于乔钺,容妆从未向他提及过此事,容妆想,乔钺大抵还不知道,不过那也无所谓,不过就是借着生辰的契机,给自己寻些高兴气氛罢了,和乔钺在一起的日子里,她心里几乎都是高兴的,也就不差这一日。
宫人生辰,都是不过的,好在当初先帝体恤,每当到容妆生辰,便会给了赏赐,还每每命人给容妆做过长寿面。
今日一早的长寿面,是姚姑姑给做的,姚姑姑厨艺也很好,尤其是天还未亮她便起来忙活,就为了给容妆做一碗顺意的面,这些容妆都知道。
约莫正午的时候,元旖过来了,容妆讶异她竟然记得,却见元旖笑道:“别惊讶,我当然记得,素日无趣,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热闹热闹,我哪能不过来。”说着幽幽一抬手,又示意侍婢芊宁上前,斜眼一瞥,又对容妆道:“喏,我可没空着手来,这个是送你的贺礼。”
容妆落目看去,莞尔问道:“是什么?”
“自己打开看看吧。”元旖兀自摘下披风,宫人接了过去,她坐在桌边喝茶。
容妆接过芊宁手里的檀木箧放在桌面上,打开看了一眼,里面一应瓶瓶罐罐的,倒是香气浓稠,容妆挑了其中一个精致雕镂美人图案的小盒打开瞧了瞧,是敷面粉,不由瞥元旖,问道:“送我这个做什么,我又不缺。”
“你可别小瞧它,这是我祁国宫里送来的,这是一套的东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灼颜粉,意思是美人面比桃花灼灼,这里每一瓶都是数名师傅精心调制得来的,所用之物都是天然的药材与鲜花提炼而成的,这可是千金难求的。”
容妆凑近闻了闻,香气很好闻,虽然浓重却不刺鼻,当是好东西。
元旖笑道:“你可别怀疑我,我可不像苏令芜和白清嫱,往脂粉里加水银。”元旖说罢,斜斜一挑眉,眸色潋滟波光,看向容妆,盈盈笑道:“要是还不信我的话你就扔了,我知道你向来不屑这些俗物,瞧你素来粉黛薄敷就知道了,可是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美不是罪,锦上添花不是更好?”
容妆也不由随着笑笑,“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怀疑你,我只是不太在意罢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用又何妨。”
元旖闻言,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抚弄绯红蔻丹,美目低垂幽幽道:“我一共才得两套,就送了一半给你,之前就想着送你点什么才好,想来想去女人最需要的莫过于脂粉,我是,你也一样,你是需要的,我只是觉得,你看看人家昭汀宫夏贤妃,自从晋升妃位以后,每天都是容光焕发的,在不僭越的情况下,穿着打扮哪一样不是细心再细心,再看看你,哪一样不是随意再随意,我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虽然你也不曾落于她之下,可是她的光彩也的确是无法掩盖的,尤其是骨子里透露出的那股温柔,你可不能掉以轻心,我怕你败在她手上,作为你的盟友,届时我也一样没脸面。”
“……”容妆半晌才道:“你想多了,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担心今晚会不会下雪来的有意思。”
容妆挑眉,眉目含笑的看向元旖,元旖不由一笑,顺着她的话道:“好吧,依照天色来看,那我猜今晚会下雪,至于这盒子东西,反正我都送来了,你用就是了。”
闲话了一会儿,阿萦和拂晓总算把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都端了上来,才招呼容妆用午膳,容妆便留元旖一块留下,结果元旖瞪了她一眼道:“我可是把那么好的东西都奉献给你了,本来就没打算走。”
容妆无奈笑笑,自打熟络以后,元旖在她面前越发的不遮掩不伪装,其实以她的年纪,也就像容衿一样,是个小妹罢了,原本是互相利用,如今,倒是多了几分真情谊。
容妆看着围了一圈的众人,笑道:“都别傻站着了,赶紧坐下吧,平时你们几个就不肯和我一起吃饭,今天可不能推辞了,当做我们一块吃个团圆饭,可好?”
阿萦、姚姑姑几人面面相觑,到底犹豫着坐了下来,容妆瞧元旖,问道:“如果不嫌弃,咱们就一块用吧。”
元旖也不顾忌,径直敛裙坐了下来,笑道:“没什么,我从前在祁国时,时常一个人觉得孤寂,也常让宫人陪我一块用膳。”
容妆笑笑,心道真是难得,元旖一说这话,连带着姚姑姑对她也不禁起了几分敬意。
看重宫人的主子,当然能够让人心神敬重。
午膳过后,原本容妆和元旖要出去走走,散散心,不曾想曲玉戈却突然而至,打开了门,寒冷的气息丝丝缕缕飞进了阁里,阁里所有人尽数惊讶异常,唯有容妆淡定自若,对方踏进门的曲玉戈莞尔笑笑,轻声道:“曲昭仪难得来红妆阁一趟,阿萦,给上热茶。”
曲玉戈冷淡的瞥了一眼元旖,又看看容妆,一边落座一边道:“你说的没错,你这红妆阁里还当真是热闹极了,我冷清了这么久,一进来这里一时还真不习惯。”
容妆笑道:“那你可以经常过来坐坐。”
曲玉戈望向容妆的眼底渐渐起了一丝笑意,若有若无,却极赋深意,细声道:“如你所言,我这不是来了。”
容妆手里握着茶杯,细细摩挲,幽然的笑意低敛在眉间,垂眸略思忖,没有开口,元旖在一旁观察了半晌,这才笑着轻启绯唇道:“曲昭仪姐姐,怎么想起来这儿了,莫非和我一样,来给容妆庆祝生辰的?恕我真没看出来,不知道昭仪姐姐这么有心呢。”
话说得不卑不亢,却也不怎么善意,曲玉戈也不恼,坐在椅子上,让贴身侍婢站门口守着了,便清冽的道:“我自问不是什么城府高深的人,很多情绪不愿多加掩饰,这不,曾经的厌恶消失殆尽了,就来了,莫非红妆阁不欢迎我,容妆不欢迎我?还是你元旖不欢迎我?”
元旖执起茶杯,慢悠悠低声笑道:“这红妆阁的主子是容妆,我哪有资格不欢迎你,既然是庆贺生辰,那不妨把贺礼拿出来一同瞧瞧,让我开开眼吧。”
曲玉戈兀自喝了口清茶,也不急,半晌缓了端肃面色,才笑道:“贺礼倒是没准备,反正时日长着呢,回头碰到合适的,再补上也未尝不可。”
容妆轻笑道:“你既然能来,已经比送了贺礼还让我觉得有意思了。”
曲玉戈默然低笑,看着容妆点了点头,加之元旖,三人对视不由同笑了出来。
曲玉戈的话隐含的意思,容妆明白,元旖也看得出来,自然是比贺礼还要重要的。
说是去外头散散步,可这会儿外头的风又急了些,着实更冷,越发刺骨了,容妆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阁门口厚重的御寒帘子遮掩了外头白昼的光芒,屋子里发幽暗,炭火旺盛,火光灼热,衬了一屋子的红火光泽。
一番闲谈之际,元旖调笑容妆,问道:“皇上什么时候过来?”
容妆缄默不言,元旖笑笑,也没再问,元旖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扯过容妆的袖口,笑意盎然道:“那不如,我们就趁着他来之前,给你好好装扮一番,顺便试试我送你的脂粉是不是比宫里发下来的好用。”
容妆方要开口拒绝,谁知道一屋子的人全都面面相觑,一个一个竟然同时点头,于是容妆只能默默无言的被她们拉着坐到了梳妆案前……
乔钺一上午的忙碌结束后,便迫不及待的来了红妆阁,彼时一室熏香,暖意沁肤,珠帘倾垂,雕花绮窗上贴着窗花,入目便是温暖。
阿萦和小景子守在阁门两旁,拂晓坐在榻上,给乔钺见了礼,姚姑姑守在内阁门外,见乔钺,遂挥手推开了门,帷幔垂帘之下,姽婳身姿端然坐在榻边,乔钺撩开帘帐,目光有一刹那惊变,旋即定定看向容妆。
彼时的容妆,满目从容浅笑,神色悠然无波,一双美眸宛如荧光流转,顾盼而生辉,容妆从未这般浓重的装饰过自己,无怪乔钺讶异。
乔钺缓缓走向容妆,而她娇俏瘦弱的身姿也在一点点映入眼瞳里,愈发靠近,容妆缓缓勾唇冁然而笑。
女子眉黛如远山,皎若天上月,不,是更加艳烈,更加能燃起有人心中那抹动容。
窈窕姝色,璀璨明眸,宝髻松挽,铅华绰柔,素日的容妆清姿如水,然而疏冷暗藏之下的这娇媚,却宛如天成,稍加粉饰尽显耀彩,美人妆,光可冠群芳,秀色掩今古,绝世独立,月光不及。
然而在乔钺的眼里,她此刻难见的艳光之下,无一处不是清透,哪怕此刻锦衣加身,浓妆覆颜,但那股清澈,仿佛就是她的象征,牢牢刻印在骨子里的,无人能够改变。
无数个深宫日夜,六载韶华,瑶华浮沉,折磨苦痛,终不改红颜,不负痴缠。
他很庆幸,庆幸她依然是容妆。
乔钺缓缓走过去,收敛起不同寻常的神色,与瞳中几分深沉,一如既往对容妆笑笑,轻声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
容妆思忖了半晌,眸中难掩失望,莫非乔钺是真的丝毫都不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罢了,那也不能如何。
乔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容妆,坐在金丝楠木的桌案里,静默的递上解语笛,示意容妆吹一曲,容妆迟疑片刻,掩下眸中那细微涟漪,终是点了点头,既是吹给乔钺观听,也是用笛音来驱散自己微微不悦的心绪。
却也是难得的温柔时光。
暮色浸,残阳薄雾尽,湮没了霞光,迎来了黑夜。
飘渺夜穹,淡月星悬,内外灯火早燃,打眼望去红光倾泻,彼时容妆靠在榻上阖眼微眯,乔钺见她瞌睡,眉心微蹙,直接过去扯起了她,容妆受到惊吓,揉揉惺忪迷蒙的眼睛,潋滟泛光的看着乔钺,一瞬间,乔钺的心近乎融化了,怔然看了容妆半晌,直到容妆蹙眉问道:“捏疼我了乔钺,你干什么?”
乔钺蓦然回过神来,一松手,容妆连连后退了几步,脚步不稳瞬间趔趄摔在了地上,乔钺赶紧过去扶起她,皱着眉头问道:“妆儿,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儿?”
容妆冷了眉眼,甩开他关切伸过来的手,问道:“你干嘛?”
乔钺有点愧疚神色,不由弯唇笑道:“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我才不去。”容妆兀自起身,拍拍衣裳上沾染的尘埃,一边随口道:“外边冷死了,干嘛出去。”
“叫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话。”乔钺冷着脸,扯过她就要往外走。
容妆急了,张牙舞爪的推拒他,一边嚷嚷道:“外边冷,我不去!不要拉我!”
最后是乔钺没了耐心,没松手,转身一把扯过容妆,瞬间贴上她说个不停的唇瓣,任凭容妆怎么挣扎就是不放开,直到半晌后容妆几乎开始没有办法呼吸,乔钺这才放手,容妆的眼前天旋地转,窒息的意识都快停了,只好任由乔钺拉着出了红妆阁,姚姑姑和阿萦等一众宫人紧随在后。
甫出了阁外,容妆顿时被寒冷打透了全身,口中嘶嘶嗉嗉了两声,乔钺停下步伐,让姚姑姑递上披风,亲自给容妆披上,衣袂随风翩跹,缓缓系上缎带,乔钺又接过小暖手炉塞到容妆手里,夜色灯火摇曳里,看不清他的神色,低低的声音在容妆耳边响起,“走吧,跟在我身后,我给你挡风。”
乔钺随口一说,虽是真心,但他却不知,这一句话正如漫天寒雪里的一抹火光,温暖了容妆心里某一隅,融化了无尽冰雪,容妆默默勾唇笑了,挡风是挡不下多少的,可是这句话却比得过最温暖的衣物。
容妆随着乔钺一点点走在宫道上,思索着目的地是哪里,直到穿过亭台楼阁无数,来到临近璀烟台的碧霄楼上。
众人顺着阶梯一层层的上去,容妆讶然于这高耸的楼阁里,竟是如此的温暖如春,想必是早有人布置过的,瞥目望去,四周空旷无高耸所在,夜空也格外看的广阔,月华倾洒浅淡的光,那般凉瑟。
飞檐弯翘,悬挂着一派火红的琉璃灯盏,璀璨耀眼,而这夜,自当长明。
由窗扇望下去,高大的苍松在下,有霜雪绽放在枝头,仿佛盖了一重月光,在灯光下,明明闪闪。
乔钺端然落座蟠龙椅上,一边示意小安子,小安子领命离去,须臾后,一众宫婢接连奉上膳食点心,偌大的黄玉案上,顿时被占满,乔钺兀自倒了一杯酒喝下,眉眼含笑的看着容妆。
乔钺端着酒杯的手轻轻落到案面,也在这一瞬间,窗外乍然惊起震人心魄的响声,容妆回过头,望着璀烟台那飞舞升腾的烟火如星,缤纷溢彩,四散在夜幕苍穹下,艳丽而美观。
簇簇烟火如花,合而分散,演绎出无数华光美景。
在声响如雷中,容妆的心不乏颤动,有什么感受破土而出,缓缓回过头,凝视乔钺,眼里不知何时起了雾,朦朦胧胧的温热遮住了映入目的男人。
这是她的万劫不复。
这一夜,乔钺轻笑的眉目里有着无尽的深情,容妆铭记在心。
乔钺倒了两杯酒,端起白玉杯,缓缓走向容妆,递上一杯酒,轻笑道:“我的容妆又长了一岁。”乔钺端杯示意,微微弯唇带笑,落在容妆眼里,是无尽的温暖。
容妆接过酒杯,静静的盯着乔钺眉眼半晌,昂首一饮而下,曾兀自饮酒维以不永伤,今与乔钺共执杯,也仿佛带着乔钺浓烈的爱,重重饮下那一杯带着温度的清酒,是两个人的相携相伴,不在是孑然一身酒入愁肠,有泪落下,热泪贴着肌肤。
容妆上去抱住乔钺,哽咽道:“原来你没忘记,原来你没忘记。”
乔钺抚上她的背脊,隔着厚重的衣物摩挲安慰,“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辰,当然不会忘,从今以后,每个生辰,我都会在你身边,为你斟上一杯酒,同饮同欢。”
“我以为你不会记得,我甚至已经不曾抱有希望你能够记得。”
“那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还真就记得。”乔钺低声一笑,扶过容妆,面对面凝视她,她的瞳孔里是乔钺高大颀长的身姿,乔钺的眸中是容妆纤柔的倒影。
眼里心里唯有彼此,容不下外人。
外面的烟花不断的湮灭升起,绽放在夜空里,打破静谧,粉饰这夜幕的沉冷,添上一丝明艳的暖色。
黄玉香炉立在黄玉案上,散发着袅袅幽香,静静的飘散,笙歌喧哗,舞乐渐起,至于有多少舞姬歌姬翻覆闪过,容妆未曾记得,眼里唯有一抹墨色镌刻。
阿萦和姚姑姑、小景子几人都伏在另一侧的窗扇旁观看烟火,不时指指点点,那是素日里少有的欢愉时刻,容妆看着,也觉得更为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