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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离觞伸手拨弄了一下铜钱,“不可能!”
“殿下不能凭三面反就判定卦象,求事要心诚,莫急莫躁。”
破天又收起铜钱,静心冥想,再占,再摇,连续多次,方得卦文,却到底也不如意。
夜离觞见他皱着长眉,迟迟不开口,疑惑问道,“如何?”
“鹊遇天晚宿林中,不知林内先有鹳。虽然同处心生恶,卦外逢之事非轻。”
夜离觞听得一头雾水,最厌烦他故弄玄虚偿。
“到底什么意思?”
“若求婚恋,飘动不定,外表看好,内里虚浮,若得长辈扶助方可,求子……怕是难成。”
破天硬着头皮俯首道,“殿下能否允许老臣给贺兰小姐把把脉?”
“你怀疑她不孕不育?”
破天起身,走到归娴面前,又转头看夜离觞,见他点头,才蹲下去伸手拉了袍袖在指尖垫了,按在她脉搏上静探许久……
夜离觞被他探得心头直擂鼓。
“殿下,贺兰小姐最近一定服用了避孕药丸。”
“你是在告诉本皇子,本皇子的子孙都被这女人一口药给杀灭了?!”
“殿下……”
夜离觞俯视着在地上睡熟的女子,瞳仁盈了深暗的血色,怒火滔天地俯身下去,伸手便要掐住归娴的脖子……这该死的女人,竟害他做无用功?最近他啥事儿没做,一门心思全都扑在结婚生孩子上。
破天忙抓住他的手腕,“殿下,贺兰小姐到底是没出阁的姑娘,谨慎一点,无可厚非。”
说到底,这女人就是个胆小鬼!
夜离觞恨得牙根儿直痒,一把扯住破天的衣领,将他拖起来,盯着他的双眼,全无往昔尊师重道的恭敬,“去给我找古方,我要龙凤胎!”
“殿下,孩子的事要看天意不能强求!”
“我答应了皇祖母和父皇,现在血族皇宫里已经沸沸扬扬……她若无孕,便是欺君之罪,我们都得死!也包括你!”
“老臣马上去找龙凤胎的古方,还请殿下不要再追究清筱的罪过,那毒咒老臣已经解了。”破天叮嘱一声,走到窗口,犹豫片刻,又返回来,双膝跪下,“殿下,婉妍夫人此来……恐怕会对贺兰小姐不利,还请殿下多做防备。”
“婉妍是冲着你和清筱来的,她没把归娴放在眼里。”
“话虽如此,还是防着些好。女人的妒忌,是最难捉摸的。”
*
一早,乐琴和乐棋从归娴卧房外室的守夜小榻上起身,疑惑地环顾四周,两人都有些恍惚。
昨晚,她们明明是在藏书阁门口聊天的,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
听到有动静从院子里传来,两人忙到窗口看,就见宫里已经来人。
冗长的迎接队伍,肃穆华彩,一边是朱红宫服的吸血鬼宫人,一边是藏青宫服的人类宫人,在海棠花树的花枝缝隙间异常醒目。
满院的海棠花香里,浮动了一股吸血鬼的冰冷的陈腐之气,亭子前笼子里的黑鹰不敢鸣叫了,晨风卷着的花瓣也飘落地小心翼翼。
乐琴和乐棋忙小跑着下来,与乐绣、乐画一起站在归娴身后。
血族皇宫派来的女官,名叫金弄月,是血族太后古云姬的亲随。
异常惊艳的女子,看似年方二十,却已然年长万岁。
那圆脸秀美,细眼细眉,一身幽冷的金边紫绀色暗纹官袍,束袖收腰,腰间佩剑,头戴官帽,似武将非武将,似尚宫非尚宫,威严凛冽,冰冷慑人。
因贺兰靖远始终未归,赵红药仍被囚禁,身为长辈的贺兰峎、贺兰崇,只能携妻儿与贺兰落心,一起来送归娴。
一家人跪地俯首,金弄月眸光始终饶有兴致地盯在归娴身上。
这女子的气息实在香甜,倒也难怪这满院子种了海棠花。
花香四溢,方才遮掩了她原本的馥郁之气,否则,只怕周围百里所有的吸血鬼都被吸引来了。
她伸手向后,接过太监递上的太后懿旨打开。
“奉天承运,太皇太后诏曰:
大周丞相——庆和王贺兰靖远与孔雀王朝长公主慕仙影之嫡女,贺兰归娴,毓生名门,血统贵重,容貌倾城,静慎娴雅,勤勉柔顺,雍和温良,淑德含章,着即入宫,参选我孙儿恒颐王之嫡妻,钦此!”
恒颐王?!
归娴忙在脑中点开搜索框,搜索恒颐王三个字。
任凭她饱读血族史书,过目不忘,却绞尽脑汁,只是徒劳。
金弄月宣读完,便双手阖上圣旨,送到贺兰峎面前。
贺兰峎忙接了,高呼太后万福,带着一家人跪拜之后方起身。
金弄月上前对他细说了几句,贺兰峎点头,忙转身对归娴道,“此次入宫不同于一般选秀,金嬷嬷先要为你验身,娴儿莫怕,一会儿就好。”
“二叔,我……”
归娴怎能不怕?她和夜离觞已经煮过熟饭了,而且,从狼族到大周,到孔雀王朝,已经煮了几百回,若非她小心防范,只怕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这会儿给她验身,是往死里整得节奏呀!
金弄月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涨红的脸儿,伸手一个请的姿势,“就到郡主的书房去查验吧。”
归娴心提到了嗓子眼,硬着头皮,回给她一个请的姿势,便领先在前带路。
听到身后悉悉索索大堆人的脚步声,归娴脊背上涔涔出了大片冷汗。
*
入了书房,一群小宫女迅速关上了门窗,另有四个大宫女这边准备笔墨,这就开始忙碌记写。
金弄月在归娴身前站定,手托住她的手,拿了金尺,开始丈量,并报了尺寸给记写的宫女。
归娴闭着眼睛,似已然在断头台上,绝望地一声不吭。
衣袍被几个小宫女拆解了去,她整个人chi条条的,似新生婴儿等着医生评头论足,称斤论两。
头围,脸长,手长,手臂长,颈长与周长,胸围,腰围,臀围,腿长,脚长,胸的软硬,是否有肿块,ru晕色泽,血液的气息是否纯净……
金弄月一项一项细细丈量得异常仔细,连一点零头都报得清楚。
归娴始终忐忑不安,睁开眼睛,看向写字的三个宫女,就见她们笔下的纸上已经记录了大片文字。
另有正对着她的宫女,正在两个小宫女抬着的大托盘上,拿笔细细地在纸上画着。
那画纸是特制的,边角上标了比例尺,精准地将她的身体缩小在纸上,毫无误差似地。
金弄月检查完这些表面琐碎方面,入了书房内室,见有一张美人榻便道,“贺兰小姐请进来躺下吧。”
归娴硬着头皮进去,在美人榻上躺下。
金弄月把她的腿曲起,命令道,“打开腿!”
归娴侧首,就见那四位宫女也跟进来,画画的那位竟拿了一张标注了比例尺的空白纸张,看向她的下面,而且,一边看,一边画……
归娴只想赏她们几个大嘴巴。
“我……你们……这事儿……”
金弄月见她急得语无伦次,按住她的双肩,安抚道,“每一位入宫的女子,都必须过这一关,贺兰小姐如此美丽,不必恐慌!这些太后娘娘都要亲自过目的,不查,贺兰小姐得个抗旨不尊的罪名,我们亦是死罪。”
归娴深吸一口气,只能咬牙照做,死就死吧!
可问题是,这事儿比死还难受。
她只觉自己被五个女人轮了一回,眼泪就从眼角滚下去,手扣在美人榻边沿,昨晚被清筱逼着签字咬出的伤口都刺痛难忍了……
她侧首看向美人榻正对着的山水画,那画后面的男人绝然冷观她的遭遇,竟不发一言。
金弄月很快就查验结束,命宫女服侍她穿好衣服。
归娴疑惑地起身,却见那画画的宫女在刚画好的图上写了几个字,“气息纯净,冰清玉洁,孕期一月,需入宫静养”。
不该是处子之身吗?为什么要写孕期一月?
她因那几个字脑子都快炸开了,却不敢多问。
就怕被扣个非完璧之身,闹得家门颜面尽失,再落个结实的死罪,尸骨无存。
衣服穿好,就见金弄月走向美人榻正对着的墙壁,伸手……不等她惊呼出声,就取下了山水画,连带着也取下了山水画后面的那副夜离觞的画。
“金嬷嬷这是要做什么?”
“太后听闻贺兰小姐为九殿下画了这样一幅画,颇为好奇,遂命奴婢带回去给她老人家过目,贺兰小姐不会不同意吧?”
“呃……我……那个是……”
“放心,太后不会怪罪的!请贺兰小姐这就准备入宫吧!”
“可是,我验身的结果……”
“很好!太后一定会满意的。”
她们写了孕期一月,太后怎么可能满意呢?这到底是要唱哪一出呀?
没有身孕却写一月的身孕,这摆明是弄虚作假,欺君之罪呀!
眼见着金弄月把画卷起,她要阻止,却见宫女竟拿了一个早已备好的兽皮筒过来,那画卷放进去,竟是长短大小刚刚好。
心里咯噔一声,归娴恍然惊悟,如五雷轰顶。
她分明已被监视许久许久了,却还毫无察觉。
血族太后古云姬是要定了她,不管她心里放的是谁,不管她身子是否完璧之身!
为什么这位太后娘娘如此大费周章,要给自己的孙儿找个有孕的女子?
归娴跟着金弄月下来楼阁,望着满院如云的海棠花,只觉得自己已然被淹没在血族滚滚的狼烟里。
“贺兰小姐可挑选四位丫鬟,一位嬷嬷带在身边,另可带一车随身之物。”
归娴欲哭无泪,“金嬷嬷所言,正是归娴早已准备好的。”
“如此甚好,走吧。”
贺兰峎忙走到凉亭前,取下盛放黑鹰的笼子,“娴儿,带着黑子吧,也好让它和你做个伴。”
“多谢二叔。”归娴瞧着黑鹰,突然落下泪来,朝着四位长辈跪下,“二叔,二婶,三叔,三婶,你们多保重。娴儿从前未曾尽孝,还请四位长辈多包涵!”
四人不禁都落下泪来,自从慕仙影离开,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没有了孔雀王朝驸马家的头衔,没有了赵家的庇护,贺兰家纵然被封了王,也再不如从前了。
归娴嫁入血族皇室,无疑是给贺兰家开辟一条崭新的坦途。
贺兰落心却有恃无恐地突然嗤笑了一声,朝着归娴呸了一声。
“快滚吧,以后去了血族,别再惦记我表哥。”
归娴看她一眼,那一身厚重的行头,竟是比她的更奢华百倍,脸上的浓妆亦是老气横秋,碧绿的眼影,反而显得眼睛怪怪的,全然不见当初黛玉妹妹的娇柔清秀。
归娴起身,跟着金弄月出了院子。
一行人徐徐行至前院,归娴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向慕仙影的寝居,见内室的窗子里有人影,她心头一喜,失控地推门冲进去。
在这京城里,嫁娶是有哭嫁礼,女儿在上花轿之前,母亲都要倚门哭一哭,借母爱的泪洗掉女儿过去的晦气,亦是寓意疼宠惜别,以让女儿脱胎换骨,从此相夫教子,做一位贤妻良母。
室内还是寂静的,桌布换了新的,各处摆设擦拭一新,连花瓶里的花都娇艳鲜浓。
“娘亲……娘亲,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回来送女儿的……”
内室里出来的,却是一位男子。
他手上还拿着鸡毛掸子,那东西和他脸上的金面具与一身蓝色的护卫服,格格不入。
“小姐,你还好吧?”
“古千绝?怎么是你?”归娴疑惑地看他,又看他手上的鸡毛掸子,心头惊痛不止,顿时尴尬地哑了声音,“这里是,你……你打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