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茶色仓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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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尚未亮,她听见帐外叶延的低声轻唤。谢灿素来浅眠,忙起来披上衣服,掀开帘子。叶延站在外头,说:“阿康,太子来了。”

    她慌忙理了理头发,擦了把脸。宇文吉的主帐已经亮起了灯光,她禀了火把走过去,掀开帐子。

    帐中人抬起头来,明明灭灭的烛光中,露出一张棱角坚硬,略有些发白的脸来。谢灿知道此人定是太子拓拔明,点了点头道:“参加太子。”

    拓拔明抬手示意她上前。他年二十有七,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下颌上蓄满了蜷曲的胡须,一双眼睛在烛火下炯炯有神。

    是帝王之相。谢灿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她恭恭敬敬挨着步六孤里和宇文吉盘腿坐下,等待太子的发问。

    拓拔明说:“你是越人?”

    谢灿点头。

    “何故来到此地?”

    这个问题谢灿在这几个月中回答不下百次,她倒背如流:“亡国做了奴隶,不堪辛苦才逃到魏国来。”

    拓拔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在她觉得额头几乎要渗出汗来的时候,他突然笑了起来,在整个安静的帐中显得尤为突兀。谢灿只觉得无形的压力压过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睛对上了拓拔明的双目。

    “你可知在魏国,你这种汉女还是要做奴隶?”拓拔明的眼神略带玩味,像是一匹豹,在伏击猎物。谢灿只觉得此人比苻铮还要难对付,他是察觉了什么?身为太子,他可能有着她不知道的情报网络……若是他们知道了她前越公主的身份,会如何处置她?

    她皱了皱眉,回答:“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但是太子不是正在着手废除奴隶制?”

    拓拔明挑了挑眉,恩了一声。谢灿的心忽然松懈下来,他知道她的回答让拓拔明满意了。

    拓拔明撑着下巴,笑道:“怪不得六弟喜欢你,宇文吉也说,你的话值得一听,你且说说,为何要尽早攻齐?”

    她身子微微前倾,将在脑中百转千回的话说出来:“去岁齐国刚刚攻打了越国,如今为了镇压尚不稳定的江南,陈重兵于江水沿线,北方兵力空虚。而因为去年春天的齐越之战,苻铮屠杀了大量江南民众,导致江南无人春耕,去年秋天的收成,一定很差。”她吞了一口唾沫,抬眼看了看拓拔明。

    “继续说。”拓拔明示意。

    谢灿咬了咬下唇,继续说道:“这样看来,一个秋冬过去,齐国国库一定极为空虚。北方诸城的粮草储备定然不多。我们趁着春耕,青黄不接之时围城,切断粮草水源,城中一旦出现饿殍,太守不开城门也难。但是若是等到明年,齐国皇帝将江南的收成北运,到时候北方诸城的粮食充足,我们的胜算就不大了。”

    拓跋明点点头,继续问:“可是如今我们能完全灵活调动的只有六弟在察汗淖尔的一万精兵。”

    她抬起头来,瞪大眼睛:“不是还有贺赖部……”

    拓跋明说:“兵符虽然在贺赖部的手里,但是若是丘穆陵竭力阻拦,那些兵丁对我们来说,就是可看不可挪的木头!”他的目光在坐下诸位脸上一一逡巡,落在了步六孤里的脸上,“听闻步六孤部少族长颇有谋略,此事你如何看?”

    步六孤里自昨日便没有说多少话,如今更是双眉紧锁,在被拓跋朗点名了之后,亦是沉默良久,才道:“阿康说得不无道理,只是,若无兵符军令而贸然出兵,只怕更会给丘穆陵部落下口实。”

    拓跋明亦是很赞同步六孤里的发言,又问座下诸位:“众位有什么想法?”

    又是一阵死一样的沉寂。

    谢灿只觉得这沉默重得可怕,她虽说听叶延和宇文吉讲解了不少,但是对京城的局势依然是一知半解,她委实不敢贸然发表意见。

    叶延坐在她的身边,看出她焦急又无奈的样子,拍了拍她的手背。谢灿这才放松了些。在拓拔明的面前,她总是会不自觉地联想到苻铮,两人的身上,都有着一种相近的气质。

    她的肩膀不知觉有些僵了,手心中也出了一把的汗。

    一旁的宇文吉突然动了动,恩了一声。

    原本沉默的众人立刻纷纷抬起头来看他。

    他说:“我倒是有一个方法,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拓拔明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宇文吉说:“如今丘穆陵纠集一群不愿废除旧制的贵族,竭力阻拦攻齐的战事,但是他们忘了,丘穆陵部,不仅仅只有魏女生的儿子,更有汉女生的子女。”

    他的目光绕过谢灿,绕过叶延,落在了坐在最后面的一个青年的身上,此人名叫碎奚,正是他口中,丘穆陵部下的汉女所生的混血儿,也是在场唯一的一个丘穆陵。他从昨日就一直竭力避免自己在众人眼中露出锋芒,因为他知道目前丘穆陵部和贺赖部剑拔弩张。而在一队,所有的丘穆陵都是混血儿。

    如今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也不敢继续沉默不言,便说:“宇文将军说的是。”

    宇文吉笑了笑,起身朝着拓拔明行了一礼,说:“太子殿下,末将以为,我们可以……”

    他话音未完,步六孤里突然出言打断他:“此非君子所为。”

    宇文吉看了看他一眼,笑了笑,他虽然长着一张纯正的胡人面孔,可是笑起来却委实像是江南的才子那般如沐春风,脸上的轮廓都柔和起来,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有些战栗:“君子?这岂不是汉人的说法?丘穆陵部自己便是最厌恶汉学,和他们讲君子,他们能听得懂?”

    步六孤里双眉益发紧锁,他本就轮廓很深,这样的表情越发显得他眉骨高耸,鼻梁英挺,就着烛光在眼窝处投下深深的阴影。一双眸子藏在这阴影之下,眸中的火光让人看得心中发寒。

    她在军中少说也三个月了,为何从未见过步六孤里这样的表情?为何……从未发觉他同宇文吉之间,似乎有些龃龉?

    步六孤里的目光在宇文吉的脸上胶着了一会儿,宇文吉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依然维持着浅浅的笑意。这样的冲突在谢灿不知道的时候似乎爆发过不少次,步六孤里看了一会儿,端坐回去,又将目光投在了叶延的身上。

    叶延和步六孤里之间隔了个谢灿,她替叶延挡住了不少步六孤里的目光。叶延此时却自己低了头,只看着自己的手。他也觉得宇文吉的提议,大约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了,但是里哥恐怕过不了自己那关。可若他公开支持宇文吉,只怕会伤了同里哥之间的兄弟情谊。

    谢灿毕竟是女子,感受到了三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她知道叶延不方便说,便伸手一把拉住了步六孤里的袖子:“步六孤里……”

    他看了一眼谢灿,这几个月来谢灿很少主动找他,或者跟他说什么,因为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而贺赖贺六浑比起他来热情的多。他并不认为这个越女能够理解他心中的顾虑。

    他想为那些汉女所出的子弟争取地位,但是这并不能建立在让汉人所生的子女和胡人所生的子女对立的基础上。

    他的目光依然坚定地越过谢灿,落在叶延的脸上。

    谢灿直了直身子。

    拓跋明看久了这四人之间生硬的互动,突然说:“宇文吉的想法很好,步六孤里,你既有异议,那么有什么别的方法?”

    步六孤里有些颓然:“并没有。”

    拓拔明一锤定音:“既然如此,那便按照宇文吉的想法去做,宇文吉,你们先商量一下,今日下午之前你将具体的方案上呈东宫。”他趁着夜色独自而来,实在不便在此处继续逗留,城中目前到处都是丘穆陵的耳目。他站起身来,走出大帐。临出门前,他脚步放缓,冰凉的目光落在了躬身恭送的丘穆陵碎奚的头顶上,停滞了一会儿,便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掀开帐子上马离开。

    听着马蹄声渐远,帐中诸人才抬起头来,谢灿看了一眼脸色青黑的步六孤里和明显有些束手束脚的步六孤叶延。

    宇文吉走到步六孤里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里哥,丘穆陵和步六孤毕竟不同。”

    步六孤里拍掉了他的手,他原本就长得比宇文吉高大壮实一些,宇文吉的手落了下来,步六孤里转身离去,竟然没有再给叶延一眼。

    待他出帐,叶延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