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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宅旁边紧邻的一个小院子。
外面,是魆魆黑的夜。
胡倚楼跪在一个蒲团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面前的是胡家的小祠堂,每当他犯错,姨母小林氏都会让他跪在这里。
“好好想一想,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你长大了,我也说不得你了。”姨母在床边看着他虚弱的模样,眉头皱着,极力压制着心中的失望。
他养病好些,姨母便提醒他到小院子中。
这里有他爹和他娘的排位,常年供着他母亲喜欢的吃食。
屋内除了高腿桌子两边燃着的两根粗/长的白蜡烛,没有其他的光亮。
黑魆魆的夜从后面笼罩住他。
她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什么。
说来,她一点也不了解他,不打一声招呼,便出走了,回来的时候,站都站不稳,大病一场。
回来只跟母亲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病好些了又来跪祠堂。
穿着粉色襦裙的女子站在门外,看着那挺直腰的身影,反复绞着手中的帕子。
这里很少来人,除了母亲和胡倚楼。
不远处望风的小丫鬟打手势表明一切无事,女子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
屋内,白色蜡烛已燃了一半,流着烛泪。
胡倚楼额上的发散落下来,掩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色。
女子蹲身下来,推推胡倚楼,声音轻柔:“表哥?表哥?”
胡倚楼听见声音,抬起头看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元妹,你怎么来了?”
李元举举手中的篮子:“我来给你带吃的,你饿坏了吧。”
胡倚楼摇头:“我不饿,你回去吧。”
李元将篮子里的吃食一个个摆了出来,坚持:“趁还热着,你快吃吧......母亲也是知道的,你就让她别再担心了。”
“元妹,你不怨我么?”胡倚楼看着地上那些都是他日常爱吃的,有些疑惑,奶娘说过,之前姨母说他长大成人了,应该娶亲了。
她跟姨父商量着,要将元妹配给他做妻子。
他一直当元妹是自己的妹妹,但若是做自己的妻子,胡倚楼有些无法接受。
所以他不等姨母跟他说这事,就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去了浮云山。
他自小就在姨母家长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听到府中有一些流言,大抵他是狐仙之后,来历不明,而且他父亲这一支素来也是寄居亲戚家。
他拿了祖传的青丝佩,便想着要解了自己的疑问,可在浮云山许久,山神古意也不肯告诉他以前相关的东西。
只知道,若他娶妻生子,他的使命便会结束,他的孩子将会流着他的血继续活下去。
胡家被诅咒了。
这个姨母肯定是知道的,但她却愿意将元妹许配给他。
胡倚楼接受不了。
所以,有了今天的禁足,有了现在的罚跪。
师父说,他与妖有一世情缘,只要他去争取,他便能打破这个诅咒。
但这些,却不能跟人说,不能跟姨母说。
姨母一向不喜人说他是狐仙之后,若是听得与妖有一世情缘,她一定会说这荒谬。
但他知道这不荒谬,这世上有很多未知的东西,但不证明那都是假的。
他看到了妖,这就是事实。
“元妹,你将来一定会与你的丈夫白头偕老的。”胡倚楼手中抓着筷子,心中祝福这个美好的女子。
李元听得此语,捂着唇做出一副笑模样:“我会的,你放心。”只是,我希望能与我白头偕老的人是你。
可是李元并没有说出此语,她道:“你吃吧,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你也不要那么倔,只要你认个错,服个软,娘很快就会原谅你的。”
服个软,那我便是要娶你。
胡倚楼苦笑:“算了,我知道怎么做,你快些回去吧。”
李元见说服不了他,却也无法,她点点头,走了出去。
胡倚楼嚼着口中的饭,却不知其味,他看着李元不辨颜色的背影,想起了梅姑娘,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好几天没见,他有些想她。
但却不敢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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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高照,美人馆,梅羡正悠悠躺在屋顶上,在金乌底下,晒着那暖洋洋的,冒着热气的大太阳。
以前在浮云山上,没有这样温暖的阳光,也没有这样多样的人。
他们住的妓/馆,三四层楼高,整座妓馆呈圆形包围着中间的回字楼梯,由这妓馆的布局和规模,可见这妓馆当年繁华的一斑。
它名唤美人馆,美人馆美人馆,名字好听,只是这妓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几个美人了。
有的,只是几个上了年纪的女子,她们在昏暗的窗边,对着那模糊的铜镜,一遍一遍往自己的脸上涂上厚厚的脂粉,然后站在同样昏暗的灯笼下,在夜色中,不厌其烦,一遍遍招揽那些眼睛有些昏花的老客人。
老/鸨人称花娘,脂粉已经着不住她满脸的皱纹,但她还是会在晚上站在门口,挥舞着她那条发黄的红手绢。
现在花娘就在楼下,抬头大声尖叫:“梅羡梅羡,快些下来,你这鬼丫头,怎么这么不安分,若是不小心掉下来摔坏了可怎生是好,你哥哥非得扒了我的皮!”
由这嗓子,可见花娘虽老,中气却足。只是她嗓子再大,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她害怕梅言,更畏惧梅言。
只是梅言一大早出去赚银子了,她才敢对她大声嚷嚷。
“还不下来!”花娘又叫了一声。
梅羡拍了拍耳朵,能够听到楼里其他姑娘的怨念,好不容易能在白天休息会儿,又要忍受妈妈的魔音,真是难过。
心地好的梅羡不忍姑娘们再次难过,她顺着屋檐,慢溜溜地滑了下来,在花娘的目瞪口呆中,她整整齐齐地落在了她的跟前。
花娘张大了嘴巴,手指着梅羡:“你......你......你......”
梅羡乘着她说话的功夫,手一动,将她那条快要落地的手绢捞了起来,塞到她的胸前,嘿嘿一笑:“妈妈,你可不要跟我哥说我上楼去了,我摔的腰还没好呢,若是你告诉他,他非得扒了我的皮,求你了,好妈妈......”
花娘用手拍掉梅羡的手,收回脸上的惊诧之色,板着脸道:“那你不能再上去了,下一次,我可不保证下一次,我能不告诉你哥哥。”
“知道了......知道了,妈妈你真是好......”
花娘听着梅羡黏糊糊的声音,心中很是受用:“我给你扎头发吧......你这丫头,几岁了,也不好生收拾收拾自个儿......”
梅羡摇着尾巴,笑着拿了一高一矮两张凳子放在太阳底下,乖乖地坐在矮凳子上,让花娘给她扎头发,一边听她念叨着美人馆的琐事和新近升起的那些妓馆。
她眯着眼睛,放开自己的灵识,还能感觉到那个一刻也不停歇的目光,此刻还紧紧地沾在她的脸上,像是拭了毒的弓箭,就等着她放松下来,将她一箭致命。
阳光不停抚摸着她的眼睛,在她的脸上留下暖热,想来,她已经在美人馆过了差不多半个多月。
胡倚楼一直没有来找他们,想必是病的不轻。梅言梅羡也乐得自在,日日呆在美人馆中,偶尔出去看看这金陵城。
而就在七天前,美人馆却来了一个真正的美人,那个被花娘用重金从人贩子处买来的美人,知夏。
初见知夏,还是在美人馆后院的一个放柴火的小房间里,她趴在地上,全身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将近凌晨,她还在呜呜呜地哭。
或许是在呜呜呜地叫。
梅羡就是被她吵醒的,自梅羡到了美人馆,一直都睡得好吃得好,可那夜,一听这知夏在将近凌晨之际,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不知怎的,梅羡就从梦中醒来。
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梦,但她就是心中有些闷闷,睡不着了。
她走出了房间,走下楼,走到后院,打开了那吱吱呀呀的小柴房的门,便看到她。
知夏就是在那个时候,用一种无法说出来的,那种仇视的,狠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梅羡俯视了她好一会儿,也没看清这人是美人馆的哪位姑娘,她顿了顿,便直接问道:“喂,你是谁啊?”
知夏不答,就死死地看着她,像是这样看就能把她看出一个大洞。
梅羡被她看得狠了,遂用脚又踢踢她:“你是谁啊?”
知夏还是没有答应,梅羡在柴房面临着没有人说话的尴尬,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回话,梅羡便悻悻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天亮,才知道这是花娘刚买回来的姑娘,而且还是个清倌儿,只是刚刚买回来还不够听话,花娘便把她关在柴房中,给她吃点苦头。
“我们美人馆就靠知夏了,接下来我就要让全金陵的人都知道,我们美人馆的知夏是如何令人心醉......”花娘喝醉了酒,便开始吹牛,想着要捧红了知夏,让翠香楼知道美人馆还可以站起来。
打败风头正盛的翠香楼,是花娘的夙愿。
梅羡心中摇头。
有点难啊。
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