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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第二日起,凌汐落便再也没有出现在栖霜居里过。
但是有时候去陪钱太妃用膳,阮晴柔还是很容易地便发现了萧天澈与凌汐落之间的互动,尤其是萧天澈看凌汐落的眼神,欢喜中带着些欣赏,欣赏中带着些纠结,是阮晴柔从来不曾见到过的眼神。
阮晴柔心里狐疑,面上却是不敢露出一点声色,只是暗自偷偷将他俩瞧着。那日凌汐落穿了一条绿罗裙,腕上一对翡翠如意手镯光彩莹然,与发间的那支碧钗交相辉映,芙蓉白面俏意盎然,像是春日里枝头俏立的桃花。她不卑不亢地立在钱太妃的身侧,仔仔细细地为钱太妃布着菜,声音清澈,时而又带着些绵软娇俏,不时逗得钱太妃和萧天澈笑声连连。
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却也只能忍下心中的烦闷附和着笑一笑。
正要动筷,萧天澈却冷不丁开了口,“汐落啊,你再这样能说会道,母妃可离不开你了。我看,你以后就在府里住下去吧!我回头给天淇打声招呼,你再也别回文王府了。”
阮晴柔难以置信地盯着萧天澈,以前在栖霜居的时候她倒没有注意,只以为他是在自己面前自称“我”惯了,屋里只有他俩和凌汐落三人,凌汐落又与普通婢女没什么大的差别,她也便没有往心里去。可是现下,萧天澈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明明落在凌汐落身上,眸光闪闪,带着些希冀。
凌汐落还没有开口,钱太妃便笑着接口回应道,“这是个好主意,天澈,你明日就去跟天淇说一下,落儿便留在成王府了。”
凌汐落也不羞恼,只是给钱太妃夹了两块莲藕,这才叹气道,“哎,敢情是汐落今天做的菜不好吃,惹着太妃和王爷生气了,不然,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打趣起汐落来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歪着头,唇边带着笑,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小仙子。钱太妃唇边的笑意更盛,萧天澈的眼神忽明忽暗,唇边的笑却是渐渐散了。阮晴柔心里暗暗叹气,执起筷子夹了片莴苣,笑意盈盈地放进钱太妃面前的碟子里去,又夹了两片,打算夹给萧天澈。
萧天澈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凌汐落,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也不知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汐落一起坐下来吃吧。”
阮晴柔夹菜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一抖,两片绿莹莹的莴苣便掉落在了桌上,脸上的笑意随之一僵,瞬时便恢复了常态。若无其事地又夹了两片起来,稳稳地放进萧天澈的碗盘中,逼迫着自己笑意盈盈,“这个‘芳草碧色,萋萋遍南陌’名字取得可真是好,母妃,王爷,汐落妹妹忙了那么久,可不能辜负了妹妹的一番辛劳。”
萧天澈回眸,目光幽深地看着阮晴柔,他的眼睛本就深邃,此刻仿若古井幽潭,让人无论如何都望不到心里去。阮晴柔勉强与他对视着,却只是须臾,便错过脸来,看向了钱太妃。
钱太妃点了点头,笑道,“落儿这丫头向来心思玲珑。天澈说得对,忙活了大半天了,坐下一起吃吧!”
阮晴柔心里一惊,凌汐落却是施施然行了个礼,笑道,“谢太妃娘娘和王爷抬爱!”
众人皆是一笑,只不过钱太妃的笑是怜爱,萧天澈的笑是释然,阮晴柔的笑容却是极尽苦涩。凌汐落婉转一笑,话锋一转,“但是汐落喜欢伺候着太妃娘娘用膳,若是坐下了,旁的倒不要紧,就怕汐落这手臂不够长,抻断了也不能帮娘娘布菜了……”
“这丫头,哀家有无霜在,用不着你劳心劳力地布菜,”钱太妃哈哈一笑,慈眉善目地拉着凌汐落的手,那边无霜却已经走上前来,一边使着眼色让旁边的小丫头加了凳子,一边将凌汐落按下,笑道,“凌姑娘尽管放心,无霜来服侍太妃娘娘用膳。要不然啊,太妃娘娘要嫌弃无霜整日里拿着俸禄不做事了……若是哪日将无霜赶了出去,无霜可是要找姑娘哭去了。”
这一番话说得娇俏,把一旁的钱太妃逗得开怀,也让凌汐落退无可退。眼看着已经被无霜按着坐了下去,凌汐落无奈,只好落落大方地笑着向钱太妃道了谢,又朝着萧天澈嫣然一笑,这才随着钱太妃一起动起了筷子。
那一顿,钱太妃的胃口出奇的好,萧天澈的胃口有过之而不及,只有阮晴柔一人,看着那满满的玉盘珍羞,满腹都是苦涩的味道。
四人围在一起,分明就像一家人一样,可阮晴柔偏偏就觉得,那三个才是一家人,而自己,不过是阴差阳错误闯进来的一个外人,身不由己,情不由已,一切都不由己。
她的疑心渐重,还没来得及开始旁敲侧击,钱太妃身边的无霜却施施然来了栖霜居,说是钱太妃请她过去。她顾不得多想,急急忙忙地就跟着无霜去见钱太妃了。
钱太妃正拿着一个茶盏,慢悠悠地品着老君眉,见她来了,眼皮微微一掀,语无波澜地说了声,“都下去吧!”
偌大的屋子里,突然便只剩下了钱太妃、阮晴柔和无霜三人,阮晴柔屈膝请了安,便乖乖地站在原地,无霜却是走到钱太妃身侧站着,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阮晴柔只能听到钱太妃喝水的声音,还有最后那瓷器与木桌相碰的声音。
她心里蓦地一惊,不祥的预感还没有完全升起,便已经听到了钱太妃的声音,“你嫁进王府也有个一年多了,为何身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阮晴柔将头深深低下,素手不自觉地绞着身侧的衣襟,颤声回道,“回母妃,晴柔……晴柔……”
钱太妃也不指望她能答上什么,直接将她打断问道,“哀家之前教给你的方法,你用了吗?”
阮晴柔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却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低声道,“用……用了。”
“那怎么还是没有动静?”钱太妃微微缓和了语气,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质问阮晴柔,阮晴柔不敢抬头,只是暗暗将衣襟绞得更使劲了些。
钱太妃伸手搭在无霜的手臂上,缓缓朝她走来,她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更是慌作一团。却不曾想,钱太妃在她面前站定,竟微微俯身将她的手抓在手里,轻轻拍了拍,安慰道,“你身子弱,嫁过来也不过才一年,原也不用着急。”
阮晴柔错愕地将头抬起,脸上的红晕刚刚有所消减,却又听到钱太妃道,“太医开的药也吃了,补品也用了,汐落也派给你为你调理过了,能用的法子,我们都用了,没有消息,可见是命定如此,强求不得。”
钱太妃握着她阮晴柔的手微微松开,错过眼看了一下窗外,这才又将目光转回阮晴柔的身上,叹道,“哀家年纪大了,天澈也已过弱冠,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阮晴柔心里一惊,忙郑重承诺,“晴柔会努力的。”
“哀家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钱太妃放开了她的手,由无霜扶着又坐了回去,她慢悠悠地又喝了口茶,这才看着阮晴柔继续道,“你是个好孩子,哀家看在眼里。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阮晴柔顿时便觉得嗓子里堵了一块吸满了水的棉花,再说不出话来。
钱太妃却又恢复了一贯的慈眉善目模样,看着阮晴柔笑道,“这是不怪你,是哀家操之过急。但是哀家年纪大了,一日不如一日了,你也要体谅体谅哀家的心情。”
“母妃龟鹤延年,寿比南山……”
“哀家倒想,就怕老天不给这个命啊,就像哀家明明急着抱孙子,却迟迟就是没有孙子一样……”钱太妃突然顿了一下,笑道,“这不吉利的话哀家便不说了。你若是果真想让哀家多活几日,倒可以帮哀家一个忙。”
阮晴柔急忙屈膝行礼,口中道,“母妃尽管吩咐,晴柔万死不辞。”
“瞧你这话说的,哀家怎么舍得你去死呢?”钱太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杯盏放下,温声道,“哀家是想,最近给天澈纳几房侧室。你身体不好,只管好好调养自己的身体,这样,你也少些压力,少操心一些。不知你意下如何?”
阮晴柔的心里蓦地一揪,像是突然涌入了无数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一个一个肆无忌惮地撕扯着她的身体。她脸色惨白一片,却是丝毫不能说半个“不”字,怔了许久,还是强颜欢笑地朝着钱太妃点了点头,柔声道,“晴柔谢母妃体谅,母妃说的是,晴柔听凭母妃吩咐。”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走回栖霜居的,当时正是春天,海棠花炫白了整个栖霜居,一如当时他们成亲时的样子。她苦笑一声,看着海棠花树上铺天盖地的粉白花瓣,突然觉得心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黑乎乎的,深不见底。
去年今日,他们在海棠花下山盟海誓,郎情妾意。而今年今时,她却一个人站在海棠花下,为他人作嫁衣裳。她俯下身去,从地上捡起一朵海棠花来,素白的花瓣,一如她白皙的手腕,更像她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