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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衡方和夫人的尸首被放置在奉天小广场上示众。
华衡方和夫人的尸体上有血迹,沾染了污泥,污浊不堪。只是冰天雪地,血已经止住了。
有因为华衡方之乱,失去了家人的民众走到广场边上,隔着警戒的士兵,不甘心的向华衡方吐痰的,咒骂的,熙熙攘攘。
张成奉云清之命为华衡方收尸。
在广场警卫的士兵是大帅府的卫队,来收尸的是少帅的亲信,他们本来就是彼此认识,此时,对峙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放心吧,少帅不会教谁为难的。既然少帅下了命令,老帅那里他肯定周全的下来。”
张成道。
帅府卫队的人犹豫着,迟疑着,不敢说行,但是,也不好反驳。
“少帅铁了心的这么做,就由着少帅吧。”章林峰的卫队长刘忠挥手放人。“你抓了华衡方肯把人交给我,该是有些分寸。少帅人好,谁都想护着,你们不能纵着他的。”
刘忠跟着章林峰十几年,深知道云清的为人。他如此做,便是成全了云清,也避免了父子的正面交锋。
张成点点头。
经历了背叛与战乱,他们的忠诚,尤为珍贵。
鹅毛大雪飘落,来不及洒扫,不多时便是积累了厚厚的雪。
云清与凌寒等人一身戎装走到军部。身着呢军装,脚穿皮靴,踏在雪地上,落地有声。
冷寂的军部被云清的到来打破。
甚至说,这是在等云清回来的。
“大帅!”云清郑重的行礼。
章林峰手里持着烟斗,吞云吐雾,斜眯着眼睛看着儿子,良久。章林峰把烟斗在桌子上重重的磕着,烟灰飞了出来。云清不由得咳嗽着,又强自抑制。
“你还敢回来?”
“咳咳……我,从没有想过逃。自然是要回来的。云清做的事儿,愿意给元帅,给兄弟们一个交代,没有什么不敢的。”
云清道,声音有些低,他压抑着,低低的咳嗽着。
“你拿什么交代?”章林峰的目光就落在烟斗上,看着烟雾缭绕。
“什么都行。手中的兵权,我名下的全部财产,甚至我的命,都行……我回来,就是做好这样准备的。”云清看了看周围:“诸位怎么想的,尽管说。云清肯定不会说半个不字。我只是希望,云清走后,大家能够尽心的协助大帅,好好的护佑着我们东北的百姓。”
云清向周围拱手,苍凉悲壮。
“大帅,这是华衡方那个混蛋背叛了少帅,少帅没有什么责任啊……要是有责任,那他华衡方还是我们东北的师长,是不是我们谁都有责任?”
唐淮道。
“少帅为了这事儿,费尽心了,还是少帅指挥打败了华衡方,这不该让少帅承担什么责任了。”
杨乐天道。
不管往日与云清是不是有矛盾,此时,都是没有人落井下石。尽管父子相对,这场面看着严肃,但是,他们都知道,一直溺爱着儿子的章林峰不是会把云清怎么样的。
章林峰需要表现的严厉一些,云清已经服低,那么,他们只是来给他们搭建台阶的。
“少帅治军,从来都是给部下以信任。其属下也无不用命,这是秦皇岛基地的取胜之道。华衡方之乱,有少帅失察之责,但是,其责主要不是少帅。若是严厉处罚少帅,人心惟危,那些为少帅忠心耿耿的人,也会不安的。”
凌寒道。情切意真。
章林峰大口的抽着烟,又将烟斗扔在了桌子上。
云清懂得,这是父亲心中有了决断。
“老大,你要是只是给爹当儿子,爹什么都能让着你,纵着你,宠着你。天底下没有大过老子宠孩子的事儿。可是,你给爹当部下,那便不能只是我们父子的事儿了,爹得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你明白吗?”
章林峰道。
儿子已经比他还要高出半头。章林峰看得出来,云清的虚弱与憔悴。这些日子,他像是日日油锅里煎熬,不用想象,那个心思更重,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困难的儿子,该是怎么撑过来的了。
可是,章林峰更是知道,这个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他们是站在戏台中央的父子,大戏开罗,锣鼓喧天热热闹闹的唱到了高峰,他们得把这戏唱下去。这场戏要华丽的谢幕,因为还有下一场,他的儿子,还要在这个舞台上唱很久。
当这个主角是非常困难的,但是,他的儿子已经选择了登台,那就继续唱下去吧。
章林峰看着云清,有心疼,有无奈,但是,依旧的冷厉。
云清点点头:
“我懂得。”
“你手下的人,出了这么大乱子,得好好的整顿整顿了,这会儿你不适合带兵了……”章琳峰道。
“我辞职没有问题,但是,请父亲宽仁对待跟随华衡方起兵的人。云清答应过他们,只要不再附逆华衡方的,云清保证他们不会受到追究。父亲也曾答应儿子的……”云清低低说着,忍不住的咳嗽。
整顿,可轻可重。云清不惧怕任何惩罚,但是,他不想看到,再有部下被牵连了。“他们很多人都是被华衡方蒙蔽,是因为忠于儿子才起兵的。若是追究,伤了的是他们对儿子的一份忠心,也是伤了他们对东北军的忠心。及至我们揭发了华衡方的阴谋,很多人都到倒戈,他们为儿子打败华衡方立下了赫赫战功。请父亲体谅他们的忠心……即使是跟着华衡方起兵兵败的,也是东北的子弟,冤冤相报何时了”
云清哀求着,他一段话,几次因为咳嗽中断,这发自肺腑的话,真如泣血一般。
唐淮等人也附和着。
东北军经不起动荡了,章林峰亦是明白。他点点头。
“我应了你的,自然会做到。他们不会被追究,清算。我东北的子弟,别人心怀叵测的诱惑,但是,我们自己是要好好的教导的……”
章林峰道。
云清点点头:“谢谢大帅的宽宥。”
他咳嗽着,勉强的站直,仰头看父亲,竟是有些微的笑容。
章林峰看在眼里,更是怜惜。只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也正在这时,刘忠回来复命。
听着刘忠汇报着,章林峰眼中渐渐聚起了怒意。
云清仍旧是面色如常。
“你胆子太大了!”章林峰手拍着桌子,桌子上烟斗茶缸落地。
“父亲已经是将华衡方枪决,也已经将他示众,儿子不过是尽一个学生的本分,将他埋葬了。他死则死矣,其身受辱,终也要让他入土为安吧。华衡方反叛,云清查人不明,所有的责任一力承当。今日,云清既然已经将他安葬,就请不要再追究了。”
云清的话里,皆是悲悯。
章林峰的拳头攥紧,在他看来,云清是这般的执拗,死不悔改。
“云清,你既然是要成全忠义,要承担责任,那变给你这个机会。来人,将少帅打四十军棍,将张成打二十军棍。”
章林峰命令一下,众人皆惊。
“章帅,云清哥他病着,病了近两个月。他这些天一直在前线作战,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是真的受不住这样的惩罚!”
凌寒道。
凌寒知道,云清现在站在这里都是强撑着的,别说是军棍,就是多走一段路,云清都是可能摔倒的虚弱。
“古代还说刑不上大夫的……少帅都免职了,怎么能这么打呢?”唐淮道。跟云清为了军务也吵过,但是,他是看着云清长大的长辈,知道云清是怎么样被宠爱中长大的,实在不忍心他被打。
“儿子是首当其责,对父亲的处置,心服口服,甘心领罪。张成他是受我的命令去的,若是父亲责他,他实在冤枉。”
云清道。
他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不想看不下因为自己受责。
“这件事大是大非,他是你的部下,就有劝导你的责任,他毫无辨识能力,只知道一味听命,就该挨打!”章林峰毫不留情。
云清叹了口气,眼中空蓄泪,没有说话。
撑过了四十军棍,云清被扶着走到议事厅的路上,一地血。鲜红的血迹在皑皑白雪上划出一道夺目的痕迹。他只是凄凄然的唤了一声父亲,就昏了过去。
大帅府里,人声攒动。医生,夫人叶青岚,佣人在照顾着,还有章林峰的几房姨娘陆续的探望着,抹着泪儿。
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皱皱眉头,看着眼前妻子红红的眼圈,略略叹气。
“云清……”叶青岚见他醒来,瞬间就哭出了声儿。
“姐姐,别哭了,我又没死……”
“爹怎么……”叶青岚手帕擦拭着云清额头的汗。
“死了那么多人,他们的妻子,肯定比你还难过,你别哭了,丢人……我是罪人,却还是活着……呵呵……”
云清道。
“云清哥……”原是比较克制,一直站立在旁的凌寒,也是陡然的心头一痛。云清的话里,都是绝望。
云清原是打算出国的,却被父亲强留下来。云清已经解了军职,秦皇岛军队给杨乐天节制,他再回军中是不行的,云清也不同意在奉天待下去。后来,章林峰协调杜祥和,让云清任了北平警备局局长。一周后,云清的伤势刚刚好,就强撑着离开了帅府,让凌寒送他去了北平。
云清以为只要他离开了,就把这惨烈的夹杂着背叛,对权力的欲望,嗜血的战争的往事都抛在身后了,都冻结在冰天雪地之中了,他再不想想起,再不想面对。哪怕,那是他的故乡和家,有父亲的慈爱,妻儿的依赖……
又一日的风雪,直到午后风雪住了。飞机在黄昏中起飞,飞离奉天的时候,云清想到小时候私塾先生教他背的诗。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云清默默念着这首诗,看着奉天城越来越远,终于,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