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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和医院。
惨白的病房里,饶是围了许多人,竟然是格外的安静——除了病人的些微的呻吟,旁边的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
苏卓然帮云清听诊,心肺没有太大的异常,他摘下了听诊器。
凌寒与邵阳等人急促的脚步声在医院的楼道里格外的刺耳。
凌寒与曼卿进来,看到白大褂的苏卓然也有些诧异。
“苏医生……”曼卿微微点头示意。
苏卓然也楞了一下,不自主的扶了一下金边的镜框。
“云清怎么样?”凌寒问道。
“他是吗啡注射过量,所以才导致的昏迷。问题不是很大,应该晚上就能够醒过来的。我给他注射了药,也一直早观察,应该没有危险……”
“谢天谢地。”叶青岚双手合十。
旁边,郑蕴仪红了眼圈,一直抱着自己的手臂,听见苏卓然的话,才略是放松了一些。
凌寒靠近云清,端详着云清的样子。云清在昏迷中都是眉头皱着,嗓子里似乎是不舒服,时不时的有些呻吟。云清已经消瘦的形销骨立,眼皮底下也是灰黑,再没有当时丰神俊朗,飞扬跳脱的样子。
这是这个国土上,仅次于江文凯的实权人物,他的决定举动关系着东北百万民众与二十万将士的未来。外界不会知道,他已经脆弱至此,他的决策能力,智慧,理智,英武还剩下几何。
若是有一日,云清恍悟的时候,该是多么的后悔今日的境况。
凌寒蓦地觉得分外的悲凉。
路是云清走到现在的,吸鸦片是,注射吗啡是,纵使彼时是因为治病,是因为华衡方叛变之后云清伤痛之下难以支撑,纵使是因为杨乐天让医生给云清注射了吗啡,让他深陷泥沼不可自拔。
但是,这些,甚至于云清一个人的生死,对于他所决断的事情,太过于渺小了。
站在那个位置上,他需要的是,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能够英明神武的决策。没有人在意,人们也无需在意,他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可是,眼前的人,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凡夫俗子,病痛折磨下,辗转呻吟。
凌寒看着仍旧很是心痛。
苏卓然环顾四周,屋里的人,都是云清至亲的人。
“章太太,凌寒,章司令眼下虽然没有大碍,但是,长此以往,甚至也不会太久时间,他就很难撑下去的。”苏卓然道,略是叹息。
“怎么会呢……”邵阳若有若无的感叹了一句。
“你们是他身边人,本该也是心里有数的……”苏卓然说着,拉起来云清的袖子。云清的胳膊上打了太多的针,皮肤都已经很难恢复,针眼很明显,密密麻麻。
凌寒瞪大眼睛看着,甚是惊悚。他凑到床前,又掀开云清肩膀,更是密密麻麻的暗红的针眼。凌寒不由得伸手去摸他的肩膀,皮肤都是硬的。
“云清哥……”凌寒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他想到了云清一直没有戒除吗啡,但是,他应该会打的少一些吧,毕竟他自己也不想死;可是,眼前所看到,让他震惊不已,不可置信。
“他的病情已经不是他自己能够控制的了的了……”苏卓然道。
“怎么办?”凌寒低声问。“能够有好的方式治疗么?”
苏卓然摇摇头:
“世界上也没有高明的方式治疗毒瘾,要是戒毒,还是依靠他的意志。不过,眼下估计也是不行的。他的体质太虚弱,精神压力太大,并没有与病痛抗争的心思吧。而且,戒毒的时候,很长的时间,神志都不清醒,眼下这个时候恐怕不合适吧。”
苏卓然虽然是医生,可是他的父亲是副外长,他比一般人更有政治的敏锐。
何况,大厦将倾的危机感,写在所有人的脸上。
“可是,不能够保证他的健康的话,又谈到什么让他去做国家大事呢?”郑蕴仪弱弱的说了一句。
她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虽然是在云清的身边看了很多的家国大事,可是,她的眼中,她的世界,只容得下云清一人。
凌寒一叹,望了望郑蕴仪,又看了看同样悲戚,压抑而沉默的叶青岚:
“怎么都不能保证健康,很多事情,比健康比生命都重要。等云清清醒过来,让他自己选择决断吧。”凌寒道。
这些话,听在郑蕴仪和叶青岚的耳中或是有些残忍,凌寒却也没有觉得。
凌寒及至这个时候,想到大哥和许远征当时说过的话,他们自小就富贵,机会比别人多,年纪轻轻独揽大权,那么就必须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大哥一直严苛要求他,不允许他行差他错,如何不是因为怕一时的怯懦,一时的莽撞,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凌寒知道云清从来都是心思至纯的人。
等到他清醒的时候,等到他回头看东北的满目苍夷,他必定是难以原谅自己。
不管怎么说,在最紧急的时刻,最重要的关头,手握着大权重病,肩负着众任与期望的凌寒,没有能够承担起责任。
东北的同胞和士兵所受到的伤害,云清不可能能够弥补。
只是,凌寒希望,云清醒过来的时候,会更清醒些,能够做出正确的决断,将损失降低。
————
云清清醒之后,张成随即向他道别要回东北。及至说起东北义勇军的事宜,云清既是感动,又是感慨。
非是作战部队,非是建制良好,后勤得以的保障的军队,在云清放弃了东北之后,他的士兵仍旧愿意在绝境中为保护东北的民众而尽力。
云清表示因为外交上还在谈判,他不便出面支持,但是,从经济上他个人出钱,支持张成等人筹建义勇军的行为。
尽管是言语虚弱,但是,凌寒还是从云清闪光,激动的目光中,看到了希望。
张成郑重的经历,道别。
“张成!”凌寒叫住张成,主动的上前与张成相拥,捶了捶他的肩膀:
“兄弟,一定要安全回来!”
“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等着我喝你家孩子的满月酒!”
张成的目光中有清泪。
“好!”凌寒应道。
“好好的照顾陆医生,她是很好的太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生都感激他。”
这句话,张成说的很低,但是,略是颤抖的声音,凌寒还是听得出来的。
“我知道。一定!”凌寒道。
张成转身而去,挺直脊梁,步伐坚定。从扬城到北平,回奉天,他是向死向战争而行的人。
凌寒彼时决议回东北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激烈慷慨;而今,站在旁观的角度,心中一阵酸涩。
是的,他留在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要协助云清,重新树立信心,能够理智的决断,绝对不能一错再错了。
————
局势越来越坏。
十月初,日本关东军开始袭击锦州。
谈判和交涉都在进行中,关东军空袭锦州既不符合国际法,也不符合常理。俨然,是没有和谈的意思了。
南京政府与云清都在向日方政府抗议着,凌寒几次三番提示着云清应该准备战争,然而,云清并没有打仗的心思。
“眼下的局势,我们很被动。不应该让战争升级!”云清很是固执。
凌寒紧紧的攥着拳头,才让自己理智平静。
“战争不是我们一方的时期,不让战争升级,我们一厢情愿也没用。云清哥,你这点道理不懂么?”
饶是一再的克制,凌寒的话,还是越来越声高。
“不用你教训我,我自有分寸。你出去吧。”云清很是固执,摆摆手。
凌寒再是忍不住,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桌子上的茶杯茶碗应声落地。
云清皱眉,看着凌寒:
“你发的什么疯!”
“苏卓然和曼卿一直在为云清哥的身体担心。他们很谨慎的用药,降低毒品对云清哥大脑的影响,也要降低镇定药物对大脑的影响。为了这些,他们都是记录的很是详细,计算的很是精确。曼卿跟我说,从没有划过这份心思与气力,总觉得做得已经是极致了。不过,不知道是云清哥脑子清醒了,依旧是固执己见执迷不悟;还是他们医术太低,云清哥你依旧是病体沉沉,不辨是非呢……”
凌寒道,说话的语气很是不善。
“凌寒你过分了!”云清果然大怒。
云清的压力太大了,走在钢丝上的感觉。他需要得到肯定。可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却不能够支持他,鼓励他,反而也在质疑他。
这让云清更不理智的恼羞成怒。
凌寒冷笑,丝毫不以为意。
他的苦口婆心,他的循循善诱都没有用,他的激烈反对也只换来云清的恼怒。凌寒越发觉得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这样的境地很是可笑。
正在这时,通讯兵进来,说,对于国民政府与东北对日军的抗议,关东军有回复。
“说!”云清的脸上是期待和希望。
日方公开表示:他们之所以炮轰锦州,是由于受到中国军队的防空炮火攻击,才不得已采取自卫行动”,日方认为,东北军在锦州集结大量兵力,如果置之不理,恐将对日本权益造成损害。为了尽快解决满蒙问题,关东军有必要驱逐锦州政权……
云清的脸色煞白。
东北军在锦州集结,是因为日本对辽沈黑的进攻;而今,日本竟然本末倒置,说在锦州的东北军威胁日本,要求东北军撤出锦州。
简直颠倒黑白,滑天下之大稽。
关东军此番言论,俨然是要求驱逐云清离开东北,要求接管满蒙。
显然,云清已经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