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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中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咬我的身体,那种感觉好像是谁在用指甲掐着皮肉,小腿、胸脯、脖颈,甚至脸庞麻疼麻疼。我一惊顿时睁开眼,耀眼的阳光从层叠的棕榈树的枝叶透过来刺得眼睛一阵发黑。
这是哪里?我打了一个冷噤,几乎是以鲤鱼打挺的姿势从草地上跳了起来。我紧张地巡视四周,回想晕倒前发生的事情,我终于记起这里是索西乌村的村外丛林。
但乔治呢?
难道那个家伙把我打晕后藏在村外,他独自潜进村里去找我的行李包。我暗叫糟糕,如果事情真像我所想一样,此刻乔治一定被村民捉住,否则他不会到现在还没出现。
皮肤上仍是有些疼痛,有什么东西在爬,我低下头朝手臂看去,只见十几只一公分长的大红蚂蚁正在裸|露的皮肤爬着,不但是手臂,而且双腿,脖子里也有蚂蚁。我吓得够呛,这么大的蚂蚁弄不好有毒性,赶紧伸手掸掉,但是有些蚂蚁爬进内衣,我只得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将衣服脱了下来。
解决完蚂蚁我思前想后,认为冒然进村里去救乔治不太现实,如果连我也被抓住那可真就逃生无门。我打算好立即赶去离索西乌村最近的蒙盖巴,找镇政府和警察局报案,这些政府官员应该不会坐视白人安危不管。
主意既定我赶紧撒开腿向村外的丛林跑去,但是跑了半个多小时我却没有发现昨日经过的那条河,这无疑说明我走错了方向。我只得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兜来转去不仅没找到那条河流,反而越走越岔,甚至连回索西乌村的方向都弄不清。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在丛林里又转了半个多小时我发现一条很浅的河流,河水大概只到小腿的样子,水面长着一些绿色的浮萍,我决定先趟过这条河去看看,如果运气好从这里也能到蒙盖巴。我抬起脚下了河,走了几步发现河泥特别的松软,踩下去整个人便有往下沉的感觉。
“啊……”正想着脚底突然一软,像踩在棉花地,我还没回过神两只脚踝便陷进河泥里,然后迅速没至小腿肚。我陡然吃了一惊,赶紧从河泥里拔出腿,但这一挣扎用劲,腿没拔出,河泥竟然淹没到膝盖,再加上河里的水位,我大腿以下已经全部在水中。
我醒悟过来,这里是沼泽。此刻我不敢再动,按照经验陷进沼泽不能动,否则只能越陷越深。我张开双手,尽量减轻身体的重量,兴许还能捱上一段时间。但令我丧气的是身体并没有停止往下陷的倾向,没多长时间河水已经淹到我的腰部,陷进河泥里的双腿已经不能动弹。
灼热的阳光从天空中洒下来,像张无边的大网把我网牢,紧张、焦虑、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我大口地吐气,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救命。有人吗?救命。”我焦急地用曼迪语大声呼救,但这无济于事,丛林里只有鸟儿扑闪翅膀的声音。
我气馁了,像这种地方恐怕就是一天也不见得有人来。“秦一诺,你就算活着出索西乌村,却也逃不出这片沼泽。”我悲叹着,再过不久河水就会淹没我的头顶,我的身体会在这片沼泽里腐烂最后变成沼泽里细小的黑色颗粒,并且也不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个叫秦一诺的中国女人死在这片沼泽地。
我望着仅仅离我只有两米多远的河岸,无法形容出心里的懊恼。
咚咚咚——
丛林里突然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乍听像鼓声,但听仔细了却感觉像是某种东西相互撞击的声音,并且有明显的节奏感。半晌我清醒过来,这是塞拉利昂民间最流行的打击乐器,叫作瑟布瑞,这种乐器制作非常简单,仅仅把数十颗钮扣穿在尼龙绳上,然后编织成网状套在晒干的葫芦,利用钮扣撞击干葫芦而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我大声疾呼,既然有瑟布瑞,那么一定有人从这里经过。
我喊了许久,终于丛林里有回音。“是有人喊救命吗?你在哪里?”
“我陷进沼泽,在沼泽,快来救我。”
几分钟后丛林出现七八个黑人妇女的身影,我看过去,这些妇女拿着脸盆和鱼网,穿着短衣奔过来,我费力地扬起手让她们能尽快发现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们终于看到了我,当然我的情形也让她们大吃一惊,几个妇女在岸上商量最后将鱼网抛了下来,我抓住鱼网,她们则一齐拽住鱼网往后拉。大概是由于我陷得太深,我的身体并没从沼泽里拉出,那根鱼网却被扯断。她们又扔下一条粗绳索,我死命地拽住那根绳子,尽量地让自己的上半身平倒下去以减小双脚产生的压强。
这些妇女很用劲,我直担心自己的双腿会被稠密厚重的淤泥扯断。
我被拉到岸上已经累得不能动,虽然几次经历死亡的边缘但没有哪次能像今天这样让我恐惧,人类在神秘莫测的大自然面前总是渺小而卑微。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其中一个看着年长的黑人妇女问我。
我仍是大口喘气,死亡带来的恐惧并没有消除。“我迷路了,我本来想去蒙盖巴。”
“错了错了,蒙盖巴不是往这里走,去蒙盖巴要经过一条河流。这样吧,我们正好去那条河捕鱼,你就和我们一样走。”
瞧见她们要走我也不敢赖在地上休息,路上那年长的妇女告诉我,她们是这附近南图尼村的村民,和索西乌村隔着两片沼泽地。她警告我丛林里有许多沼泽,不是长期住在丛林里的人会很容易误陷沼泽,她说那种看着很浅的河流,其实很可能就是沼泽。
在南图尼村的妇女带领下很快找到那条河流,趁我呆在河岸的时候妇女们早拿着脸盆和鱼网跳进河中,她们似乎都是游泳的好手,黝黑的身躯在河水里翻起阵阵的浪波,更有的人还在蛙泳。
我不敢耽搁,向她们道谢后告辞而去,过了河没走多远我就发现昨日经过时我被树枝划破的一小块裤角,这证明我的方向没有错。
到达蒙盖巴已经是午后,我决定先去警察局报案,在街上拉住两个当地人问了地址便跑了去。警察局就在镇中心,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门前也没有警察守卫,我直接跑进院子里。这是个很简陋的警察局,院子分为两半,一半是牢房,一半则是办公的地方。那牢房也不像国内分隔成一间间单独的囚室,而是一个大统间,三面墙壁,一面是铁栅栏,因此关押在牢房里的犯人直接就可以看见对面警察的办公室。
牢房里关押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黑人,疲惫的眼神,但看见我后眼睛里都放出饿狼样的光,一个个地冲到铁栅栏前伸出手向我招呼,见我不答理还有的人拼命地用身体撞击铁栅栏。我看着那用只有拇指粗的铁条焊接的栅栏不禁相信,只要这些人再用上把劲,这铁栅栏迟早要被他们推倒。
“女人,过来,我爱你。”
“来嘛,女人。”
牢房外面站着一个瘦小的黑人警察,他同样是疲惫的眼神,无精打采地端着枪托戳那些伸出铁栅栏的手臂,警告他们不要闹,安静。
我直接走到对面的警察办公室,刚进去就瞧见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索托警长,他正坐在椅子上和一个背着包的男人在说什么,而地面上则摆着一堆旧皮鞋,这些皮鞋新旧成色不等,有七八成新,也有开口脱胶几乎不能穿。那背包男人拿起地面上一双稍微新的皮鞋,往索托警长没穿袜子的大脚套去。
我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情形,这情形好像是双方在买卖皮鞋。
“是你。”我听到了索托警长惊讶的声音。
我也有些尴尬,好像抓着索托警长的小辫子。“索托警长,我是来报案的。”
“报什么案。”索托警长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又跺着脚,试穿脚上的皮鞋是否合脚。
虽然眼前的情形实在不适合报案,但我还是赶紧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仔细地讲了一遍,也许只要讲明是个英国人被抓住会引起索托警长的重视。“他们说我们偷窥SecretSociety,现在我的朋友被他们抓住,他们想要处死他。索托警长,请你现在马上派警察去救他。”
索托警长像没有听清我说的话,拉住那卖皮鞋的小贩商谈起价钱来,我心里有气大声道:“索托警长。”
他回头瞅了我一眼似乎极为生气,穿着皮鞋的脚在地面上重重踏出一步,道:“你说你醒过来就没发现那英国人,你怎么知道那英国人去村子里找行李包,他就不可能一个人先开溜了吗。中国人,除非你能证明那英国人确实被索西乌村的村民所抓,否则我是不会派警察出动。”
“乔治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了解他,他一定是被村民给抓住。”
索托警长不再理我,和小贩谈的价钱不合心,他又重新选了一双皮鞋试。我气坏了,像这种人当警察平日也只能欺负平民百姓,难道还真能指望他为民办事吗。
我拾起地面上的一双旧皮鞋朝索托的头部扔去,然后大步地向外面跑去,很快身后传来索托气极暴跳的怒吼声。
镇政府离警察局不远,跑过一里路就到了,同样是幢简陋的院子。门口有个守门的门卫,他告诉我现在镇政府的卡他马主席不在,他去出席下面一个村举行的庆祝仪式。
“那现在还有谁管事。”我急得不行。
“卡他马主席的秘书艾美答。”
我打算先去找这个秘书,按门卫指引在小楼的第二层最后一间办公室找到艾美答,是个五十多岁的黑人妇女,打扮得比我所见过的任何黑人妇女都要时尚,涂着玫瑰色的口红,穿着白色的职业裙装,看着人特别地有精神。她这身打扮直觉让我以为她不是普通的平民家庭,在塞拉利昂即便是男人也不容易找到工作,像艾美答能够进镇政府工作也应该是有些家底的人。
“您好。”
她看见我进来有些惊讶,但还是马上站起来。我尽量地先和她热情寒喧,然后才将乔治被抓的事讲出来,艾美答听后只是沉默不语,眉头皱得老紧。
我的心陡然一沉,艾美答的神色有些不情愿,忙道:“艾美答秘书,我刚才去过警察局,但是索托警长根本不相信我的话,但是乔治确实被索西乌村的村民抓走。请您想想办法去和安第纳酋长交涉,不然乔治会有生命危险。”
“抱歉,这件事恐怕我要和卡他马主席报告才能决定,我没有资格去和安第纳酋长谈判,而且现在你也不能证明乔治被村民抓走,或者你可以先向英国使馆求助。”
我终于相信这个艾美答不能给我任何帮助,看见她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台电话机,又道:“你有英国使馆的电话号码吗?”
艾美答没有回答,从抽屉里找出一本文件翻了几分钟指着一行字给我看,我默记着那几个数字,抢过办公桌上的电话拔过去。电话那端没有任何的声音,我冲着话筒大声地喂,也不管我拔过多少次,电话里始终寂静无声。
“电话前两天坏了,还没来得及修。”一旁艾美答不紧不慢地道。
我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冲下楼去,气愤地想如果来报案或者求助是欧美人他们是否也会如此怠慢呢。
在镇中心的汉斯老板家中我买了一套化妆的工具,另外还买了假发套和一套曼迪族妇女的服装,心急火燎地往索西乌村赶去。
我沿着在丛林里留下的记号顺利地赶到离索西乌村不远的河流,此时南图尼村的捕鱼妇女早已离去,河面上静悄悄地。我将手中的包裹放在头顶,很快地趟过河去。我找了一处相对僻静的丛林躲在里面,将身上的湿衣服换掉,然后换上曼迪族妇女的服装。
袋子里放着一套劣质化妆品,我对着小镜子打粉底,这是种深褐色的粉底,涂在脸上后皮肤就会接近黑人的肤色。我尽量把脸上的粉底抹得均匀,怕露出破绽也把脖子给涂了粉底。我特意地把唇线往嘴唇外画,这样抹了口红后会显得嘴唇又大又厚。
戴上买的假发套,我对着小镜子欣赏,除了鼻翼没黑人那样宽,其他和黑人也相差无几。我将脱下来的衣服和装化妆品的袋子藏在草丛里,平静地朝索西乌村前进,现在我必须要以自己的力量救出乔治,也许只要安排一个周密的计划那应该能救出乔治。
进村后并没看见多少男人,几个裸|露上身的妇女在门前用木棒舂米,她们向我投来惊奇的目光。我向她们点头微笑,她们也就自个地嬉笑说话不再瞧我。虽然我化妆成曼迪族妇女,但是我的面孔在这个村庄比较陌生,很容易遭到盘问,而且只要我一开口,那不标准的曼迪语就会出卖我的真实身份。
我边走边想该怎样把乔治从村中弄出去,就算不能救他也要先了解他目前的情况。
在村中的木棉树下我发现了乔治,他被绑在树上,脑袋向下无力地垂着,我看着他侧过来的半边白皙面孔被打出四五条血痕,就连灰色的衬衫也被打得四分五裂。我躲在一棵棕榈树后面轻轻地喊他的名字,他没有抬起头,也没任何反应,不知是死是活。
“乔治。”
我准备靠近他察看情况,身体刚越出棕榈树后面就伸出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