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一院落梅雪衣沉(1)

南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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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白气结。小孩儿见他又一次吃瘪,笑的有点兴灾乐祸,对谢瑾宸的崇拜又增加几分。

    小毛驴驮着一堆食物来到痴儿村,离得老远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小孩儿指着一处破旧的房子道:“那里就是了!”

    已经到吃饭的时候了,村里却没什么炊烟,舒白便问,“这村里好像没什么人啊?”

    小孩儿头又垂下了,有点自卑的样子,“他们觉得晦气,搬走了。”

    也正因为如此,哑婆婆收留的孩子才有片瓦遮身。

    舒白哄他,“那是他们没眼光,这地方依山傍水,瞧这山势走向,这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啊!嗯,这只小老虎可不就是你么。”

    小孩儿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立时眉开眼笑。抱着烧鸡往屋里跑,隔着老远就喊,“婆婆,婆婆,我带吃的回来了。”

    两人跟进去,见个白发苍苍地老婆婆正在给孩子喂饭。哑婆婆见有人来忙起身,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比划着手势。

    舒白看看碗里,只有些可以照得见影子的稀粥。

    小孩儿殷勤地捧着烧鸡给她,“婆婆吃鸡!可好吃啦!”

    哑婆婆将鸡撕成一块一块的分给孩子们。小孩儿拿块鸡送到哑婆婆嘴边,“婆婆你也吃!还有粥哦,弟弟们可以吃粥。”

    哑婆婆将鸡推给小孩儿,示意他自己吃。小孩儿拍拍肚子,“我已经吃饱啦!大哥哥买了好多吃的,整整一大桌菜呢!”

    舒白将带来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这里还多着呢,婆婆也吃些吧。”

    谢瑾宸则观察那些孩子,总共有九个,有男有女,大的已经两三岁了,小的不到一岁,无一不目光呆滞,反应迟钝,有些东西送到手上都不知道吃。有个两岁的婴儿情况尤其严重,口水都不会吞咽。

    他记得那店小二说一年就送来十几个孩子,问小孩儿,“东西不够的话,可以再买些,还有别的孩子吗?”

    小孩儿摇摇头。

    “不是说送来很多吗?”

    小孩儿伤心的道:“……他们……都死了。”

    “怎么死的?”

    “不会吃饭了。”

    谢瑾宸神色凝重,“可有给他们请过大夫?是了,他们的父母在丢弃他们之前肯定已瞧过大夫了,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必是治不好才丢的。”

    “谢兄,你有何打算?”

    谢瑾宸沉声道:“寻常大夫看不了,雪青兄长定是看得了的,我想再去趟嶷山。”

    “你知道他在何处么?”两次都是文狸带他们下山,且嶷山常年云环雾绕,极易迷路。

    “隆冬腊月,有花开的地方,自然便是他所在之处。”

    “我知道哪里有花!”小孩儿忽然道,眼睛亮晶晶的,“好大一片红色的花,可漂亮了!”

    “是梅花么?”

    “不是的。”

    谢瑾宸摸摸他的脑袋,“那就劳烦你带路了。”

    “好的!”小孩儿拍着胸脯保证,特有成就感。

    他们与哑婆婆打了招呼,先带那个最严重的孩子过去,若能治好其他孩子自然不必说,哑婆婆含泪答应,对他们千恩万谢。

    谢瑾宸从包袱里取出件狐裘衣来包着小婴儿,这才出发了。小孩儿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带路。

    走了约模两刻钟,小孩儿指着个山谷|道:“就是那里了!”率先跑过去,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脑袋蹲了下来。

    谢瑾宸连忙上去问,“怎么了?”

    小孩儿抬起头来,额角上赫然出现了个包,他泪眼汪汪地道:“有人打我。”

    谢瑾宸往前走几步,根本没看见什么人影。小孩儿也觉得疑惑,往前走了走,还未靠近谢瑾宸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推了回去。

    两人都诧异起来,舒白走到小孩儿旁边,伸出手去,在他与谢瑾宸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挡着,随着他用力,结界泛出淡淡的光芒来,对抗着他的力量。

    “是结界。”

    小孩儿疑惑不解,“结界是什么?前天早上我还从这里经过呢。”

    谢舒两人都没回答他,彼此对望着,疑惑深深。

    有结界,且这结界只针对小孩儿与舒白,或许不对,是只针对谢瑾宸。

    舒白深深地道:“或许这个地方现在只有你才能进去。”

    谢瑾宸顿了顿,倏而朗然一笑,“既然如此,想来定有故人扫榻相待,岂能辜负?”说罢扬袖而去。

    “等等!”舒白目色深沉,“怕不是故人。”

    前天早上谢瑾宸与乔雪青在嶷山之上,所以这里花开不是因为他。

    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山鬼行经之处,山花盛开,等他们走过了,一切又恢复原样,该是严冬还是严冬。既然不是乔雪青在这里,那么这里的山鬼是谁?

    谢瑾宸浑然不在意,“有人以十里繁花相迎,我又岂能辜负美意?”

    舒白摇摇头,“除了乔雪青,这世间怕没有哪个山鬼对你们谢家有美意了。”

    谢瑾宸目光如针,“你似乎知道很多?”

    舒白却又不说话了。

    谢瑾宸冷凝了他一会儿,接嗤笑起来,“就如同我敢接受你的挑衅,进入你的局里来。也敢接受这个人的挑衅,入这个局里来。”

    舒白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你……”

    谢瑾宸讥嘲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只是来追查傲因的事么?你以我大哥的字将我引入你的局中,目的是什么我不得而知,哼,但你觉得我会一直任由你摆布吗?”

    舒白微微别开脸来,不敢看他的目光,声音弱弱的,带着些无奈,“我确实对你有所隐瞒,我们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使命,不足与外人道。”

    “你的使命与谢家有关系?”

    “并非针对你们谢家,只是有些牵扯。但你们谢家的一切,并不该由我来向你说。……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相信。”

    谢瑾宸勾起嘴角,“你且说来听听。”

    舒白顿了下,望着他的眼睛道:“十五年前的沬邑之战,始作俑者,……就是你们谢家。”

    谢瑾宸的声音冷静到极点,“哦?”

    舒白深深地道:“所以,我怕你会有危险。”

    谢瑾宸从怀里掏出那个莲蓬扔给舒白,“这个你拿着,我若真被他们绑架了,记得用这个来换我。”

    舒白有点急,“谢兄!”

    谢瑾宸冷然一笑,“告辞!”一摔衣袖,扬长而去。

    舒白隔着结界叫他几声,他也未理会,径直走向山谷里。舒白叹了口气,转小婴儿递给孩子,“你先带他回去,我去给你们买些冬衣食物。”

    小孩儿点点头。

    舒白走之后,谢瑾宸折回身来,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后接着捏了个诀,指尖灵光化成一只雪鹤,悄悄地跟上他。

    如果舒白真不想让他进入结界中,一开始就不会让他来到山谷。到山谷前又突然提谢家与山鬼的仇怨,显然是要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以他对两位兄长的感情,舒白越是阻止他进去,恐怕他越是要进去,然后两人就顺理成章的分开,这样舒白就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那么,他要做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席地而坐,将灵识寄在雪鹤身上,见舒白原路返回到那个山巅,凝视着脚下的血逆祭坛。相识以来他总是嬉嬉笑笑没个正形,此刻这张脸却无比的深沉肃穆,若非一路跟着,谢瑾宸几乎以为是两个人。

    接着他一调头,往嶷山爬去,他目的性很明确的往一个地方奔去,显然是要见什么人或去某个地方。

    忽然他的脚步顿了下,谢瑾宸几乎以为他发现了自己的跟踪,他又神色自若地往前走去。谢瑾宸舒了口气接着跟,见舒白绕到一个稍高的山头上,望着山谷自言自语地道:“山谷面朝东方,从这里应该可以找到结界的突破口……”

    谢瑾宸疑惑,他来这里是要寻找结界的突破口?

    舒白已经盘膝而坐,开始施法。

    谢瑾宸躲到旁边悄悄观察,过了会儿,忽然觉得背后有杀气,忙将灵识收回本体,回头就对上一张青白的脸,他与东西四目相对,那阴毒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接着他诡笑着张口开,两根白森森的牙猛然向他咬来……

    而这时,舒白睁开眼,纵身一跃,影子骤然就消失在天空下,良久出现在嶷山之巅。山巅上有方温泉,水汽氤氲。泉边的石头上半伏着一个人,水藻般的长发随着温泉水荡漾,他的眼睛是湛蓝的,如同大海的颜色,肌肤是珍珠般的白皙。

    “怎么这么不小心,被他跟踪都没有发现?若不是我提醒,他都要跟到这里来了。”他的声音空灵悠远,如笛声从海那边传来,只需要一个音节便足以迷惑人心。

    舒白方才心绪确实有些不稳,此刻倒是冷静下来,脸色冰冷,“血逆祭坛是怎么回事?”

    “九百年前,它便存在了。”

    舒白不可置信地指着脚下的土地,那里有万家灯火,有安居乐业的百姓,“这东夷数万的百姓就是这祭坛上的牺牲?!”

    “是。”

    舒白愤怒地望着他一眼,拂袖而去。

    那人的声音悠悠传来,“你听到了吗?这片瀛寰大陆上的哭声?那些生活在地底下的族人的悲号?他们已经被埋了太多年,连眼睛都褪化了。他们想要见到光明,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阳光下,这是他们的宏愿,你——就是他们的宏愿!”

    “你这样做,会让更多的人生活在黑暗中,永不见天日!”

    “可他们才是掠夺者!是他们盗取了属于我们的自由与光明!原本我们才是这个瀛寰大陆的主宰,他们抢占了我们的土地,封印了我们的神祇,屠戮了我们的族人,灭了我们的国,他们才是罪恶的一族!”

    随着他的嘶吼,下身露出水面,竟是一条鱼尾,散发着如同霓虹般绚丽的光彩,他竟是一只鲛人。

    舒白对他的身份一点也不奇怪,目光悲悯地望着他,“所以,数百年后,我舒氏又会成为这东夷百姓的宏愿,来反抗你们的掠夺?”

    “这是你们的使命,是你们存活于这天地的理由,不是吗?”

    “是。”舒白疲惫地揉揉眉心,有些心灰意冷,“可我宁愿归于虚无。”

    鲛人雪澈顿了顿道:“时间会冲淡一切仇恨,九百年过去了,当年的恨意也消散了。我们只需要自由,东夷百姓死于不死与我们没什么相干,——血逆祭坛,也不是不可解。”

    “如何解?”

    “解零还需系铃人,羽皇额间那枚蓝琉璃,可镇生魂。”说完一个纵身扎进温泉里,沿着泉下暗道游走了。

    舒白在温泉边站了会儿,小青驴跑到他身边来,打个响鼻轻轻地蹭蹭。

    舒白回过神来摸摸它的头,“你说将来,他会不会恨我?”不等小毛驴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苦笑起来,“也罢,当一切结束之后,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恨与不恨又有什么关系?”

    他摇摇头驱散自己心头的酸涩,“帮我查查血逆祭坛的事情,我不相信他的话。”

    小毛驴点了点头。

    谢瑾宸被迫收回灵识后,见背后是只傲因,当即拨出大昭剑,只听“叮”的一声,宝剑与獠牙相撞,火花迸溅。傲因“嗷嗷”叫着,锋利的爪子接二连三的袭来,譬如疾风骤雨,倒是谢瑾宸还记着桃花古刹里那只傲因死时的眼神,出剑缓慢了许多。

    便是这一个空档,傲因沾着粘液的舌头就向他卷来,一但触碰到粘液便是死路一条,谢瑾宸不怕大意,内力灌注大昭,刹时剑身如火,一下便斩断了傲因的舌头。那傲因负伤,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逃走了。

    谢瑾宸再要追踪舒白时,已经不见了他的踪迹,只得作罢,向山谷里走去。

    果然如小孩儿所说,山谷里开一大片花,火彤彤的如同燃烧的火苗。前两日下的雪还没有融化,四周的山坡都是白皑皑的,更衬得这片花海如火如荼,美丽不可方物。

    谢瑾宸环顾左右,并没有人往的地方,这才往花丛里走去。走近了才发现,这些花没有叶子,一枝绿竿撑起殷红的花球,花叶卷曲,花蕊纤长,极为妖艳。

    谢瑾宸觉得这花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手指撑额凝思了会儿。蓦然他身子一僵,整个人都变成了木桩,死死地看着那些花,神情莫测。

    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蹲了花来,凝视了花根半晌,用大昭剑挖开地上的土,看清下面的东西,脸色瞬间苍白如死。

    舒白赶回来的时候,见谢瑾宸蹲在花海里,神色恍然。他叫了两声谢瑾宸没有反应,便推了推他,“谢兄?谢三郎?谢家三郎?”

    谢瑾宸这才愣愣地抬起头来,那双眼瞳不往的颤抖,仿佛一直信仰的某物破裂了,灰败如死。

    舒白的心猛然被刀绞了下,“谢兄,你……怎么了?”

    谢瑾宸双眼无神,愣愣地往回走。

    舒白觉察到不对,没再聒噪,默默地跟着。还未靠近村庄便听见厮杀声,他纵身跃去,见几十个罗织门卫包围着破旧的小楼,小孩儿又要自保又要护着孩子与婆婆,自顾不暇,浑身都是血,屋里的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身上血迹斑斑。

    舒白勃然大怒,积气成刃便要杀过去,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大昭剑绽放出血红的光来,一下便砍了两人的头颅,接着谢瑾宸跳进黑衣人中间,一脚踹翻一个,一剑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脏,拨出时鲜血四溅,染得他满脸血红,他浑然未觉,回手一剑削掉背后偷袭之人的脑袋,招招狠厉粗鲁,如同屠夫杀猪。

    舒白气刃凝于掌,却半天没有使将出来,怔怔地望着谢瑾宸。从竹舟相遇以来,谢瑾宸一直便是翩翩优雅的贵公子,便是在桃花古刹里,也坚定从容。而此刻,他的剑毫无章法,一柄稀世宝剑竟似当屠刀用了。

    电光火石间,十几个黑衣人已身首异处。

    谢瑾宸执剑立于尸堆之中,青衫被染成紫色,血顺着剑槽往下流,他那俊秀的脸庞上满是血腥,犹如罗刹。

    屋里传来小孩儿的哭声,舒白进去看见有个孩子已经被杀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瑾宸也进来了,目光阴晦地望着死去的孩子,半晌蹲了下来,大昭宝剑抵着孩子的天灵盖上。他的手不住的颤抖,几乎握不住剑。

    “谢兄,你要干什么?”舒白不解地问。

    谢瑾宸憋着一口气想压抑恐惧,额头上青筋都被憋出来了,手颤抖的愈发厉害。

    “谢兄!”

    终于他一咬牙,剑刺入死婴的头顶,掀开天灵盖。既便已有准备,眼前所见仍旧令他倒吸了口冷气。

    “怎么了?”舒白不解地上前来。

    “别看!”谢瑾宸一把挡住他,声音急切而慌乱,随即宽大的衣袖遮住婴儿的尸体,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脸色苍白如死。

    雪后初晴,故而这个夜晚尤其的寒冷,要把骨头都冻僵似的冷。

    谢瑾宸没有睡,他躺在这破旧的屋顶上,一壶的饮着酒。酒是北地的烈酒,寒冷的冬天喝最是暖人,可他越喝心却越冰冷。

    舒白陪在他身边,难得的安静下来,谢瑾宸饮一壶,他便陪一壶。屋顶上很快就摆了四五个坛子。

    天际一轮圆月,檐下落梅飘雪,如斯美景,正是谈风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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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们,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