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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出了宝华殿,正值未时,烈日骄阳,火伞高张。顺着竹林走了没多远,觉澄摸着晒得发烫的小光瓢道:“施主哥哥、施主姐姐,觉澄带你们从韦驮亭上观音阁吧。那条道稍远一些,但是两边都是大叶子树,荫凉得很呢。”
潘盼、白五俱是抚掌称好。双侠亦觉着可行,遂点头道:“那便有劳小师父领路。”
通向韦驮亭的路,坡势略缓,沿途遍植香樟,微风习习,确较先前舒爽。一番交谈得知,这法号觉澄的小沙弥,原是附近山户人家的娃儿,五龄中染时疫,幸得大佛寺法师救其一命,家人感念佛祖慈悲,将其舍入空门,如今已有六年。虽在寺中修行,终归难脱少年心性,无有上师督促,一路欢蹦饶舌,时不时引得众人会心而笑。
“哥哥姐姐们快些,前面就是观音阁啦。”觉澄指着不远处一座宏伟殿阁,连说带比划,“寺里最高最好的屋子,里面供着那么大的菩萨。”
待到近前,果不其然。整座楼阁朱墙黄瓦,深檐斗拱,势态恢宏,极具盛唐遗风。廊下恰有一年青僧侣经过,觉澄瞧见,忙不迭挥手大叫:“二师兄!二师兄!”说着,撒腿便奔了过去。
那年青僧人驻脚,循声看过来,微笑道:“你这猴儿倒敢乱跑,不呆在宝华殿诵经,上观音阁来做甚么?小心师叔知道了,又要罚抄《愣严经》。”
“才不会呢!”觉澄伸手,指着身后潘盼一行,颇为得意道,“就是师父让我送他们过来的。”蹿上前,又吊住年青僧人一条胳膊,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二师兄觉深。”
觉深挣脱觉澄纠缠,在他额间轻弹一记,嗔怪道:“调皮鬼。”走近潘盼一行,双手合十,神色端肃道,“小僧观音阁司水觉深。师弟年少顽劣,还望三位施主见谅。”
三人合掌回礼,连声道不妨事。
觉澄笑嘻嘻道:“功德箱就在殿内,施主哥哥、施主姐姐,快随我来。”
觉深旁观三人服色装束,目光骤然停落在双侠、锦毛鼠随身佩带的刀剑之上,忙移步拦在众人身前,急道:“且慢!”
众人不明就里,暗中均感讶异。白玉堂不解地问:“觉深师父何出此言?”
“阿弥陀佛。”觉深顿首,再度行了个执手礼,转身叫住小师弟,语气威严,“觉澄,过来。师兄有话问你。”
觉澄本待兴冲冲地往观音阁里钻,乍见师兄动怒,便像霜打过的茄子一般焉巴了,垂头丧气应声:“来了。”
觉深盯着他道:“你领三位施主上观音阁,难道没有经过解剑堂么?”
“哎哟!”觉澄恍然大悟,拍着脑门道,“我瞧紫竹林那条路晒人,打后山韦驮亭绕过来的。”
觉深板着脸斥道:“糊涂!”
觉澄知晓犯了大错,哭丧着脸道:“不是有意的……”
双侠听着有些明白,温言道:“原来贵寺设有解剑堂,倒是我等唐突了。”
觉深点头道:“观音阁乃鄙寺诸位长老禅修之地,又兼藏经楼所在。故自谈真大师督建起,便与韩氏族长约定,此处不可见兵戈。觉澄师弟资历尚浅,未尽带引之责,实为鄙寺的疏忽。觉深恳请二位施主,现今能否移步解剑堂,容小僧奉茶赔罪。”
丁兆蕙与白玉堂交换个眼色,谦和道:“觉深师父言重了,委实折煞我弟兄二人。吾等一行虔诚礼佛而来,自当谨行慎言,遵奉寺规。只不过……”他目光落于潘盼身上,“我这妹子患有眼疾,行路颇为不易……”
觉澄扑闪着一双眼睛,插嘴道:“我先带施主姐姐进殿便是。”
观音阁里法器宣鸣之声隐隐传入耳内,清净之音,涤人心志。潘盼倏忽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她未及多想,便道:“这样按排也好。二位哥哥随觉深师父去解剑堂罢,我在此间,毋用担心甚么。”
觉澄登时又恢复了高兴模样,上前搀扶潘盼:“施主姐姐小心。”
白玉堂颔首:“我等去去即回。”见双侠立着不动,招呼他道,“丁二哥,还不动身?”
觉澄身量尚小,袭一领宽大的灰布缁衣;潘盼着青绿褙子,松石罗裙。相形之下,竟更为纤瘦。丁兆蕙目送二人背影渐去,心头百感交集,想要说些甚么,终是忍住了,转过身道:“走了。”
觉澄将潘盼牵至观音菩萨像前,扶她跪坐在蒲团之上,小声道:“施主姐姐,功德箱就在你面前,手一伸便够到了,随意舍些银钱罢。”
“好。”潘盼利索地从腰间解下荷包,将仅剩的一些碎银子悉数倒入手掌,一古脑儿塞进了功德箱。
觉澄瞧着,反倒替她心疼,咂舌道:“求佛贵在心诚,施主姐姐何需这般破费。”
潘盼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复道:“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在此间种些福田也好。”言罢,自个儿都快被自个儿的慷慨感动到了。
“嗯。施主姐姐是有慧根的人。”觉澄一脸钦佩的点头,“说得口渴了吧?我去给你端杯水过来。”
潘盼心虚兼腹诽:难得冒充一把白富美,你这猴儿好生不给咱面子……
坐等片刻,觉澄回转,扶她起身道:“施主姐姐,方才去后堂找水,遇上文殊院的中通法师,师伯请你去禅房奉茶小参。觉澄这就引姐姐过去可好?”
中通法师?潘盼瞬间联想到另一世,专把快件扔门卫,连声招呼都不打的中通小哥……“可是,”她犹疑道,“你师伯怎会、怎会……”支吾着,“找上我”三个字愣是憋着没说。
觉澄款款道出因由:“先前施主姐姐跪拜菩萨之时,师伯刚好由此路过。他老人家说姐姐佛缘深厚,只是尚缺参详。”
潘盼心中一动,脱口便问:“你师伯可会给法器开光甚么的?”
“那是自然。”觉澄笃定答道,“中通师伯精研佛理,修行高深,时常主持开光加持的法会呢。”
潘盼骤然来了精神,连连挥手道:“快带我去!快带我去!”
觉澄引着潘盼一路穿廊过室,未有多会儿,将她带至一间位置极是偏僻的禅房。周遭僻静无声,唯有一味檀香袅袅,入鼻入脑,油然生出多少神秘之意。
觉澄肃立在门边,低声叫道:“师伯,人已带到。”
屋内响起一道沙哑苍老的男声:“扶进来罢。”
觉澄恭恭敬敬应了声是,拉着潘盼袖笼的手不住颤抖。
潘盼满心惦念着开光,对此异动却是浑然不觉。
“女檀樾请坐。”中通法师语气和善,眼光扫过觉澄,端是犀利非常,瞥见觉澄瑟缩一记,随即吩咐道,“师侄且在禅房外等候。”
觉澄神色惊惶地退出门外,中通法师递过一盏茶又道:“女檀樾请用茶。”
“多谢大师。”潘盼就着茶香,摸中瓷盏,端起来胡乱呷了两口搁下,急急问道,“大师有甚么话要对民女说?还望不吝赐教。”
“阿弥陀佛。”中通法师拨着念珠,慢声道,“女檀樾身份非凡,大有来历。只不过俗事牵扰,以致有家难回。”
“大师真乃神人也!”潘盼煞为激动,“可有法子襄助民女,了却归家心愿?”
“这个么……”中通法师言辞闪烁,“倒是有些着难。”
潘盼不疑有他,从颈间解下挂链,将五色琉璃珠摘下,托于掌心道:“大师请看,便是这枚灵珠将我捎入此间。你瞧他还能开个光,再将我送回去么?”
“好。容贫僧看上一看。”中通法师神色复杂地从她手里拈取珠子,倍感词穷。
“大师,”潘盼满怀希冀,“怎样?”
“使得。”中通法师没心情再与她瞎掰,仍按原订计划行事,取过纸笔道,“女檀樾去了,还得留个字件信物下来,贫僧才好向你二位兄长交代。”
“合该如此。”潘盼重重点了点头,摸索着落笔写到:二位兄长台鉴,帮扶之恩,没齿难忘。今返归路,一切安好。各自珍重,红尘勿念。潘盼顿首。一咬牙掷了笔,将穿琉璃珠子的挂链裹于笺内,一并推了过去。
中通法师接过纸包掂了掂,面上浮现一丝古怪笑意,喃喃道:“是时候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