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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夏蝉,依沈仲元之命,烧毁了字柬,便又折回法会陪伴元翠绡,到了地儿,才发现人早不见了。她暗暗吃了一惊,想起先生嘱咐,却又不敢声张;独自回耦园罢,又怕惊动春柳,思前想后,觉得仍是去冲霄楼等候先生,跟他讨个应对的主意。候立许久,倏地瞧见沈仲元打横抱着一人,由一条小径,朝冲霄楼方向急步而来。那人身上盖着先生的外袍,远远看去,辨不清面目,倒是那双鞋,她一眼便瞧出来了,早些天小娘子脚踝肿涨,嫌原来的鞋勒得慌,特意让她拆了脚面,重新纳了个松的。夏蝉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小娘子出事了?!想到或许是因为自个儿报信迟了的缘故,登时眼眶一红,难过得快要哭了。
“沈先生!”夏蝉急着由路边冲了出来。
沈仲元也瞧着她了,朝她点了点头道:“你来得正好,随我来。”
夏蝉跟在他身旁,担忧地看了一眼布袍覆住的元翠绡,惴惴问道:“先生,小娘子她……”
沈仲元神色凝重道:“伤得不轻。”
王府里竟藏着伤害小娘子的坏人……夏蝉听了,不由惊恐万分,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不敢再多问一个字。
沈仲元低声道:“别怕,随我进楼。我将你们安置在密室之内,不会有人发现。你替我照看她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夏蝉低低地“嗯”了一声。
冲宵楼四门八路,每道门均有专人把守,每一路各有密室、暗室一间,用以堆放兵器、关押刑讯之用。沈仲元今日在北门当值,故而随身携有密室的门钥,他将元翠绡抱入,简短嘱咐了夏蝉两句,即刻又折回疏桐别院善后。
屋子里仅有一张竹榻,夏蝉生怕元翠绡硌着,忙脱下自个儿的夹袍,垫于她身下,待看清她脖颈,触目惊心的淤痕之后,伏在她身侧,轻声啜泣起来。
元翠绡心下感动,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没死,哭甚么。”
夏蝉连忙抹了抹眼泪,握住她的手道:“小娘子,你可别说话。”见她唇角有些起皮,又问,“小娘子,你渴不渴?”
元翠绡微微点了点头。
夏蝉小心翼翼地将其扶起,拿过沈仲元留下的水囊,递到她嘴边,慢慢地喂她喝了一口。
元翠绡一个吞咽,倏觉喉间如针刺火烧一般,痛得咳嗽一声,张口吐出一大滩血水来。
夏蝉吓得脸得白了,慌忙用帕子为其擦拭,话音里带着哭腔:“小娘子,这可怎么办?”
元翠绡忍着疼道:“帕子收起来,别让夫子知道。”
“是。”夏蝉流泪应声。
未有多时,沈仲元携了件包袱回转,见她二人无事,不由长舒了口气。
夏蝉瞧他不似先前穿戴,青衣小帽,束腿单鞋,一副王府仆从的打扮,正觉纳罕,沈仲元将包袱递与她道:“你们俩的。”
夏蝉解开袱皮,内里亦是两套仆从的衣裳,刚想问穿成这样做甚,沈仲元已向门外走去,背对着她们道:“事不宜迟,换好了叫我。”
夏蝉不敢怠慢,连忙改换男仆装束,又替元翠绡也装扮上,将换下的衣服仍用包袱皮卷了,轻声唤道:“先生,我们好了。”
沈仲元循声入内,递上一盒锅灰:“脸上、衣服上,都抹上一些。”说着,自个儿先涂了不少。
夏蝉揣了一肚子问号,可先生的话,她打心眼儿里不愿去违拗,默默地照他说的做了。
三人收拾停当,活像是刚从灶底爬出来的,哪里还瞧得出半分原来的模样。沈仲元行至榻前屈身,朝夏蝉道:“过来帮个忙。”夏蝉会意,将元翠绡扶至他背上,嚅声道:“先生,我们扮成这样去哪儿?路上被人撞见,该怎么办?”
沈仲元向她投去一道鼓励的目光,答道:“放心,我们这就回耦园。你跟在我身边,路上不管看到甚么,或是遇到甚么人问话,都不要出声,我自有法子周旋。”
夏蝉倍受鼓舞,攥紧包袱,坚定地点了点头:“夏蝉都听先生的。”
一行人出了冲霄楼,未走多远,但见西首一处院落火光冲天,远远地听着有人扯着嗓子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呐!”
元翠绡心中雪亮:这把火必是夫子放的无疑……唉,每次捅娄子,总是免不了要夫子帮忙收拾残局……愈想愈觉得过意不去,脑袋也越垂越低,渐渐地从小诸葛的颈窝滑到了他的肩胛处,方才靠着不动了。
穿过竹林,听得一阵“哐哐哐”铜锣乱响,迎面正逢上三殿管事领了几十名仆从,各持水桶铁锨匆匆而来。
夏蝉认得那管事,见其眼光向自个儿身上扫过来,忧心遭他识破,亟亟闪到沈仲元身后。
“站住!”管事用小槌指着他们,问道,“知道是哪里的屋子走水了么?”
沈仲元垂首应声:“回管事的话,失火的是冲霄楼西边的疏桐别院。”
管事挥挥手道:“走走走!一齐去救火。”
沈仲元扬起脸道:“小的几个才从火场过来,背上的这位小兄弟便是情急扑火,被烧伤了,小的赶着带他上药局医治,还请管事体谅。”
管事打量他们,确似烟薰火燎过的样儿,点点头道:“你背他过去罢。”又指指沈仲元身后的夏蝉,“那个能动的,跟我走。”
夏蝉大惊失色,元翠绡心中亦是一凛。
着难之际,沈仲元一把拉过夏蝉的手道:“管事明鉴,这位小兄弟方才扑火,也薰着了眼睛,这会儿还摸瞎着呢。”
夏蝉知其是为她解围,当即闭上双目,因先头哭过,双眼确是又红又肿。管事见了,并未生疑,无奈道:“好了,好了。你们快去药局罢,年纪轻轻的,别落下个疤啊痛的。”
沈仲元连声道谢,一手扶着背上的元翠绡,一手牵着夏蝉的腕子,疾步向前行去,转过一道廊桥,估莫着再是没人瞧见了,手底赶紧松开,诚恳言道:“一时情急,多有得罪。”
夏蝉脸上涂着黑灰,内里早红得像烧熟的虾子一般,心头更似揣了一只小兔,不停地“呯呯”乱跳,她屈了屈身,连忙跑到二人前头去了。
元翠绡伏在沈仲元背后叹息:不过是隔着布料,握下小手么……这妮子,脸皮好薄啊……
又行了一阵,总算抵到耦园。三人穿着已变,恐撞上春柳不好解释,并不敢贸然入内,而是在院墙下候了一会,待见着春柳提了个食盒出园子,往典膳房的方向行去,始才进得园中。
沈仲元将元翠绡抱进里屋,安置在床榻之上,转过身,朝夏蝉揖首道:“今日之事,多亏小娘子鼎力相助,沈某不胜感激,还望小娘子能够守口如瓶,不要再让第四人知道才好。”
夏蝉慌得忙不迭福下身去,低着头道:“先生折煞夏蝉了,怎受得了你如此大礼?小娘子之事,便是夏蝉份内之事,断断不会吐露半个字出去。”
沈仲元拱了拱手,回望元翠绡一眼,又道:“既是如此,我去配些伤药再来,这里就有劳你照应了。春柳那边,若是问起,与她说是后花园摔伤所至便是。”
夏蝉点点头道:“夏蝉明白了。”
送走沈仲元,夏蝉赶忙为元翠绡梳洗更衣,再将自个儿收拾停当,已过去大半个时辰。好巧不巧的,春柳便在这当口携了膳食回转,见元翠绡一脸疲态,休卧在床,不由惊怔道:“小娘子,这又是怎么着了?”
元翠绡瞧瞧她,动了动嘴,无声道:“我没事。”
春柳放下食盒,双目流转,朝夏蝉瞥去,隐隐有逼视之意。
夏蝉虽比春柳较早入府,但素来有些畏怕于她,不待她质问,已有些结巴:“小……小娘子在梅岭,想折……折些花上供,攀到假山石上,不……不小心摔了。”
春柳细眉一挑,“哼”了一声道:“你惯是这般当差。”说着,将她推至一边,近到元翠绡榻前,俯身探看其伤势。
元翠绡心中暗暗叫糟:春柳武功不弱,自个儿脖子险些被那老怪物掐断,若是叫她见着了,穿帮岂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当即双手聚力将衾被拉至下颏方休。
春柳未再有进一步的动作,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怜惜,低声叹息道:“小娘子好生歇息,莫要再操劳了。”言罢,缓缓退出屋子。
元翠绡与夏蝉面面相觑,皆是松了一口气。孰料眨眼的功夫,春柳竟又折回了,攥拳行至榻边,摊开手心,将一粒龙眼大的红丸搁至元翠绡枕侧,福了福身道:“小娘子,这粒丹药用温酒化开服下,对你的伤,应是有帮助。”
元翠绡冲她笑笑,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多……谢……”
春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婢子下去了,小娘子服过药早些安歇。”
元翠绡感激地点了点头。
春柳去后不久,沈仲元却是回了,疾步赶到榻前,倏见元翠绡枕边搁着一粒朱红药丸,当即伸手执起,细细看了看,又闻一闻,方扭头问向夏蝉道:“这是哪里来的?”
夏蝉应声道:“方才春柳姐姐拿来的。”
沈仲元怔了怔,又问:“她可告诉你,这药丸如何服用?”
夏蝉答道:“春柳姐姐说,要用温酒化开服用。”
沈仲元闻声,面露惊喜之色,忙对夏蝉道:“快去烫一壶酒来。”
夏蝉应了声“是”,连忙出屋子寻酒去了。
元翠绡倍感诧异,扯了扯沈仲元的袖角,无声道:“春柳给的甚么药?”
沈仲元若有所思:“南青城的疗伤圣药——暖玉断续丹,江湖上哄抬至百金之数,仍有人趋之若鹜,却不知你的这位女使,从何处得来……”
元翠绡瞠目结舌:一百两金子?!春柳这是土豪不露相啊……话说咱跟她也没甚么交情……也就中秋节前,送过她两只风筝而已,对咱这般大方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