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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御前脚刚走,覃曜便看见云岂暖融融的神色瞬时黯然下来。
许江赋回归凤御前,自免不了往冥界走一遭。望乡台前,又是一碗孟婆汤。
私塾中一同欢笑的无邪孩童,院子里一并赏过的紫藤萝花,灶屋间一起做过的村庄佳肴,一切有关的许江赋与映萝朝暮相伴的画面,随着一碗孟婆汤的缓缓下肚,在他的脑海里分崩离析。那些细碎的记忆从他的身体里冒出,轻柔地散开,尔后统统飞往忘川河且融入其间。
饮下孟婆汤后的许江赋,神情麻木,身子僵硬笔直,踏上了回归凤御的轮回路。
这一次,他将映萝忘得干净彻底,满心全意载着他的神女琉渡。
果然,映萝是个多余且可悲的存在!只不过,这个存在,却牢牢牵扯住了另一颗心。
万籁俱静,如水凉风拂面而过。覃曜抬眸望了望天际,上头镶满了或深或浅的星点,无比温柔而郁郁坠落。
一旁的云岂打开了请柬,定定地看着,略有出神。
“云岂。”覃曜唤他。
云岂回过神来,讪讪一笑:“也不知,映萝姑娘在笑妄谷里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丹色大氅的少年郎从月老府里走了出来。
他故作老成般背着手,立于月老府的牌匾下,扬着小脑袋探究着侧身而对,并未注意到他的二人。
待看清了,几分欢欣涌上心头,他嘴角上扬,露出一排瓠犀齿。随即又像意识到什么似得,闭上了嘴。尔后清了清嗓子,故作高傲地唤道:“覃丫头。”
覃曜闻声望去,这位少年郎正是阿醇!
阿醇几步走到他们跟前,见覃曜一脸淡漠,毫无客套叙旧之意。于是乎,他瞪她:“怎么?这才几个时辰不见,便不认得我了?”
阿醇说的几个时辰是天宫的时辰,而于覃曜而言,分明已过了半月有余。
“不过,你来这里做什么?”阿醇言罢,见覃曜身旁还有个他不认得的家伙,又问:“这位是?”
“在下云岂。”
云岂不过白泽族一介无名之辈,除了与凤御上神相交甚好,与其他众神少有熟识,阿醇不认得实属情理之中。
覃曜这才启唇道:“云岂,劳烦你到前面等我,我很快过来。”
“好。”
待翩翩白衣走远了,覃曜才回身对阿醇说:“我来,带走了酒泠殿中所有的酒。”
见阿醇一脸惊愕,思及他对轻酒的感情之深,自己觉得这么做委实不太好,覃曜又说:“倘若你需要,我这就给你。”
“不必。”阿醇打断了她欲施法掏酒坛子的动作,“我在天宫哪里敢喝轻酒哥哥酿的酒?所以,你给我也没用,还是带走吧。”
见覃曜愣愣地望着他,阿醇有些赧然,黑玉般的眸子几转,笑道:“嘿!我说给你捎去的时候,你不是不要么?这还自己找上门来了!”
覃曜柔柔一哂:“不劳您大驾。我有手有腿,自个儿来就行。”
“你倒是能耐!”
覃曜明亮的眸子,望了眼云岂的去往的方向,而后回过头对阿醇作了一揖:“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你,珍重。”
覃曜此番来天宫也没打算来看望他,恰巧遇上了,三言两语打发完,说走便走。阿醇心间闪过几分不快,挑了眉冷言道:“不送!”
望着覃曜渐行渐远的背影,阿醇心头涌上几分酸苦,涩涩地,很不好受。
作为天地间独一的一只梦貘,混沌初开后因着机缘巧合,跟在了身而为神的轻酒左右。尔后与轻酒萍踪浪迹,习惯了人间的喧哗闹腾。从前虽不见得他多待见覃曜,如今却好似只得她这么一个旧友。
自轻酒辞世后,天宫这千年来的孤寂伴着他,怕也是没有尽头了。至于覃曜,仍旧可以无拘无束,他还真是羡慕她呢!
人间时维荷月,初霁露虹,山川润色。
回笑妄谷后,覃曜安排云岂暂且于客舍住下,说待会儿亲自将幻颜露奉上,尔后形影匆匆闪到了兮娘的别院。院前守门的妖侍见覃曜来了正欲通报兮娘,覃曜却挥挥手将打发他下去。
闻寝屋里头传出一阵兮娘娇媚的嗔怪与一道雄厚的嗓音以及一名娇弱男子的喘息声,互相嬉笑*,似乎快活得很。
覃曜暗忖,凭着兮娘的性子,寝屋之中绝不止三人。她显然已经习惯了兮娘院子里的这幅光景,踱步上前,扶袖抬手。
“叩叩叩!”
“谁啊?”兮娘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
“我。”随着覃曜的这一声“我”,里头的欢声笑语瞬时变得窸窸窣窣,不过片刻,便完全沉寂下来。
里头的兮娘随手从榻上捻起一件轻薄纱衣,扭着细腰将其披上,尔后莲步轻移,缓缓拉开了雕花木门。
兮娘轻衣裹身,白嫩细滑的肌肤隐约可现。她雪发明眸,生得媚气,眼角眉梢却染上了岁月的刻痕。
瞧着门前的覃曜,兮娘的手背抚过她白净盈盈的脸蛋儿,又像长辈对晚辈的疼爱般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温柔而略带责备:“你啊,还是老样子,来找我都不事先通报一声。有事?”
覃曜微微颔首。
兮娘陡然转身,一改柔意,对着空无一人的寝屋怒道:“还不快滚!”
只见铁栗木榻下滚出一只玲珑松鼠,化作清秀少年的模样扑腾腾地跑了出去。黄花梨木柜弹开,里头坐着一名长着毛耳的狼妖,描金花瓶里探出一个小小的刺猬脑袋,棉被里滑出一条颀长的花蛇,房梁之上飞出一只黑白喜鹊。
这些妖,物种各异,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皆为雄性。
兮娘除了处理谷中事务外的其他时日,则喜爱窝在别院与一帮男宠*作乐,吟诗烹茶,抑或携着平日里宠爱的三两小伴去谷中梨园听个戏曲儿。
待那些小妖火急火燎冲出了寝屋,覃曜这才踏入房门,说笑道:“兮娘,真是抱歉啊,打扰到你们了。”
闻言,兮娘用食指使劲儿戳了下她的脑门:“你啊!”
一张黄花梨木桌,一盘菡萏酥,一壶碧螺春。
覃曜随意坐着,执起一块菡萏酥放入唇间,香脆松甜,入口即化。
兮娘于她对面坐下,盈盈笑道:“前几日,我瞧着谷中的几株菡萏开败了,便让人采了些莲子,做了这菡萏酥。味道如何?”
“兮娘做的,岂有不好之理?”
“你这小嘴,抹了蜜啊?”兮娘一面说着,一面为覃曜斟好清明前从东洞庭山采来的碧螺春,酒满茶半。她说:“这碧螺春是今日才从茶罂的取出的,可鲜着呢!尝尝!”
覃曜咽下最后一口菡萏酥,小酌清茶,“兮娘,我来是想看看你,我不在的这几月里,你过得如何?如今看来,似乎挺快活。”
兮娘丝毫不信她的言语,说:“你啊,就别唬我了!你会关心我过得好不好?你还是去关心关心阿疏吧。”
“他怎么了?”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阿疏啊可没闲着,那剑法可越发利索了呢!”
覃曜眼底清明,将覃疏抛在脑后,切入主题:“其实我来,是想问问兮娘,梨园里可是有一名唤作映萝的姑娘?”
兮娘眉间微微蹙起,似在拉索回忆,继而又迅速展开:“是,是有这么号人。”
“她可还唱戏?”
“据我所知,那位映萝姑娘如今身子不太好。我看啊,她是命不久诶咯。但她非哭着闹着要再唱一场戏,我便允了她,今日戌时还会有她最后一场戏。”
“我知道了。”覃曜起身,抬手施法,五个酒坛蓦地列在地上,“兮娘,我师父生前酿的酒,送你了。千年老酿呢!你可省着点喝!”
话音刚落,已然不见覃曜。兮娘抬手扶了扶自个儿的碧玉玲珑发簪,浅笑,喃喃:“这丫头!”
覃曜穿花度叶,临到了自家院门,只觉凌光微闪。见着院里,那人着水绿长衫,剑法凛然,引得周遭风声回旋。
少焉,覃曜踏进院子,笑道:“听说,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可没闲着。怎么?突然这般勤奋刻苦?”
覃疏闻言撇过头来,停下手头动作,雅然而立。
覃曜不在的这四个月,他的确没闲着。他练剑,修法术都比往日来得认真,只不过是因为想起那日在鹿吴山,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虽为笑妄谷一流的杀手,但以现下的能力却似乎无法保护身边的人。或许,还会成为覃曜的负担。
见他默不作声,覃曜几步凑上前去,他额间淌着细汗,双眸如潭,一副苦闷模样。
覃曜只觉奇怪,莫非她回来的不是时候,撞上了他心情不佳之日?她倒是有些畏怯这样的他,小心试探:“你怎么了?”
覃疏随手丢了剑,捡了个石阶坐下。垂了眼睫,闷闷不乐道:“你既回来了都不来找我,竟是先去了兮娘那里!”
覃疏先前做完任务回笑妄谷时,看见了云岂,尔后得知覃曜回谷后直直奔往了兮娘的别院。覃曜这趟天宫一去便是四个月,亏得自己时时刻刻念着她,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我找兮娘是有事要问。”覃曜讪讪,心中却暗笑。而后将余下的酒坛子一并挥了出来,列在地上,温然道:“我去天宫的泠酒殿偷酒来着。喏,随便喝,别客气。”
覃疏瞥了一眼那些酒,掂量一番,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阿姐,这些可是轻酒上神酿的?”见覃曜点头,他又撇过头去,使着小性子:“不喝!”
“哟!脾气见长啊!”说话间,覃曜的眉目溢出丝丝笑意,而后难得放低了姿态:“好阿疏,别气了。晚膳后一起去梨园听戏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