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女土匪

梦倚阑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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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锦歌本就让丰忱突如其来的话语给震呆了,眼前又见两滴清泪顺着丰忱的笑面缓缓滑下,一时间她不禁无措又无言。

    丰忱虽然看着锦歌,但他的目光却划破了空气、穿透过时空,回到了他最难以忘却的时候。

    “那年,我还是一个十岁的顽童,淘气又不知事。可,我却永远也不会忘掉那个晚上,我和二哥,在我娘和我爹部下的庇护中,连夜奔逃。”

    “奔逃?”她爹不是说,五伯在韩总统安排下,派人安安全全的护送他们离开了么?

    丰忱眼也不眨,脸上露出一抹嘲讽:“是啊,出京津前,都是很体面的……”

    他将目光投向锦歌:“你知道比外贼更可恨的,是谁么?”

    锦歌双唇颤了一颤,没出声。

    丰忱冷笑道:“是家贼、是那些狗腿子!……最后,两百人的队伍,只剩下五个人,其中之三,就是我们母子兄弟三人。”

    他冷笑着不再出声,可锦歌却觉得自己,恍恍然地,从他的眼底里看到了当年的情景。

    她没有勇气再问下去了,当年之事惨烈到什么情形?这,似乎已经有答案了。

    “因为我二舅常年在西南,我娘便安排人将我送到他们跟前儿,待两年之后,我才和二舅一家重回沪市。而那时,我已经更改户籍,成为了丰家最小的孙子。”

    泪花隐忍着,亦如让它出现的这个大男孩儿。

    他深吸口气:“寄人篱下,远离了京津的繁华。两年时间虽短,却让我知道了,什么叫铅华洗尽、什么叫世态炎凉。”

    原本准备了满腹的劝言,此刻皆被丰忱的神色消为泡沫。

    沉默。沉默,唯有沉默方能倾述出彼此心中的沉重。

    “悦鸣,我其实不想让你被牵连的,若不是你两个哥哥查我,若不是你夜间探到这里,我,永远不会让你知道今天的事儿。”

    锦歌的眼睛已经有些红肿,眼皮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感:“然后呢?”

    丰忱又笑又叹:“天意如此,你……就当自己做了个梦吧!”

    这讨厌的泪。不断模糊住她的眼睛,锦歌的声音带着哽咽:“梦?你是说今晚的事儿,是一场梦;还是……还是说,这些日子都是黄粱一场?”

    丰忱突然觉得自己不敢直视她了,愧疚的垂下头,低声叹道:“对、对不起!”

    回答他的,却是一个带着劲风的拳头。

    眸子紧缩,丰忱拼着脸颊被蹭伤,一个鲤鱼打挺,硬生生躲了过去。

    “你、你的手!”丰忱看着锦歌蹭破皮的手背。心疼极了。

    锦歌收起泪,冷声:“我才不管是不是梦呢,今儿既叫我知道了,就不可能看着你去送死!”

    丰忱不住地摇着头:“你拦不住我!……丫头,不要以‘为我好’的名义,来自以为是的阻拦我!”

    锦歌却摆出攻击的姿态,大声道:“你出手吧!你想让我熟视无睹,让我看着你走向末路?告诉你,我做不到!我不想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以后。待想起今天时。还要流下悔恨负疚的泪!我不想内疚一辈子!”

    丰忱试图劝她:“我在到西南的第一天,就筹划着。我终有一天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锦歌吸吸鼻子:“你这是愚蠢!你这样做有什么用?不就是一个小日本的崽子么?他就是死十遍,日本人照样好好的活着!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这些手上沾着华夏人血的、这些害死韩总统的人,人家照样会活得好好的!干掉一个小子。你这叫什么血债血偿?!”

    不知是不是锦歌的话命中了丰忱的心,他的脸色冷了下来:“悦鸣,你不要自以为是!”

    锦歌冲着他冷笑:“怎么?我说中了?你不高兴了?你不愚蠢么?……好!我换句话说,你今儿的准备,若能拧下日本天皇的脑袋,若是能把倭奴战犯的心肝肺都剖出来,挂在东京城门上,我绝不拦你!我苏锦歌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就是和你一块儿战死在战场,我眉头都不皱一下!可你能吗!能吗!你费劲巴力的,不知会牺牲多少手下的命,还不知道你自己能不能脱身,还不知道杀得是不是真人……你不愚蠢么?”

    丰忱只晃了一下神,锦歌便趁机一个箭步闪过去,两手一推一搏,准备缚住他。

    “你!”丰忱又气又怒,这丫头过起招来不要命,她拳拳打向自己面门,招招不留丝毫情意。

    看着冷面锦歌,丰忱脑子也蒙了,当即也奋全力相博。

    一时间两个身影缠斗在一起,拳拳相击、脚脚相踢。仓库里虽无声语,却尽是身形搏斗带起的劲风声。

    风声呼啸着,卷起阵阵尘灰、激起片片落叶。

    “有话就说话,你怎么还暴起啊?”丰忱揉了揉被揍出淤痕的嘴角,苦笑,“你就是揍我,也得有个目的性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锦歌偷着握握酸疼的拳头,在心里一个劲儿的哀嚎,好痛!好痛!

    当然,小姑娘面儿上仍不改色:“我只要看着你,就行!等那倒霉玩意儿离开了华夏,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不是,我说……”

    深知多说无益,丰忱只能先发制人,他道了一声:“看招儿!”便又和锦歌纠缠起来。

    这回,丰忱却是拼尽全力的。一时间,锦歌的优势一下子几乎被逆转。

    眼瞅着自己擒人不到,差点儿还被反擒住,锦歌心里一闹,旋即使出全力,双拳化掌向前一推——“嘭!”

    丰忱只感觉一股子猛力推向自己。霎那之间,他竟然躲无可躲,一个跟头便被掀翻在地。

    他,丰忱。就这样以五体投地之态,趴在了地上。

    还不等他起身,锦歌又上前使力一提,于是丰忱便两脚悬地的,被举了起来。

    “哎呀呀,你……你要记住自己是个姑娘!”丰忱四肢挣扎着,急得脖子和脸都通红通红的。

    也不知道锦歌从哪里扽出一条绳子来,三五下的就将丰忱五花大绑成一团,随手便扔到了角落里。

    丰忱见锦歌来真的。不禁气恼,嘴里也有些口不择言起来:“苏锦歌!你别让我恨你!你若是当真坏我大事,可别怪我翻脸!你……”

    锦歌拍去手上的灰尘,冲他嘿嘿一笑,眼里绽出的狠劲儿,让丰忱看得不禁有些发怵,连带着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唉哟!”他捂住被打花的眼睛,气得直哆嗦。

    锦歌双臂相抱,冷笑着问:“你说啊?倒是继续说啊?”

    “哼!”丰忱窝在角落里,不念语了。他扭了扭身子。换上一个舒服的自是,将脑袋一侧,冲向墙壁,看也不看锦歌,嘴里还气呼呼的哼着声,浑身上下都冒着一股“别惹我”的气息。

    锦歌呼了口气,满意的看看自己的手艺,嗯,这绑得挺结实。他既不会挣脱出来。也不会觉得难受。

    眼见着丰忱渐渐平静下来,锦歌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双手捧住他的脸:“你看着我的眼睛!”

    丰忱翻着白眼,并不配合。锦歌明白。这家伙是打算来一个非暴力不合作了。

    锦歌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只有巴掌大的随身梳妆镜,她拿着绿松石和石榴石镶黄铜镜把儿,将正面照向丰忱:“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瞅瞅你自己的样子!”

    她见丰忱瞄了一眼,便只冷笑的看着她,不禁也以冷笑相对:“怎么?有意见啊?……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可笑么?你,对,说的就是你!你现在就像那些打算报复男人的怨妇,以为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就可以让被报复的对象痛不欲生、痛苦不堪!……可惜啊!可惜,那厢坟头儿送白骨,这厢红绡帐底卧鸳鸯!你无非是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的境地,你拥有的全部都会给人家作嫁衣裳!”

    丰忱闻声,脸色变了几变。他冷哼一声,看锦歌的眼里翻滚着怒气:“国仇家恨……”

    “你以为你很伟大啊?”锦歌根本不给他积攒豪情的机会,见他一开口,便毫不留情的打断可他的话:“你想过你母亲没有?想过你们韩家没有?……还是说,你其实只是想用一种愚蠢的方法来发泄你的失衡,发泄你自己的情绪,而将一切责任、将你们韩家的一切重任,你都寄托给了你二哥?……你这个懦夫!”

    “胡说!”丰忱一双眼似乎冒着岩浆,汩汩的熔液带着热浪不断涌出:“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锦歌见他如此反应,反倒放了心,面上却不动,仍神清气闲的笑道:“哦?”

    她摇摇头:“你若是生活在动荡的年代、生活在外敌入侵的时刻,如此举动,虽说没脑子了些,但说到底也算得上是个男人,旁人见了也要挑一下大拇哥,道一声‘有骨气’!……可放眼今日,你除了愚蠢,你觉得还能让人说一句什么?……你是在仇恨,可你不仅是仇恨敌人,你也在仇恨你曾经的那些经历!所以,你才会不顾一切的要报复,哪怕报复的方式很疯狂,哪怕你可能会和敌人同归于尽!可是,兄弟,你确定你能干掉敌人么?”

    丰忱被锦歌的称呼闹得清醒了几分,不由得追问:“你什么意思?”

    锦歌哼笑道:“你应该动动脑子,好好儿的把事情来龙去脉再想一遍……当然,如果你有脑子的话。”

    丰忱这回倒没有因锦歌的语气而愤怒,他竟慢慢地静下心,径自沉吟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跳过去,丰忱的脸色也愈发地难看起来。

    锦歌见了,心中多少有些欣慰:“还好,你还算有些成算。”

    丰忱本来是一腔的惊怒,然而,转头看见锦歌一脸“自家孩子初长成”的表情,不禁苦笑:“你莫说便宜话,站着说话也不腰疼!……这国仇,是天地同悲的绝望;而家恨,却是刻骨铭心的撕裂!”

    锦歌的心情也随着丰忱的改变而放松下来,她笑道:“你可快拉到吧!自己没脑子就实说,找哪门子借口?!”

    她见丰忱不服气,又道:“你若真有心,就该从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爬起。等有朝一日,你有了极大的本事儿,你就在这京城的中轴上,立上一座高大的石碑,写上你钦佩的人,以及那些为了这个民族而奋斗、在奋斗中牺牲的人们的名字,让后世人永远铭记他们!这种用你的胜利的纪念,才是对你自己以及那些人的极大尊重。”

    她看着丰忱,一字一句道:“那时候,你可以将那些战犯、那些在华夏国土上犯下罪行的畜生们——日本人也好、英国人也好,无论是谁,将这些战犯塑成雕像,让他们日日夜夜跪在你们家的宗祠前、跪在那座石碑前、跪在华夏人的面前,让他们日日夜夜的跪着、接受华夏人的唾弃;让他们看着华夏在你的治理下,日新月异;让他们永永远远的被华夏踩在脚底下……这,才是真本事儿!”

    丰忱闻言,被震惊得呆怔在原地,他使劲儿盯着锦歌看,那一双俊目中尽是震惊与惊叹。他,被震惊得久久不得出声。

    过了许久,他才清醒过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听君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这些日子,我自以为算是极为了解你了,可如今才知,凭心胸、凭气概,你才该是个男儿啊!我……算是服啦!”

    他挣了几下身子,无奈道:“你先帮我解开,行不行?”

    锦歌这回倒很痛快,三两下就放了他自由。

    这倒让丰忱十分不解:“哟,怎么这回这么痛快?”

    锦歌没好气的瞪他:“我该说的,也都说了,嘴唇磨破了皮儿!若这样,都劝不住你,也是你命里合该那般,我再做恶人也没有意义。”

    丰忱从地上起来,揉着麻住的四肢,叹道:“你倒是真信我。”

    锦歌见他厚颜到如此地步,不由得笑着啐他:“你倒是好厚的脸皮啊!……我呢,是寻思着,若是你胆敢骗我,哼哼……与其我知道了,再一怒之下给你一枪,那还不如让你自生自灭去呢!”

    “算你狠!”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脸,丰忱有些郁闷的揉着脑袋,垂头耷拉眼的抱怨:“你这是什么淑女啊?整个儿一女土匪!真是的……将来,谁娶你谁倒霉!”

    “你说什么?”锦歌以拳扺掌,威胁的目光扫描过去,看得丰忱立时改口。

    他掩着嘴咳了两声:“我是说,将来谁娶不到你,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