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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本《凌朝礼义》开始,柳娘子布置的功课只越来越重,丝毫不曾减轻。
凌朝科举分为两级。初级为春试和秋试,无论文武,通过了便为贡生。高级为科考,文、武通过了都是举人娘子。秋试只有礼义、时论、行文三科,每科一题,但此三科,无一不是包罗万象。
柳娘子讲解书文之时每每痛恨迟染健忘(隔了十几年了,能不忘么),最后仍是不厌其烦地讲解。迟染对此深觉感激,十分狗腿地给柳娘子端茶倒水、鞍前马后全包了。此举换来辛儿“小姐不可思议”的眼神数个,不过迟染很自然地选择了忽略。
某天,看着迟染写的行文篇,柳娘子也不知该夸奖还是该批评了。只能说,简直……惨不忍睹:
“我从前明明与你讲过许多典籍,怎觉得你的论述好似从石头里刚蹦出来的?”柳娘子的纤纤玉手提起笔来,总也找不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可以下笔批改。
“柳娘子一定是记错了。”不能怪她瞎掰啊,那些典籍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能记住的都是市井皆知的那一点而已。
柳娘子握住手中书卷,抬手一敲有如行云流水,一看就知一定敲习惯了:
“胡闹!明日起背诵《文典》!”
“……诵读可以吗?”
“要我明日带小柳白过来,与你倒背一遍做示范?”
“不用了,我直接背诵就是。”迟染干脆利落地抢答道。
算一算柳娘子的小儿子小柳白今年七岁!
柳白多年以后又是才貌双全的一大才子,不过现在也就是一小豆芽而已。七岁背文典……原来小豆芽时期的柳白已经有大才子的风范了。
“小柳白用了七日背下,你用几日?”
她为啥要和一个小豆芽菜比?
“三日如何?”柳娘子曰。
“太短。”迟染不假思索。
“四日?”
“再长点?”
“五日?”
“学生觉得,十五日甚好。”
“那就四日吧。”
“……”
“阿染没有意见,极好。我且回去看看小柳白的功课,四日后来看你背诵情况。”
迟染再一次无比凄凉地捧着书本目送柳娘子离开,袖子轻甩,飘然有若浮云……
这一刻,迟染很怀念从前那个每天早上用一个时辰唤她起床、再费一个时辰把她拖到书房的柳娘子——当时,自己多么得意、柳娘子多么无奈啊!如今风水轮流转,迟染如今每日晨起练剑,早在柳娘子之前赶到书房,二世祖也有被压迫的一天。
不过感慨过后,迟染撇撇嘴,想一下前世牢里的老鼠苍蝇蟑螂们的亲切身影,最后还是捧着《文典》乖乖回到了书房。
如此折磨在迟府上演得多了,迟染自然得找些乐子……这乐子来源于:
“紫木,随我去武场对剑。一个时辰之内,不准赢不准输,不准不进攻,否则扣月钱。”
这真真是折磨,迟染那不上不下、还每日略有精进的水平,让人难过。涉及月钱,紫木应对得小心翼翼。但是迟染不是个能琢磨得住的主子——
“呵,紫木你输了。”迟染的剑,放在紫木的脸前,还有意地挑起紫木的下巴。
紫木一脸木然。迟染今日进步颇多,她要完全把握住有些困难。
“呵呵,扣月钱半两。”
“……”
“呵呵呵,再来一次。”
“……!”还要不要人活!
“今日若能接下来每次不出错呢,下个月三倍月钱。”
“……”主子,你不如痛快地把月钱全扣光,我再也不要和你对剑了!
紫木的默哀是没用的,练武场上剑光再起。迟染的下限在哪里呢?答案是,她根本没这个东西。半个时辰后……
“嘿,你又输了。”
……
“小姐莫要为难紫木侍女了,古姨陪你来一场?”古姨实在看不下去紫木的月钱一直被扣,跑来顶替。
“好,古姨辛苦,紫木你去休息吧。”迟染笑得灿烂。
再过半个时辰后。
“古姨,我输了。”
“小姐进步已是神速。”古姨的眼光很是慈爱。
“呵呵,古姨,赢了也要扣月钱。我的条件是,一个时辰之内不准输不准赢不准不出招,否则扣月钱。”
古姨握着长刀的手颤抖了……
“时间差不多我得背书去了。明日继续好了。”迟染离开武场,心情大好。
如此几日,府中人见了迟染,纷纷捂紧钱袋绕着走。月钱虽有罚有奖,但真正折磨的是小姐定的那一个时辰的规矩。到底总有躲不开的,每日的练武场之行,成了迟府上下侍女、侍卫的噩梦。泛滥到最后,门卫也难幸免。于是迟府上下齐心盼着迟染早日打遍全府无敌手,出门祸害别人去。
不过在这有点儿远的目标达成之前,丘棠的到访意外地拯救了她们。
“阿染,为何迟府下人见了你都绕着走?”丘棠一路走进迟府,感觉气氛十分怪异。待看到迟染身边居然没跟着紫木,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有这么明显吗?”
丘棠点点头:“再明显不过,若是外人进来要怪不知礼数的。”
“看来以后还得加一条,见了我绕着走的也得扣月钱……”迟染嘀咕。
“阿染,定是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扣人月钱,非君女所为。”丘棠无论何时都一本正经,偏偏说话讲道理都这么软软的语气,听着让人不觉责备反倒觉得容易欺负。这会儿呆劲儿又上来了。
“哪里,我只是拉她们练剑而已。”练剑条件,有那么一点苛刻而已。
“如此便好……训诫一番便是,万不要扣人月钱。”
“咳咳……阿棠你来什么事?莫不是和水轻好事将近了,来发喜帖?”
丘棠一听,瞬间成了苦瓜脸:“水轻不肯嫁给我做正夫,非要做小侍。娘亲的意思是他给我做侧夫……以前娘亲明明告诉我水轻一定是我正夫的。阿染你可有什么主意?”
水轻?那样的男子……能够两情相悦,是丘棠的福分呢。
“若是水轻本人答应做正夫,你娘亲不会为难的。”毕竟*之事只是意外,若不是水轻坚持做小侍,丘侍书也不会开口要他做侧夫。
丘棠懵懂地点点头:“那么?”
迟染看着她呆样,伸手揉揉她的头。丘棠的发质比迟染的软一些,还未到带冠的年龄,发顶用的是丝带束起。这手感真柔软啊。丘棠若是生为男儿,必定是又呆又软又好骗的小夫郎一个——
“你不会把他捆起来拜了堂再说么?”
丘棠的苦瓜脸褶皱程度更深了:“我哪里舍得捆他,就算舍得也捆不住他啊。而且就算捆了……他生气跑掉怎么办。那些旁门左道我怕伤到他……阿染说正经的,你可有什么办法?”
办法……她迟染的一世情意有如笑话,怎么可能有干净的办法给丘呆子追夫郎用呢?
“丘呆子。”
“嗯……你想出办法了?”
“让他赶紧嫁给你的办法,我能想出千百个。”
丘棠的眼睛整个儿都亮了,露出纯然的、殷切的期待:“就知道阿染聪明、办法最多,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可是,阿棠,是人都能看出来水轻是真心爱你的。他拿真心爱你,你便要以真心待他。我能想出的法子,不过骗人一时,过后他恼怒或者失望或者遗憾,都有可能……你且记着,慢慢待他好,真心实意到了……别骗他。”
“你说的有道理。”丘棠听着一脸认真,点头深以为然。旋即又是更大的一张苦瓜脸,“可是你还是没说,我到底怎么办,他才能嫁给我做正夫——我待他一直都很好!”
“……”
迟染不说话,丘棠自己又开始怀疑:“阿染,你说……我待他好,他就会答应做我的正夫吗?”
“会的。”一定会的。能把那纨绔女折磨成那般的水轻,只因她迟染是丘棠的好朋友,便在被蒙蔽时从未找过迟染报复。这说明他性格果决却重情义,也能看出丘棠在他心中的份量。
更何况有她迟染在,便绝不会让不可回转的事情发生。手段于感情中,只能在迫不得已时使用。
“恩,那我不愁了,我会继续对他好到他同意的那一天……就算不同意也……一样对他好。”丘棠却因为这简短的肯定安下了心。
看着丘棠满脸的思春意味,迟染一脸黑线,阿棠你这浓浓的情意应该在情郎面前展现啊,对着我一个孤家寡人这么缠绵,让人情何以堪啊。
“对了阿染,我过来是想说,你前阵子不是要找一个教习武艺的师父吗?”
“恩,是呢。”
“水轻怎么样?”
“啥?”迟染摸摸自己的耳朵,她没听错吧?
“水轻他很厉害的!你见识过的!”
是,不只见识过,还吓得不轻!那干脆利落辣手摧花,眨眼睛一下一个江湖败类就脱离正常人行列、彻底成废人了。
丘棠似乎也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毕竟那场面又血腥又尴尬,轻轻笑一下不再继续描述:
“阿染,让水轻来迟府住好不好。我感觉他这些天在丘府不开心。”
“原来真正的原因在这儿呐?”
“嘿嘿……阿染……”
“别拖这长的尾音!你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夫郎跟我黏糊也没用!”
“嘿嘿,阿染,你就答应嘛……水轻真的很厉害的……”丘棠这是着急了,又不知怎么说,只重复着话,又来回踱步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
看她这样,迟染又觉得心情大好了:“我有说不答应吗?”
“没……啊,你答应啦?我这就回去和水轻说!”丘棠整个人瞬间充满了朝气,之前的无措样子瞬间消失殆尽渣渣也不剩一点儿!
“哎?原来你一个人拿主意,这才要和水轻说?”
“我是担心先和水轻说了,万一说不动你,水轻多难过啊。”
迟染瞪大了眼睛——她就这么不值得信!刚想想反驳,却又觉得真这么回事儿——按照前世的性格来看的话她完全有可能不答应。不是不关心,是认识不到重要性。哎,往事不堪回首、二世祖害人害己啊。
“阿棠,我以前比较浑。额,现在也是……不过我绝对不会害你,以后你得信我。”
“恩恩,我一直信你。”丘棠说着,急忙忙便要走。
“你怎的这么着急?”知道信与不信改变不在一时,迟染也就随口那么一提,“时候差不多了一起吃饭?”
“我……回府早些与水轻说……且要看着他吃饭……”
“丘呆子你不能重色轻友……”
“与你也有好处,水轻很厉害的……阿染且等着。”丘棠脚下生风,片刻未停地走远了。
迟染觉得,风水轮流转这个词一直在上演……从前不都是自己祸害别人的么?怎的重生之后,就颠倒过来了呢?其实迟染不知道,要她偿还的,且还在后面,这风水只会越来越往别处转。
想到明日就要向柳娘子交功课,迟染愤然继续伏案狂书——上次《文典》背诵过后,柳娘子要她将上一次的题目重写三篇行文篇……一个题目三篇行文总是不容易的,她最后才想出第三篇的破题之处。
现在已到六月,而秋试在八月,迟染数数她这样的苦日子还得继续两个月。也许临近秋试,柳娘子给的功课会更重也说不定。
次日,让迟染颇感安慰的是,她终于得了柳娘子一个赞许的微笑:
“不错,进步很大。”
迟染正欲拿出有些日子没扇的扇子来抖一把,就听见柳娘子的下一句:
“和小柳白的水平也算是差不多了。”
迟染感觉拿在手里没来得及抖的扇子柄都软了……蔫儿了……她辛辛苦苦好多天,得柳娘子一句,瞬间回到七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