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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的手臂被划了一刀,未曾伤及到筋骨,但也不是什么轻伤。
等到艾丽莎迅速地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时,草药师才刚刚为凯恩将伤口包扎完毕。他的目光才触及到站在门口的艾丽莎时闪了闪:“你可以先行休息。”
男人坐在卧房的椅子上,因为急着处理伤口,他只是将盔甲卸下却还没来得及换下湿透的衣物,满身的泥水与血迹看起来异常的狼狈,也还带着尚未挥散的战斗的气息。
……战斗的气息。
最后她的箭刺穿了敌人的脖颈时的景象浮上心头,那个人直接栽下马去,定然是活不成了。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想到这件事艾丽莎攥了攥拳头,她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走向前:“医师怎么说?”
“没什么事。”他的语气冷淡的好像并不是在与艾丽莎谈及自己的伤势,“还是老一套,别沾水,别乱动,静养直至伤口愈合为止。”
艾丽莎知道这样的伤口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不过……还是小心为妙。西镇不是金翎,这里的医师也不是住在学士塔里的顶尖学士,伤口感染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她的目光落在男人因沾了水而粘在面庞上的黑发,忍不住开口嘱咐道:“你得去洗个澡,凯恩。”
“我知道。”他握了握自己受伤的那只手,面容上浮现出不甘的神色,“你先去休息,我去叫个士兵过来帮我。”
“用不着。”艾丽莎踏进住所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人准备好了热水,现在包扎完毕后,水温应该刚好:“我可以帮你。”
凯恩看了她一眼,片刻之后,男人站了起来:“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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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艾丽莎坐在浴盆旁边,在为凯恩的头发涂皂粉的同时,小声问道。
浴盆之内的男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恐怕不止一个问题。”
那我就当你这是默许了。艾丽莎勾了勾嘴角,轻轻地揉搓着他的头发:“你一早就觉得敌人并不是真的强盗,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伪装成强盗行事,对于军队来说有多方便。”凯恩靠在浴盆的边缘,因为离得很近,连他也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不会有哪个领主会特地部署埋伏线去围剿一群匪徒,。当年的最后一战,怀特根本没想到我还活着,而在那些时间里我与我的部下摸清了几乎整个光森林周边的路况,甚至借此分析出了怀特的行军线路。”
艾丽莎停留在他发间的手一顿:“所以最后一战之前的三个月,你一直藏在森林里。”
雷德王国里的所有人都想知道他当时在哪儿。独立战争的最后一战之前,凯恩受了重伤消失在了战场上。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战死了,而就在连女王都准备在战后为他树立衣冠冢的时候,凯恩像是从天而降般自光森林中杀出,将怀特打了个措手不及,从而扭转了最后一战的战局。
他们都说是创|世女神将已经死亡的凯恩归还给了雷德。
“我受了重伤,是维拉的兄长将我拖进光森林中躲开了追兵。”
而实际上,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干过假扮成强盗探取情报的事了。
“那已经是十几年之前的事情。”艾丽莎感叹似的开口,怪不得凯恩在听到潜伏在森林的强盗训练有素时反应这么大,如果他们真的是怀特的人,那简直是在班门弄斧。
凯恩微微阖上了眼,氤氲的水汽将他冷峻的神情融化了半分,男人缓缓地吐出口气:“十九年。”
十九年。
王国独立的时候,凯恩才刚刚二十一岁,而现在,他已经有四十岁了。可在艾丽莎看来,时间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太过……仁慈。
他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背后,就像是一块绸布,其中不包含任何杂乱的色彩;他的身躯仍然健硕有力,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依旧昭示着一名战士令人生畏的力量。十九年前的凯恩是王国里一个无法撼动的传说,十九年后他仍是。如果不是男人眼角徒增的皱纹,那么岁月几乎没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
“你很怀念战争吗?”艾丽莎禁不住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的语气里带着无法藏匿的怀念。
或许是泡在热水里的缘故,或许是战斗刚刚结束的缘故,凯恩看起来比白天要温和一些也放松一些——白天的凯恩,绝对不会将如此感性的情绪表露在外,也绝对不会主动与艾丽莎谈及过去的事情。
“战士的归宿在于战争。”艾丽莎为他洗干净头发,然后拿起一块毛巾,沾了些干净的水之后,替凯恩擦拭后背上的污迹,“没有战争,就不会有现在的你。”
隔着毛巾那一层布料,艾丽莎的手指顺着他宽阔的脊背轻轻挪动,男人背后的肌肉硬的像块石头,而那上面遍布的伤疤就像是石头上崩裂的痕迹。比起这些旧伤,他今夜左臂上那道口子还真算不了什么。
“没有战争,现在的我可能只是个农民。”凯恩干笑几声,自嘲道,“每天忙于生计,却连自己是谁的种都不知道。”
艾丽莎惊讶地瞪大眼:“怎么可能?”
“那个老家伙恐怕都不记得他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凯恩冷冷地开口,“如果不是他死后玛丽安坚持要认我这个弟弟,说不定你现在就是高堡的继承人了。”
怪不得即使当年有不少人认为最后会登上王位的是你而不是玛丽安女王,你最终也只是止步于国家英雄这个位置上。
也怪不得,看着总是毛毛糙糙酷爱闯祸的绮丽公主,你会流露出嫌恶的神情。
刚嫁给他不久时艾丽莎就在想,凯恩到底是不是像传闻中说的那样铁石心肠,她想现在自己知道答案了。
“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艾丽莎擦去他背后最后一块血迹,转移了话题。
“……是。”凯恩并没有纠结于过去的回忆,回答了艾丽莎最开始的问题,“如果能够让战争消失,我宁可当个农民。然而你说的也没有错,战士的归宿在于战争。
艾丽莎点了点头:“战争的经历成就了现在的你。”
“那么你呢?”
“我什么?”
“你自诩战士,却生在和平年代,你可曾向往过战争?”
一时间艾丽莎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绕到了男人的正面,洗干净毛巾后,轻轻伸出手抚向他的胸膛。凯恩那双宝石般的双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艾丽莎有点读不懂他此时的眼神。
“我……不知道。”最终她还是坦率地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甚至不知道我想象中的‘战争’是不是真实的战争,尽管我说自己是个战士,可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今夜你就杀了人。”
“却不是近距离手刃,离得那么远,我连那个死在我弓箭之下的敌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男人用他能够自由活动的手掌握住了艾丽莎的手。
他的手指蹭过艾丽莎的掌心,那之中的温度近乎灼热。凯恩稍稍拉近了与艾丽莎之间的距离:“那你为何问我是否向往战争?”
因为她无法做到像自己说的那样将杀人这件事不装在心里。
作为战士理应有面对死亡的觉悟,艾丽莎懂得,然而她也懂得,没有人生来就是为屠戮而存在的杀人机器。她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污与泥水,换上了干燥的衣物,可是在林中她的箭穿透敌人的身躯时环绕着自己的水汽与血腥的气息仿佛还在。
她停留在凯恩胸膛的手紧了紧,而后艾丽莎撇过了头:“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冷静看待这个过程。”
第一次杀人。
第一次她的箭头穿透敌人的皮肉,第一次她以果断绝情的姿态收割他人的性命。
“我不想再谈这件事了,凯恩。”她顿了顿,侧过头,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回应她的是凯恩落在她嘴唇上的吻。
这还是男人第一次主动亲吻她,凯恩那看似凉薄实则滚烫的嘴唇贴上来时艾丽莎愣住了,但随后他便结束这次接触。
“和我一起洗。”凯恩低沉的声音在艾丽莎的耳畔徘徊。
“我已经洗过澡了。”
“那就洗第二次。”
艾丽莎:“……”
简直……不可理喻。她失笑出声,凯恩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时间,他的手已经伸向了艾丽莎的外袍——直到这个时候他的蓝眼里带着的仍然是审视与清明。
“这是你安慰新兵的方式吗,凯恩?”她任凭男人褪去自己的衣衫,艾丽莎跨进水中,跨坐在凯恩的膝盖上,歪头问道。
他环过艾丽莎的腰肢,粗粝地手掌摩挲着她光洁的后背:“可不是所有的新兵都有这样的待遇,提尔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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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热水在一点点的冷却,然而他们的体温却在一点点的上升。
肌肤相贴,他胸前与手臂间遍布的伤疤在艾丽莎的感官里就像是横亘在田野间的砂石碎块,明明不应该有多么强烈的触感,可艾丽莎却觉得硌得自己的胸口生疼。
他的吻落下来,呼吸纠缠,低沉的声线在轻轻呼唤自己的名字。
艾丽莎几乎是竭尽全力地用行动回应他。
哪怕她知道就算是此时此地被他以最激烈的方式贯穿,她的箭头贯穿的敌人,也不会轻易的自脑海中抹去。
水汽蒸腾,她与他的身体浸泡在热水之中,然而艾丽莎却依然能嗅得到在二人之间徘徊流转的血的味道
战士的归宿在于战场,是的。凯恩也是,她理应……也是。
待平息下来之后艾丽莎坐在凯恩的怀里,她的后背紧贴着男人的胸膛,她依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望着盥洗间里幽幽的烛光,以近乎耳语的分贝开口:“我在想……”
“什么?”
“你我可以离得那么近,实际上却远不是这样。除却神明作证的婚姻,你我到底算什么呢,凯恩?”
算朋友吗?艾丽莎想她还不够格。战友呢?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可以,现在却还不是。
“你认为你的前妻是你的伙伴与同僚。”艾丽莎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我大概需要很久才能做到像她一样的程度。”
“你不需要和她一样,丽莎。”凯恩的语气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不是她,你我之间也没有不可违抗的交易。”
交易……对了,那个约定。
艾丽莎想起来了,上次谈及这个问题时,老亨利的出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你说过你和她有个约定。”艾丽莎有些好奇地问道,“到底你答应了她什么?”
男人握着她腰肢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等到以后再说。”
这一次,凯恩没有回答艾丽莎的问题,他甚至没有给艾丽莎继续追问的机会。
“我不想因此破坏现在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