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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无溪手握铜钱剑斩向金蝉。在他意料之外的是,他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经文声。随之,他像被斩断线的风筝,突然间失去了控制,砰然倒在了地上。剧痛穿透了全身,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这疼痛感来得太奇怪了,宋无溪这副身体明明很耐痛,可是这会儿他的腹部却莫名痛得让他行动不便。
倒在地上的宋无溪艰难的挪动着脑袋回头看,他看见一群腹部被剖开的僧人手上拿着滴血的金刚橛。便顿时了然,对方似乎能将疼痛共享给他人。他虽然不甘心,但是这会儿可是共感他们一群人的疼痛,自然无力再战。
“可恶......老登,你居然偷袭一个后辈......”
金蝉双手合十,神情落寞的低下头,仿佛在默默祈祷着什么,心里似乎有着无尽的遗憾和惋惜,不过这一切在这时的宋无溪眼里只是惺惺作态。
那些僧人开始拿金刚橛挖自己的太阳穴。宋无溪顿时感到头痛如绞,仿佛有巨大的压力在压迫着他的神经,不断搅动着他的脑浆,又如脑中被寄生了血虫跳蚤。
周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图像、每一段声音都像是在刺激宋无溪的神经,使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恶心。他试图静下心来,试图找到一种可以缓解这种痛苦的方式,但头疼似乎永无止境,使他精疲力尽。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去做任何事情,开始浑浑噩噩起来。
见宋无溪晕厥过去,面上云淡风轻的僧人们才停下手头的动作,他们伤口上的血被皮肤上长出的纤维肉芽吸收殆尽,愈合起来,不留一点痕迹。
等宋无溪再次醒来,他缓缓抬头环视周围,见一切如常便困惑的眨了眨眼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那群僧人已经离开,面前的金蝉心如止水,就像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一般。不过隋卞一脸担忧的看着他,让他不得不重视起自己的情况。
宋无溪瞧见自己手上握着把锋利的铜钱剑,他丝毫没印象发生了什么了,不过他觉得肯定不是啥好事。他已经隐约猜测到,可能是宋乾出来想杀人灭口,但是被禅心寺的人制住了。
宋无溪目光游移不定,闪烁着愧疚的光芒,他无可逃避自己的过错,不免紧张于金蝉会有何看法。他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掌,随后用骨节分明的手捂住昏昏沉沉的头。
“唔......抱歉,方、方丈,我失态了......可是我无能为力......去控制自己的行为举止。”
金蝉的眉头舒展开来,眼中透出了一股温柔和宽容。
“十法界唯心所造,四圣六凡,皆是自作自受,大修行人惟愿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余皆不取也。
道长,让‘乾为天’存在与否的权利在你手中,老衲手中有种丹药,服用过后可暂时抑制你身上的其余人,长期服用可使得他们不再出现,还看道长是否有想根除的想法。
因为有嗔,不知世法自然的奥妙,对人对事,难免强求责备,怨天尤人,到头来难免心尘四起、烦恼丛生。还望道长与自己达到‘和解’”
宋无溪跪坐在炼丹炉前,眼神迷离,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炼丹炉燃烧的光透过帘帐,斑驳的光影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更加呆滞。
“嗯......唉,能给我些时间接受吗?”
金蝉答应了,但是要求宋无溪决定期间留在禅心寺住宿。宋无溪也没觉得有何不妥,这禅心寺虽然看着污秽了一点,但是包吃包住。
禅心寺的人并未对宋无溪表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或是态度,他是‘乾为天’这事并未被公之于众。但是,无形的压力就像沙漏中的细沙,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宋无溪坐在寺庙院中央的菩提树下生着闷气,他气愤于宋乾并未跟自己坦白‘乾为天’一事,并且隐瞒了诸多事情。
福生无量尸仙太岁,极道者衡幸福,生者亦何欢,死者亦何苦,喜怒哀乐,皆为尘土。‘乾为天’可是极道教主,极道提倡尸解成仙、尸修无疑是诱导信徒去死,这就是赤裸裸的邪教。
宋乾这会儿还在昏厥中,宋无溪只能找己生抱怨。
“唉......己生,你为什么不早把‘乾为天’的事情告诉我?其实你们一早就在骗我,对吧?”
己生语气里透露着苦涩与无可奈何:“无为,小生曾跟你聊过宋乾的事情,他的事情多说无益。有些事情还是不记得为好,小生跟他在这方面抱有相同看法。”
宋无溪气极反笑,崩溃的情感像一道道伤口,不断向外渗血使他越说越崩溃、难过,最后他开始低声抽噎着嘶吼:“所以,你俩就串通一气来欺骗我?你们不想让我死是因为你们不、想、死,真正在意我的人都.......都已经不在了......”
有时候,宋无溪真的想找个安静的角落,放声大哭。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却像巨石般压在心头,令他窒息。情绪的崩溃,只是瞬间的决堤。
宋无溪记不起曾经的易清风,也记不起自己曾经的许多事情,那股对这具残破身体的疏离感让他感觉自己才是外来者。他说着说着捂住脸,泪水在指缝间滑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你们......你们凭什么分走我的时间、我对清风祖师爷的记忆......还有我的一切......这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你们有恃无恐,而我却小心翼翼......唉......”
己生面上写满了歉意,目光深邃而内疚,她低头道歉时,言语中透露出真挚的悔意:“对不起......”
宋无溪感觉鼻子一酸,他终究还是无法去怪罪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己生:“你总是这样,别老是跟我道歉。”
己生抿了抿唇:“小生尊重无为的选择,与无为相伴的这些年已生感情,还望无为不要忘记小生......”
和煦的暖光笼罩着整个院子,隋卞在远处扫着地,时不时偷瞄闷闷不乐的宋无溪一眼。在他又要偷瞄时,宋无溪也有所察觉的回头望向他这边,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隋卞慌忙挪开视线。
宋无溪没瞧出隋卞对自己不同寻常的偷窥,他只觉得隋卞是金蝉方丈派来监视他的,闲得无趣的他干脆就悠闲的看着隋卞扫地。
过了许久宋无溪才试探着开口问道:“隋兄,你也听见了方丈说的......我的这副身体里有‘乾为天’,我随时都可能变成‘乾为天’,我真是极其危险的人......你们会因为‘乾为天’杀了我么?”
隋卞并未停下手头扫地的动作,他安慰起宋无溪:“要说评价,是百闻不如一见。佛门不杀生,一切皆为因果‘乾为天’是你的孽障,你得坦然面对。敢问道长,道长对‘乾为天’是哪般感情?”
宋无溪一只手撑着下巴思索起来,他也不知自己对宋乾是哪般感情。宋乾曾帮过他,虽然是以极其暴戾的法子。宋无溪主要是不喜他‘乾为天’这个身份。
“宋乾......我厌恶都来不及,更何谈感情?”
隋卞微闭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道长能有此番想法甚好,禅心寺助人为乐,助道长早日根除业障。”
禅心寺曲折的长廊与周围相得益彰,随着夜幕逐渐降临,长廊被灯火点亮。雕花的檐角映衬着月光。漫步于石径上,可瞧见禅心寺外的游人们在灯火阑珊处流连忘返。
隋卞将宋无溪带到一间卧室休息,宽敞明亮的卧室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充满着佛教的韵味。
隋卞面上有些担忧,似乎是怕宋无溪有什么闪失:“无为道长,夜间切勿在禅心寺外游荡。晚上高僧们都忙着制作法器与修炼,不喜被扰。道长若碰上了什么问题,可以来找小僧。”
宋无溪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他见隋卞平易近人,就试探着开口问道:“嗯......小道想问施主一事,为何殿的那些佛像均盖着红布,以及大部分佛像均象征双修或是多修?行欢真的能提升修为?”
隋卞微愣,他看着一脸单纯的宋无溪欲言又止,咽了两三口唾沫,好像是嗓子里发干似的,随后解释道:
“自然是能。若将灵魂比喻为火的话,那么身体只是炭、草、粪、薪一类卑贱肮脏的东西,只是精神暂居的虚幻的躯壳,禅心寺讲究通过“三密为用”来“即身成佛”。
“三密”为身密、口密、意密,即手结印契、本尊真言、心观想佛尊。这种通过三密即身成佛的教义直接将密宗修炼引向了人的现实生命和自我身体。
例如,禅心寺的身密修法,包括手印、身印以及人体内部气、脉、轮的修法,后者与道教气法非常相似。虽并不直言追求生命健康长寿,但三密以及瑜伽的修炼却将其引上了长寿康乐的效果。
奇哉自性净,随然欲自然。离欲清静故,以染而调伏”。已借性欲和性能达到“自性净”而成就佛果。”
宋无溪将此修行法与极道联系起来,他发现一件让他感到恶寒的事情。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嘴唇咬得紧紧的,以抵挡住那股从胃里升起的恶心感。‘乾为天’定用他的身子做过很多淫乱的事情。
宋无溪小声嘀咕一句:“嘶,怪不得上回那家伙不早些出来帮我。”
但宋无溪还是觉得人生即苦,四大皆空,性欲和肉体是人生“苦”的根源,是使灵魂堕落的恶之源。
隋卞仍然有些心有余悸,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一事,禅心寺晚上会有个爱说胡言乱语的红袍道士抱着遗孤游荡,他的妻子为佛法献身后入了极乐界。他不舍妻子离去便整日堕入疯癫。半夜若是闻见动静,还请道长莫要离开卧室。”
宋无溪好奇道:“你们为何不锁门,不让他出入唬人?”
隋卞答的得心应手:“禅心寺可容纳五湖四海的来者,众生平等且皆有佛性,哪怕疯癫,既是如此,我们就都无权剥夺出去禅心寺的权利。”
宋无溪点了点头,自知得懂规矩,他也不想去观摩什么的。
入夜后的禅心寺很宁静,寺庙内的香火气息弥漫,配合着低沉的木鱼声与诵经声,寺庙内,还可以听见悠扬回荡的钟声。
宋无溪安详的躺在舒适的榻上,既然他有了除孽障‘乾为天’,找回以前记忆的想法,他便不再与其他人格聊天。
宋无溪将手指交叠着放在腹上缓缓闭上双目,呼吸深沉而稳定:“很喜欢睡觉,有一种入土为安的释怀与长眠不起的轻松。”
宋无溪打起盹来,眯着眯着,他突然感到周围冷风阵阵。身体与精神的疲惫感并未消减,而是在加深,明明在歇息的他却感到越困越累。
宋无溪被眼皮覆盖想眼球漆黑一片的视线里出现暗淡的色泽,随之是越来越浓厚的麻痹感,人格切换后的那般头晕头痛与视野迷茫。
冷风吹醒了宋无溪的睡意,如同在腊月被泼了一盆冷水,冰冷刺骨。他不由打了哆嗦环视起陌生的周围,周围黑灯瞎火的,似乎是在禅心寺供佛像的主殿外,昏暗的夜色使得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
远处的灯光稀疏而黯淡,如同遥远星辰般在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殿内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晃动。
宋无溪扶额叹息:“唉,被人打搅睡觉,有种魂飞魄散的错觉与撒手人寰的快感......”
宋乾理直气壮的打断道:“你少来,我没感觉。”
宋无溪见宋乾带自己来到此处的,惶恐不安的他张口就要喊人时,宋乾直接给了他一巴掌:“别吵。”
己生打算要开口时,也被宋乾毫不留情的给了一巴掌。
“你也是。都别吵嚷,真老哞嘚叫道爷心烦。一天到晚,就你俩屁事多。一个要死要活,一个半死不活。”
宋乾见宋无溪与己生被自己扇乖了,他才开口讲起正事,一遍说着一边揉起宋无溪红肿的脸颊。
“不要紧张,道爷不什么啥好人。道爷就是‘乾为天’,名字取的这么直白都不晓得,道爷个文盲都比己生你个读书人聪明,真想把你俩傻瓜蛋子都操一遍。
借寿、‘泽水困’、‘地水师’的破事都是道爷帮你俩处理,你俩居然还想翻天?还有,一个人讨厌我,是他的问题。一群人讨厌我,那是他们互相认识。闲话一直有,不听自然无。禅心寺那帮人明显都不是啥好东西。”
有些胆怯的己生连忙点头附和:“乾老大所言极是,怪小生不够严谨。”
除了禅心寺内异样的佛像,宋无溪并未觉得有其他什么,金蝉方丈与隋卞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宋无溪不屑的闷哼一声:“切,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那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瞎逛又是作甚?”
宋乾将头转向躁动不安的殿内,示意宋无溪自己看。
宋无溪望去,先是听见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再是看见殿内有数位少女少男在与僧人双修。
金蝉与隋卞在一旁观摩、闲聊。部分僧人静坐于垫,嘴里轻念“嗡萨缚达塔伽达阿奴惹迦那,班拶娑跋缚,阿摩郭吭......”
宋乾见宋无溪看清了,也不管他现在感受与否,只是轻飘飘道:“既然瞧清了,那就走吧,去禅心寺供奉斗姆元君的那间弃庙找‘离为火’。”
宋无溪困倦的揉了揉带着黑眼圈的眼角:“随便吧,依你。唉,真累......”
弃庙的木质门板已经被岁月侵蚀得斑驳破旧,但依旧显得古朴雅致。庙内部的佛像大部分残缺,香炉已经倾斜,满身青苔,炉内的香灰散落一地。抬头仰望可以看到裸露的木梁和苍老的瓦片与破碎不堪的窗户。
森森冷风肆无忌惮地灌入其中,带来了无尽的寒意和萧条。昔日的神圣与庄严如今已经荡然无存,只剩凄凉与孤寂。让人难以想象这里是香火鼎盛的禅心寺的一部分。
一个红袍道士抱着个黑色的婴儿站在残破的斗姆像前,面上饶有兴致,似乎就是宋乾口中的‘离为火’。
‘离为火’作为‘离卦’的老大,身上有种别样的气质,眉毛是一节一节的断眉,披肩的发用红头绳扎的随意,不知是懒散还是不拘小节,只知看起来很飒,不过在宋无溪看来,‘离为火’不像是啥正经人。
‘离为火’右边嘴角有道割开的旧伤疤,那伤疤被红线向上缝着,就如在笑一般,即使他没这道伤疤,也是一副嬉皮笑脸模样。右耳处贴着纯白的纱布在夜色下格外的晃。腰间则是一边挂着竹简一边挂着雕刻细致的三清铜铃。他怀里静躺的黑色婴儿闭着眼,死气沉沉的。
‘离为火’注意到宋无溪来了,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他欢呼雀跃着直直奔向手足无措的宋无溪。
“乾——老——大——!!我已经因您思念成疾了!”
宋无溪惊疑不定,他下意识退后几步。没想到下一秒精神抖擞的‘离为火’突然栽倒在自己跟前,怀里的黑色婴儿则是滚落到一边。
宋无溪能共感到宋乾的困惑,他蹲下惊疑不定的推了推不省人事的‘离为火’的肩膀:“道友,你没事吧?”
‘离为火’缓缓的抬起头,在看向宋无溪后一脸震惊,神色复杂的他用那疑惑的眼神四处扫视,似乎在寻找着某种答案,眉毛微微颤动,一头雾水的样子让宋无溪不由得跟着他一起疑惑起来。
随后,‘离为火’在地上打几圈滚,警惕的与宋无溪拉开端距离,他愣愣的看着自己哆嗦的手。
“我这是......回到了过去?!莫非这是逼养的西天乐的阴谋?我明明记得乾老大已经......已经......呜呜......虽然乾老大已经死了,但是他在我心中仍旧音容宛在,风韵犹存......”
‘离为火’嘴角微微颤抖着,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之后似下定某种决心,热泪盈眶的抓着心口,目光里有无尽的坚毅。
“既然上天给了我重来的机会,这次我定会为乾老大赴汤蹈火!守身如玉!”
宋乾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一声。
‘离为火’突然笑嘻嘻的上前一把搂住宋无溪的腰,张口就来:“嘿嘿,乾老大~咱们双修吧!准备准备,之后一块去把那群乐子人杀光......”
宋无溪一开始还真以为出来啥事,听到最后他突然豁然开朗,随后他嫌弃的推开‘离为火’在自己腰间躁动不安的手。
“放手,真没礼数。”
‘离为火’不以为然笑了笑,在端详一会儿哑口无言的宋无溪,他不见外的戳了戳宋无溪软乎的脸 。
“哎呦,原来不是宋乾老大呀,我还琢磨着怎么让他对我印象深刻一些呢。我记得你,你是宋无溪。你这么觉得,一定是因为你不了解我,因为了解我的人,都想揍我。”
宋乾不置可否:“离啊,说正事。”
‘离为火’将地上的阴司童姥捡起来,掰下一块塞到宋无溪的手上。
“是那黄皮子让我带阴司童姥这回魂药来把你从虚堂里带回去,我用修真与你共感才勉强进来的,待不了多久。这次有些难办,西天乐‘平八’整出的幺蛾子不小。”
宋无溪原本还在纳闷禅心寺的异样,原来这会儿是莫名其妙入了虚堂。不过极道能来两个八纯卦说明此事严峻,他面露犹豫的将阴司童姥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后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