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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年除夕清晨,瑞皇兴佑率一众皇室成员及满朝文武来到恒都北郊的圜丘坛。
在圜丘坛之上,设有九组神位,每组神位都用天青缎子搭成临时的神幄。祭坛上层北侧是为主位——皇天上帝神牌位,其神幄呈多边圆锥形。主位旁列设恒国历代先皇灵位。第二层坛面的东西两侧为从位——分别设日、月、星、云、风、雷、雨、雪八牌位,神幄为长方形。各神位前摆列着玉、帛、整牛、整羊、整豚、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南侧设祝案,祝案前是皇帝的拜位。祭坛下方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镈钟等十六种,全部共计六十多件乐器,以备祭祀乐舞“中和韶乐”配乐之用,乐器排列整齐,场面肃穆壮观。
辰时,太和钟鸣起。由此,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瑞皇兴佑身着饰有日月星辰及龙纹图案的礼服,外披大裘,头戴垂有十二旒紞的皇冕,腰间插大圭,手持镇圭,自圜丘东南侧行至拜位。祝案两侧宫人上前几步,燔柴炉。在一片烟云飘渺之中,钟声止,鼓乐声起,东西两侧鼓乐齐鸣,迎帝神降临享祭。
瑞皇兴佑面向北方,在皇天上帝神牌位前上香,行三跪九拜礼。接下来,司祝手持祝板,对天地神人跪读祝文。读毕,礼乐章节转换。瑞皇兴佑又对列祖列宗牌位依次上香、叩拜。
这之后,宫人将十六车祭品纷运至燎炉焚烧,瑞皇兴佑则挪步到望燎位观看焚礼。
随着“中和韶乐”接近尾声,大典终于结束,瑞皇兴佑率众起驾返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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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恒国皇宫中摆宴庆贺瑞皇寿辰。除了白日里参加祭天大典的恒国皇亲与重臣,和早先抵达恒都的孤国甫王原涵、孤国婵媛郡主婵儿、维国赫连郡主赫连嘉露,前来赴宴者还有维国五皇子荀其、维国左丘小王爷左丘禹、易国六皇子岫煊、易国五公主琇燕、夜国大皇子略、夜国司马江颜沛的义子狄虬。
当孤、维、易、夜四国来人在宴席落座,空气霎时间似乎就凝结住了,众人顿感四周有种看不见的暗流涌动。之所以如此,是有历史原因存在的。
自从孤国恭王原夏遭易国暗害,同时三年来又数次交战,孤国与易国的关系就很紧张了。本来原涵正和婵儿说着什么,可是在易国六皇子岫煊和五公主琇燕入席的那一刻,原涵突然停住了话语,婵儿也沉默下来。
不过只片刻功夫,婵儿就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对原涵说:
“我以为我会非常怨恨,但并不是那样,他们两个如今才十三四岁,九年前的账让我怎么算到他们身上呢。三皇叔,你……”
“放心,在这种场合我也不会乱来。而且就像你说的,和他们有什么好计较。只是不知道那六皇子对维国是不是也能有这种宽宏的心。”原涵说完,就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把目光投向了易国六皇子岫煊。
“瑞皇大寿,易国就只派来这么两个孩子,难道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做了吗?”
“我接到的消息是说,景皇初时只打算让六皇子一个人代表易国前来,五公主还是自己主动请邀才一起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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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国和维国的过节,还得从维国皇室的组成说起。
从前是何种格局姑且不论,现今五国之中皇室血脉最多的是易国,维国次之,而孤国、恒国和夜国算是血脉比较单薄的。
维国显皇在同辈之中排行第二,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
长公主生有一女墨哈郡主,取名墨哈美。茹公主嫁入夜国,是夜国的先皇后,与夜国韬皇有一个儿子南影。莫公主之子即是左丘小王爷左丘禹。
显皇与皇后有三个孩子,分别是二公主汀域、三皇子哥盛和五皇子荀其。其实显皇本意是让三皇子哥盛来为恒国瑞皇贺寿的,然而哥盛听说赫连嘉露已动身前来,知晓她有心躲避,便嘱托荀其代自己过来了。荀其和左丘禹是关系很好的表兄弟,荀其既来此,左丘禹岂有不来之理。
显皇的长子大皇子蓊茸是由贵妃生下,四皇子则是即妃所出。
显皇的皇后善妒,娘家又很有势力,不会容许对荀其的地位有威胁的人存在。可是贵妃的家族在维国几乎是除了皇后娘家、赫连家及拓跋家以外最为强盛的一族了,饶是皇后气焰再盛,对贵妃与大皇子下手也有诸多顾虑。而即妃与四皇子却不同了。
尽管即妃的另一个身份是易国皇后的亲妹妹,姐妹两人均身份显赫,但许家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二十五年前,随着四皇子的降生,显皇对即妃的宠爱已是日益剧增,对四皇子更是另眼相待。十个月前出生的嫡长子三皇子哥盛还同大皇子蓊茸一样,名字是两个字,而四皇子满月那日,显皇竟当着朝臣说出准备为四皇子取名一个字——这在维国是一种异常高贵的风俗。
至此,皇后的娘家终于按耐不住了,皇后的兄弟决定将四皇子除掉,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四皇子“意外”落水,从此不见踪影。
虽然一切都是暗中进行,可有嫌疑的毕竟不是皇后就是贵妃。对于身为易国皇后之子的六皇子岫煊来说,维国五皇子荀其很有可能便是杀害了自己表哥的仇人之子。
不过对于神经比较迟钝的易国五公主琇燕来说,维国的一位皇子加上一位小王爷,都实在不足以影响她的情绪。而琇燕也不是真的有多么迟钝,只是她的心眼完全没有放在朝堂大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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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你说易国六皇子看到我,心情是不是就和我们看‘他’时一样……”维国五皇子荀其对左丘小王爷左丘禹说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夜国大皇子略身上,荀其口中的“他”自然也就是这一位了。
“唔,想来是呢。不过南影虽然流浪江湖,至少还有命。而四表哥却尸骨无存。这样看来,易国六皇子对我们的敌意比我们对‘他’只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吧。”左丘禹自嘲地笑了笑,又说道,“我在想,他们两人同样是我的表哥,也同样遭人所害,为什么我对你没产生敌意,而对夜国始终无法包容,是我‘宽以利己、严以待人’了么?”
“我不知道是该为我是你的自己人感到高兴,还是为这皇室的兄弟相残感到悲哀……但我真心希望四哥也像南影表弟一样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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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恒国皇宫太乐署筹备的歌舞表演开始,十二名衣着鲜亮、体态轻盈的乐姬登上庭院中的方台,随着音乐纷纷起舞。
曲至高处,乐姬们长袖翻飞,无数花瓣犹如漫天花雨一般从空中飘落,花香袭人,令人沉醉不已。
当乐曲近尾声、乐姬的动作也停住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表演已结束,不少人都鼓掌赞叹起来。而就在下一刻,又一曲清冽的琴音从庭院一角响起,众人惊奇之余,赫然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庭院的角落处有一名男子抱琴席地而坐。
男子的衣袍材质轻柔、衣袖宽阔,随着他双手在琴弦之上拂动,衣舞翩翩,与众乐姬的舞步相映成彰。
再说这琴声,悠扬、清越、婉转、深邃,人即是琴,琴亦是人,琴音似云起雪飞,已臻化境。
曲终时,整个庭院中仍琴音回荡,人们纷纷陷入沉寂。
直到男子抱琴站起身,对着瑞皇兴佑微一躬身,从容转身离去,众人才仿佛如梦初醒,议论声纷纷响起。
“孤国第一琴师,果然名不虚传,弹奏出的曲调的确是人间难得几回闻。请甫王代为转告宣皇,朕对这贺礼欣赏不已,劳他费心了。”瑞皇兴佑此言一出,也相当于是为在座之人解了惑。
“皇上不必客气。”甫王原涵微笑着点了点头。
婵儿这时候却没在座位上,而是从庭院的边缘绕到角落,迎上了正将古琴送还给太乐署宫人的井护。
“郡主。”井护在些许的惊讶过后,对婵儿躬身行了礼。
“这个给你。”婵儿把手中巴掌大小的暖炉递到井护面前,笑着说,“你的琴弹的真好。”
“多谢郡主称赞。属下不冷,手炉还是郡主用吧。”
“我都已经拿过来了,你就不要推辞了嘛。”
“这……属下遵命。”井护说着,接过了手炉。
“今夜我和三皇叔打算守岁,熬个通宵,你们自己安排,早些歇息就是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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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儿回到座位的时候,刚好维国五皇子荀其和左丘小王爷左丘禹各自手执一幅卷轴的两头,走向庭院中间。
“托皇上的福,我们也能有幸一闻孤国第一琴师的高琴技。只是如此一来,我们的贺礼恐怕就要被比下去了呢。”五皇子荀其说。
“哪里哪里,本王早已听闻五皇子和左丘小王爷对书法造诣颇深,说一字千金也绝不为过。方才两位似乎是即兴创作了一幅字,本王有此机会饱览眼福,也是荣幸不已。”甫王原涵接过话来说道。
“在朕心里,贺礼没有什么高下之分,朕感念的只是众位从远道而来送来礼物的这份情意。”瑞皇兴佑面带笑容看向五皇子荀其及左丘小王爷左丘禹。
“皇上和甫王过誉了,那么我和禹就献丑了。”五皇子荀其同左丘禹将卷轴展开,一从右至左竖写的五言诗呈现在众人眼前。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花雨。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乐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第一、三、五、七联是出自荀其之手,而二、四、六、八联则是本小王所书。”左丘禹解释道。在这种场合,各人对自己的称呼均产生了变化。
“时间短暂,如有对仗不工整之处,还望皇上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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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已有,却不知我这应景画作是否也能为皇上的寿宴增添一分光彩。”易国六皇子岫煊的声音将聚集在卷轴上的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只见他面前的桌案上铺着一张宣纸画作,画旁的颜料与画笔还没有干。
五公主琇燕身边的长鹰从桌案上拿起画作,画上俨然是落了积雪的“岁寒三友”。虽然画的主题比较普通,但是画作蕴含的功底却很难让人相信这幅画是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可以画得出的。
“松四季长春、竹坚韧不拔、梅傲然挺立,我和六弟谨代表父皇恭祝皇上福寿绵长。”五公主琇燕声音甜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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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我们也有礼物送给您。”恒国公主悠庭拉着墨岚荟走上前,又招呼大皇子誉南、二皇子誉时、墨梓落还有方苜言离座。
誉南等四人走向庭院一侧,从墨府家仆手中接过一长十尺、宽八尺、厚度很薄的物件,只见上面罩有一层红色幕布。四人分别握住物件的一角,向庭院中间走来。
“哦,这是什么?你们还弄得神秘兮兮的。”瑞皇兴佑说话间,四人已站到他的正对面,并将红色幕布所遮盖的物件调整到最适宜观赏的角度。
“这件绣品是我们六人在墨氏丝帛绣娘们的指导下,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上面的图案代表了五国的特色。”誉南回答道。
“因为是第一次动手,肯定有绣的不好的地方,父皇不要见怪才好。”
随着誉时话音落下,墨梓落和方苜言手一松,红色幕布便就着坡度向前滑落下来,露出了整幅绣品的图案。
在绣品上方偏左的位置,绣有一匹奔腾的骏马;左侧偏下,绣的是矿脉与矿石;下方偏右,是一艘画舫;右侧绣满了奇花异草;中间则是一座建筑。这些分别意味着维国草原辽阔、骏马良多,孤国西南多矿山、产大量矿石,恒国河川广布、许多水乡人家;夜国遍布奇花异草、生机勃勃;易国以建筑闻名天下、颇具特色。
“这幅绣品的构思真是非常独特,而且更为难得的,是众人的一片孝心哪。”一直没有说话的夜国大皇子略开了口。
大皇子略是夜国韬皇与一位妃子所生,今年已三十九岁。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里,一切都是春风得意,被朝臣认定为继位的唯一人选——毕竟略是韬皇的独子。而他二十岁那一年,从维国嫁来的茹公主,也是韬皇所册封的皇后,怀有身孕了。从南影出生的那天起,略的皇位、一切的荣华富贵都将被一个比自己小了二十一岁的小孩子夺走。
不过这些已变成了历史。
如今,南影流荡在外,略依旧是夜国皇宫未来的主人。
至少,除了韬皇及韬皇与另外一位妃子生下的公主薰儿以外,夜国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也因此,不少权贵都想尽办法攀附大皇子略。而略的亲近之人就包括司马江颜沛及其义子狄虬。
“我们夜国文臣也有不少,不过这次随我而来的却是位武将。刚好孤国的琴、维国的字、易国的画以及贵国的手艺已让大家得获不少文化上的熏陶,我也不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了。就请我国司马江大人的义子狄虬演上一段刀舞吧。”大皇子略说着,将狄虬引上前。
“属下遵命。”狄虬环视众人说道,“兵器无眼,还请众位退后些。”
待庭院中间重新空出来,狄虬接过了手下之人递上的弯刀,将刀从刀鞘拔出,刀鞘随手扔向一旁,便用左手舞弯刀,边挥舞招式边唱和起来:
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
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
谁,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
谁,携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
谁,扶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
谁,弃我而去,留我一世独殇;
谁,可明我意,使我此生无憾;
谁,可助我臂,纵横万载无双;
谁,可倾我心,寸土恰似虚弥;
谁,可葬吾怆,笑天地虚妄,吾心狂。
伊,覆我之唇,祛我前世流离;
伊,揽我之怀,除我前世轻浮。
执子之手,陪你痴狂千生;
深吻子眸,伴你万世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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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的角落处,井护靠在墙边,默默看着狄虬的刀舞。这时,罗洞出现在了井护身侧。
“如何?”察觉到罗洞的到来,井护低声问。
“我们几个人里,就君吟擅用弯刀,他很确定地说,自己不是狄虬的对手,狄虬完全继承了江颜沛,实在是个使用弯刀的好手。”
“是么……”井护沉吟片刻,又开口,“我一直有个疑问。”
“唔?”
“君吟不会是别国的眼线吧?”
“怎么说?”
“他对其余四国的事情好像过于了解了。”
“用不着担心。他是十三年前被皇上带回宫的孤儿,确实是孤国人。”
“这么说,他入宫的时间比我还长。”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初到宫里就成了光的金子,人尽皆知?我从三岁就在宫里了,你还不是七年前才知道我的。”罗洞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我是咱们十个人里入宫最早的,对你们的底细也摸得比较清楚,只除了柒鸿,其余均是孤国人。”
“柒鸿就没有想过回夜国找他的亲人?”
“他的父母生下他,皇上又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这份恩情同样值得相报。”罗洞说话间,瞥见了井护握在两手间的手炉,便揶揄道,“不过恩情孰重孰轻可得分清楚,别因为一个手炉倒戈相向了。”
“哼……”井护轻笑一声,目光穿越人群,有意无意地瞥了婵儿一眼,“从我认定主人的那天起,就没有什么是能收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