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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回到雍丘,府里管家早就候在门外,台阶下有年轻婢女擎灯跪候在两旁,冷冽的晚风吹得她们的衣袂飒飒作响。
顾锦同送至此,跨马蹬上马背,俯视着她:“军营内还有许多庶务,我先行一步。”
姣素喊住他:“您不看看孩子吗?”琪彤抱着襁褓站在她身后,欲要往前。
顾锦同已经扬起马鞭:“你教导便是。”
“驾——”马蹄扬灰,疾驰远奔,身后一群亲兵执着长矛跟上,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已消失不见人影。
周章受了重伤,孙起虽是轻伤但也骨折,一下少了两个帮手庶务自然全部积压在他头上。
姣素于寒风中站立了一会儿,直到两颊被吹动的生疼才转身回府。
擎灯的婢女纷纷跟在她身后,各自分成两班,直走碧霞院,大门已经敞开,碧霞院侍候的众人已经跪迎在那里。
碧霞院内灯火通明,四面折扇门依次打开。姣素的裙裾擦过梅枝,有暗香幽幽浮动。
跨过门槛,走至主位跪坐下,身微侧,倚在背垫望向依次而入的众人。
婢女,仆人,仆妇整齐的跪于厅下,管家呈上名册。
“乳母何在?”
“奴婢在。”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慌慌张张的向前来。发鬓间挽着髻,面若银盘,身材丰腴,低垂着眉眼时不时转过看她,又慌忙低下。
“叫什么?”
“奴婢娘家姓邹。”
邹氏
姣素望向琪彤:“可靠吗?”
琪彤在她耳边低声道:“是姜夫人母舅挑选上的人,极可靠。”
姣素将孩子抱来,招邹氏上前:“既是姜夫人亲自挑选的,那我就把孩子交给你了,你日后定要好好待他!”
“是。”邹氏赶忙接过孩子,朝她叩拜,起身时孩子眯着眼儿在她胸前拱,邹氏笑道:“小世子这是要吃奶呢。”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了,琪彤胆战心惊的看向姣素。
对方却是连眼儿都不抬,面色如常的翻看着膝上的名册,许久抬起头:“退下吧。”
“是。”邹氏抱着孩子缓缓退出。
姣素歪着身子,将腰部的压力全部交给身后的靠垫,睥睨着下位:“从前服侍刘夫人的贴身婢女是谁?”
三四个婢女依次被人绑进来,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抬起头来。”
几个仆妇上前强压着她们抬起头。
都是熟悉的面孔,往日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面孔此刻正泪流满里面瑟瑟发抖,姣素翻看花名册,问:“是刘夫人之前带来的,还是之后分给服侍她的?”
管家道:“都是之后分给服侍刘夫人的。”
“你可仔细审过了?”姣素看向他:“刘夫人其罪可诛!这几人可是她同谋?”她的声音似闭着嘴就从喉咙嗓子之间发出的声音,带着微凉的薄意,带着上位者的强势和威严,如似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权力,强硬的插入骨骼缝隙之中。
管家匍匐的额头更低了:“回,回夫人,这几个祖祖辈辈都是府里奴仆,应不会与刘氏串谋,且刘氏密谋也不可与她们讲。”
姣素微微一笑,站起,琪彤赶忙上前搀扶:“如此便先赶到马圈侍候,每日派人看管她们。”
“是。”管家松了一口气。
姣素走了几步将要撩帘,忽然回过身,看向其中一个额头高阔的婢女。
裘氏顺着她的眼光望去,记得她。
那日在碧霞院站在刘氏身后的婢女。
“此女杖毙。”
帘子已下,有冬风吹进,一股冰寒之意迷茫在夜幕中的大厅。
裘氏深深的望着她远去的身影。
你想想,你还会再灿烂几季呢?
一句话忽然串入她脑中。犹如早就看破了她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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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的丧礼。
碧桐院挂上白皤,瓦墙上一个人拿着袍袖在远处朝着夕阳招魂。
魂兮归来——
日落的雍丘沉静在一片寂静的色彩之中。
没有对逝去的哀伤,只剩下一点习以为常的麻木。
偌大的厅中摆着一具棺木,上面一个白色的【奠】字萦绕了整个空间。
三天过去了。
姣素踏进,身后跟着乳娘抱着孩子,还有琪彤和裘氏。
她跪坐下,烧了一叠纸钱。
身边都是嘤嘤的哭声,连襁褓中的小孩也蠕动着小唇,依依呀呀哭的小声。
“都出去吧。”姣素道。
“是。”众人纷纷退去。
厅内只剩下她一人,守在灵堂前,有风刮起了白皤,火烧边的冥纸在半空中飞旋打转。
顾锦同走了进来,宽大的背影挡住了她的光线。
“不是叫你们都退下吗?”她头也不抬直接问。
“是我。”
顾锦同坐在她身边,几日不见,他显得有些疲惫,却是满脸的壮志酬筹。
“周卿的伤?”姣素问。
“不伤性命,如今已退烧了。孙起只是骨折了,躺床上静养几日即可。”
“您说姜氏会去了哪里?”
顾锦同冷哼了一声:“死人就该去她应该去的地方。”
“那我们呢?”
他沉默了下来,看着她,许久道:“我们?我们不一样。”
这一世的重生是上天赋予他的责任和机会,他必然要重新推翻暴帝统治,建立他的大齐王朝!
“还要继续上一世的生活吗?”姣素问,眼底是疲惫和不堪。
顾锦同沉默了会儿:“你想说什么?”
“陛下还要再杀一次廖樊吗?”姣素问。
“后宫不能干政。”顾锦同沉下脸,转过身去。
灵堂内素净一片,只有两人的背影在日落的夕阳下拉的极长。
“陛下驾崩后,臣妾不能干政也干政了。”姣素苦笑道。
重儿年幼,朝局不稳,他们孤儿寡母如何立足于天下?
“皇后!”顾锦同愤怒的看向她:“廖樊必死,他军功卓越素有民心,重儿年幼根本不足掌控大臣。我为重儿铺路,江山代代相传必杀廖樊!”
“那疆浑呢?”廖樊死后,他早已是杀机尽现!
建元二十五年他杀疆浑于官道上,史载陈德公暴毙。
他一笑,反问:“难道你要重儿死于乱世之中吗?”
他杀尽功臣只为下一代帝王铺路。
“人心就必须建筑在功臣的尸骨之上吗?”姣素看向他:“廖樊,疆浑与我夫妇二人,于私是手足之情,于公是肱骨之臣,陛下为何不能将他们削兵□□,让他们安养晚年?”
为何要处事这般极端?
“妇人之仁!”
“廖樊和疆浑从未有过谋利之心。”
“皇后!”
沉沉白皤随风扬起,冥纸在空中半卷起隔住了两人。
一切的野心和蛰伏在这一刻显露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