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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里卧虎藏龙,多年之后我才想起,不是别人都在长大,而是我一厢情愿地不想长大。
除了王佩华,我始终想不起还有谁会对我下手。
鲁迅当年说,自己走夜路常带着一把匕,可是这个年代,人心依旧险恶,我要是带把匕,坐地铁过不了安检。
那就等吧,如果王佩华能帮我找到点线索,也算是为耿浩报了一刀之仇。
袁正说他兄弟多,让人帮我找找看,要是一有那厮的消息,立即通知我。
他还让我去帮他做事,我当然严词拒绝。
我热爱我的工作,至少刚毕业的时候是这样。慢慢从热爱变为喜欢,从喜欢变为还好,从还好变成爱咋咋地。
一个人要多自虐才能爱上自己的工作?我不会,爱上自己的工作,就如同爱上****却不爱**。
工作就是工作,一个谋生的手段轻易。
我见过加班三天三夜直接呕血的IT男,也见过吃泡面吃成了胃痉挛的所谓“商业精英”,他们在奋斗,同时也在慢性自杀。
在出版社,没有谁加班到三天三夜,也没人吃泡面。明天能完成的事情绝对不会在今天完成,能拖就拖。
出版社阴盛阳衰,上班慵慵懒懒。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聊八卦,大妈则凑在一起拉家常,半年呼啦就这样过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社内雄性动物太珍稀,除了梁溶月,其他编辑室也有女生对我有那么一点好感。甚至毫无羞耻极度自恋地说,是暗恋我。
暗恋我怎么能知道呢,因为抽屉里偶尔有情书,还有小礼物。 虽然情书上没有署名,但我一看那字迹便知道是谁。这叫看信识女。
斯人已去,心灵仿佛关闭了。我试着努力不去想她的生活、她的现在,或者她在做什么。
在听理查德?克莱德曼,还是一个人在淋雨?她那个官二代对她怎么样,会不会打她?她会不会想起以前的我们?
有时想想自己真******啰嗦,像个娘们儿。于是只能看书和运动,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终于,在我来出版社的第二年,慵慵懒懒的生活走到了尽头,厄运来了。
言论管制的时代,做出版媒体的都得夹着尾巴,跟狗似的。
李社长苦口婆心地告诫我们,慢慢就习惯了,要知道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什么东西是他们的敏感点。
后来我现都扯淡,他们跟吃了****似的,浑身都是敏感点,到处都是雷区,碰不得。
有一个研究农村问题的学者叫于剑荣,他关注底层社会,常为上访民众呼号,甚至免费做他们的律师。
自从贺飞出版了我的《紫土手记》以后,常带着我去跟文艺界的前辈交流。其实我不善交流,大部分时间是去混吃混喝看别人交流。
在798艺术区的一次文人聚会上,认识了于剑荣。
当时他写了本文集叫《父亲是流氓》,正筹备出版。
跟他一聊,甚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我说愿意让政法出版社出版这本书。
他十分信任我,当即便答应了。
这本书是于剑荣近几年的杂文合集,收录的文章一针见血,对社会的痼疾做了全方位的针砭。 此书一出版,立即成为了畅销书,半年内加印了两次。
于是有人盯上了,说这本书没有“正能量”,问题太“尖锐”,跟报喜不报忧的舆论向导冲突,要求出版社马上下架,还给了出版社一个警告处分。
作为这本书的策划编辑,我自然难逃干系。
在李社长的办公室,我说,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并把辞职信递到了他手上。
李社长晃了一眼辞职信,嘿嘿一笑,随即撕掉扔进了垃圾桶。
他让我坐下,语重心长地说:“这本书要出,必须出,出了我们也不后悔!我们做出版的,难免会遇到这种问题,不就一个警告处分吗?我老李不怕这个。你回去吧,继续这样保持这股劲儿,好好干,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
然而,有一个叫宋学的副社长却不认为这样。他把我叫到办公室,用东北味强烈的语调说:“你这个事情可严重了!警告处分,知道什么情况吗?出版社这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被处分过?这简直……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您放心,我会做好后续的弥补工作,然后辞职。”
宋学没有说话,只是奸笑了一下,摆摆手让我出去了。
他的儿子也在这出版社,出版社的人老是拿我和他的儿子比,虽然我从来没把他那儿子放眼里。我走了,皆大欢喜。
为这件事,社委会召开了一个会议。
一方自然是保护我的,以李社长为的大部分人都以为,这个选题没有问题。当时全票通过,如果有问题应该大家承担。
以宋学为的另一方表示,选题是我一手主抓的,现在出了问题,自然要由我来承担。建议出版社解除对我的聘用。
宋学不依不挠,大家都认为太小题大做。
不少人围在会议室门口听社委会争论,我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把我吵醒,是从会议室里传出来的。那声音跟维塔斯有一拼,全栋楼的人估计都听得见。
我翻身起来,来到会议室旁一打听才知道,梁溶月刚才冲了进去。
只见这姑娘气宇轩昂,扯着嗓子吼:“大家安静下,我说两句!”
社委会都是中高层领导,一个小编辑对着领导这样吼,有点技惊四座。
那些秃头胖子和大妈自然马上安静了。
梁溶月不慌不忙地说:“我们都知道,曾小宇策划的这本书是本好书,市场和口碑都经过了检验。选题是通过选题会论证的,至于上面说这本书观点过于尖锐,但他们拿不出任何法律法规来说明什么地方尖锐,更没有理由给出版社警告处分。你们可以去网上看看,现在读者听说这本书下架了,都窝火。所以,不管从道义上还是从规则上来说,曾小宇都没有任何错误。”
“再者,我社的选题论证是按照程序走的,如果真要怪谁,那分管选题的社长是第一个要负责的人。”这时,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宋学,因为他就是那个分管选题的社长。
宋学面色难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脸色憋得通红,想反驳,却又无从说起。
她接着说:“如果处理曾小宇,会打击出版社众多年轻编辑的信心和意志,以后,我们恐怕都只能出版一下放库存的垃圾书了。”
大家都点头,有的门口给梁溶月伸大拇指。
她转头看到窗外的我,甜蜜地笑了笑。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
李社长趁热打铁,说:“小月说得对哇!要追究起来,我是出版社的负责人,我还要承担第一责任才对啊,我建议社委会先开除我吧。”
另一个副社长说:“我们都老了,要给年轻人机会。那我也有责任,我也要被开除!”
宋学眼见这个形势掰不过来了,摸出手帕擦了擦猴屁股似的脸说:“今……今天,都怎么了都。说得也对,这次就算了,但下不为例!”
就这样,我被出版社“****”了。
这个“****”于我已经毫无意义,这件事因我而起,也必须因我结束。
第二天,我提交了辞呈。
私下里,我感谢梁溶月大闹社委会。
听说我要走,她又哭了。我安慰她说,都在北京,以后有机会见的。
她祝我一路幸福。
我笑着说,我会一路非常幸福的,你也是。
离开出版社没多久,听到了梁溶月结婚的消息,她请我去参加了她的婚礼。
在婚礼仪式前,她悄悄跑到下边,找到我,指着远处忙上忙下的小伙子对我说:“你看,他跟你很像吧。”
我看到她天真的笑脸,听到她说这句话时突然想飙泪,但是忍住了。
她问我怎么了。
我说祝福你们。
她叮嘱我随便吃喝,然后笑着走开了,像只轻盈的蝴蝶从我的掌心飞向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