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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山里的夜晚显得格外安静,即便是关着房门,也能够听见外头水库里,那一阵阵青蛙的叫声。赵老在跟我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也就不再继续做声,只是微微低着头,有点驼背地做着,眼睛怔怔的望着地上那一盆并未烧起来的木炭。他看上去好像在想着什么,但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一辈子刑侦警察的脑筋,此刻都用在了怎么对付我们,怎么逃脱自己的责任身上,想起来还真是可悲,而当他不言不语就这么坐着的时候,看上去其实就是个非常孱弱的老人。
那个司机则把凳子挪到了靠墙的地方,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用手里的匕首削着随手捡来的一根小木条。他的这个行为似乎没有目的性,也不见得要把这小木条做个什么东西,只是好像打发时间一样,每一次刀刃跟木条的接触,就发出那种刷刷的声音,听上去这匕首也是挺锋利的。大家一言不发地这么坐着,本来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却好像谁也没有睡意一般。
我低头看了看躺在我腿上的杨安可,她红肿的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要说这姑娘也当真是命苦,难怪她性格这么倔强要强,想必从小就比别人经历得更多吧,有杨洪军这么个叔叔,也算是注定了她这辈子命里头会比别的女孩子要接触更多丑恶的东西。
我感觉她呼吸均匀,想来除了受了惊吓和被打晕之外,应该没有大碍。可是这晕过去的时间是不是稍微久了点,不过眼下看来,她就这么安静睡着也挺好,起码不用睁开眼看到眼前这一幕,再被吓得花容失色。
这是从上次我们俩一起被绑之后,又一次我跟他共同遭难。上一次因为想要解开蒙住眼睛的毛巾,我们第一次有了比较近距离的接触,我至今都还记得她那滚烫的脸和柔软的嘴唇,我也是俗人,和杨安可这种若有若无似远似近的感觉,反而让我觉得过瘾,相比起那种能够很顺利地交往,然后亲密的女人来说,她给我的感觉会更好。所以即便当时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但这安静的一幕,我还是感觉到享受,甚至是感动。
当时我心里打定主意,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这一次再侥幸逃脱一死,我一定不会再浪费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我要跟她明明白白的说出我心里的感觉,绝不再像从前那样遮遮掩掩。
这时候赵老突然说话,却不是对我说的,他对那个正在无聊削木头的家伙说道:“你的手机能不能上网?”那人回答道:“现在还有谁的手机不能上网。”赵老又说:“这样子,你注册一个电子邮箱,账号密码都尽量简单一点,明天天亮之后,我们需要往里头存个照片。”
听到这里我就明白了,这张照片,必然是我跟杨安可目前现状的照片,而那个邮箱,就是要通知杨洪军去查看的。赵老没有选择直接给杨洪军打电话或者发微信,也没有用什么外头的公共电话打公安局的电话,因为这样一来,他知道会引起除了杨洪军之外更多人的注意。但假如只让杨洪军看到这个邮箱里的照片的话,那知道的人就只有杨洪军一个,或许赶来救援,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即便是杨洪军没打算这么做,赵老也会让他这么做的。
而在杨洪军赶到之前,赵老就一定会找个地方藏起来,刚才他说这背后就是森林,如果他藏在森林当中远远地用枪瞄准,当杨洪军来了以后,以赵老多年刑警的技能,这个距离下一枪爆头,完全就是基本功。
只要杨洪军敢来,赵老就注定了会开枪。杨洪军一死,他基本上就算是安全了,而那个开车的家伙也会在这个时候开始逃亡,我们对他的信息掌握得极少,要找起来是非常费劲的,等查到线索的时候,估计这家伙早就拿到了赵老支付的一笔钱,逃去了国外。
而在他们开始逃亡之前,还需要做一件事,就是顺便也送了我跟杨安可上西天,去跟杨洪军打斗地主去了。而这还没完,马天才虽然现在一定被层层保护,但肯定也会被赵老暗中下手,如此我们这个铁三角才算是彻底瓦解。我心想这赵老狠毒起来可真是人不可貌相,要不然不出手,要出手,就会让敌人全军覆没。
那个司机点点头答应,然后就摸出手机来。赵老立刻提醒道,让他关闭那什么定位系统,以免被查到。可是这家伙把手机拿在手里晃来晃去了很长时间,好像是因为这个地方的信号很弱,一直没有网络一样。没过一会儿,他就开始不耐烦,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一些方言的句子。赵老也心烦了,于是对他说:“这屋里没信号,你就去外面找信号,外面的天又没遮盖子,难道还找不到吗?”
他的语气仍旧很不客气,可是那家伙也不敢说什么。此刻看来,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只差杨洪军。只不过为什么那个枪手不在这里,我就不得而知了,而且我也没打算开口问赵老,因为我知道,即便是我问他,他也不见得要告诉我。或许事发之后,那个枪手眼见失手,早就逃掉了,这样也好,省得麻烦。
那家伙拿着手机就出了门,到外头寻找信号去了。赵老在那人出去之后,转头对我说:“凯子,你别怪我,我也没办法。真希望我们不是在这样的方式下认识的,如果你没有帮着杨洪军,我真希望你能够来帮我。”
我呸了一声说道:“帮你?帮你干嘛,为非作歹吗?我虽然是个小老百姓,但我也知道你做的事情是伤天害理的,要我李义凯做这种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身为一个老警察,竟然知法犯法,干这些非法的勾当,你也没几年时间好活了,你就等着死后下地狱吧!”赵老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下地狱,地狱在哪儿?我们是共产主义者出身,信奉的是资本论唯物主义,哪来的什么地狱?人早晚都要死,区别只在于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什么好,什么坏,那些都是活着的人才会评断,我为何要为此操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早已看透了一切一般。但我仍旧不相信他当初会无缘无故地进入这么一个邪教组织,于是我问他,你明明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会害人,可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赵老轻蔑地说:“害人?什么叫做害人?那取决于你的立场。比如现在的你,你心里认同的那一套东西,你觉得是正确的,所以你才会觉得我的做法是在害人,可你换成我的角度想想,我还认为你在害人呢!”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就算是立场不同,但是作为人最起码的是非观总该具备吧?于是我反驳他道,你干了一辈子警察,倒头来却参加了这么一个邪教组织,你还真是愧对国家对你的栽培,当你踏出那一步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已经错了,只不过跟我们先前抓住的那些家伙一样,你知道错的很深,深到没办法去扭转跟改变,所以才一错到底,难道不是吗?
赵老摇摇头说:“凯子,还真不是。我当年加入组织的时候,是义无反顾的,并且那个时候,我还在警察局里,身居高位。或许你觉得,以这样的身份和威望,我完全没必要进入这个组织,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为了贪图另外一种活法,而是在你们所谓的正确世界里,我早就已经看透看淡了。”
他接着说道:“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为人民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你知道我得到了什么吗?我的父辈因为那十年的动*乱,被妄加罪名,在监狱里迫害致死,而那个监狱,却正是我当年工作的地方。自己的父亲死了,他是因为触犯了所谓的人民而死,可你知道当时的领导跟我怎么说的,他说这才叫死得其所,反动分子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父亲,都不许我表现出丝毫悲伤,非但如此,还要我高高兴兴地庆祝一个反动分子的死亡!”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或许当年的那一段经历,在此刻再一次深深刺激了他。他接着道:“我工作了这么一辈子,本指望着到了职业生涯的末期能够带好这一批新警察,可是我却迟迟没有得到升职,直到退休,我都仍旧是一个小小的科长,威望是有了,人家是怕我上去了,抢了自己的饭碗!这样的环境之下,你还指望什么?所以当时我非常灰心,恰好又认识了这个组织的人,几番游说之下,我就毫不犹豫地加入了。”
赵老叹息说:“这个组织给了我许多,让我得到了我曾经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我也立志要以它为根基,把我认为错的事情纠正过来,把那些你们自以为对的颠覆下去!”
我哑口无言,连叹息都没有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