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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戏唱到了这里,顾淮的感受是:一、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二、高手在民间。
他低声问隐在自己身边人群中的暗卫,“你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特别是那个带头的青年。”
暗卫言简意赅,“东内二胡同尽头,有个文人集市,出售各人自己的才干。”顾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持续关注带头那名青年的表现。
那边顾瑀被“刁民”们缠得死死的,连管家让府上护卫去扯都扯不开,主要是那名带头的青年十指都抠住了顾瑀的大|腿,护卫们想稍微使力掰开却担心伤了顾瑀的腿,一时之间进退维谷。
戏台上已经唱得如火如荼,小生已经出场,戏台下的戏友们现在等的就是旦角们的精彩表现了。果然说曹操曹操到,卫国公府的大门又开了,杜璃玉扶着老夫人,二人不约而同地仰着下巴,一脸高傲地走了出来。
大管家连忙迎上去,“老夫人,二夫人。实在是叨扰到您二位了,这……”
“没用的家伙,一群刁民而已。”老夫人轻哼一声,看着闹事的人群,如同看着可以轻易碾死的蝼蚁一般。
杜璃玉却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被困住的顾瑀,惊呼,“我的瑀儿!快来人啊,把这些无礼的刁民赶走啊!愣着做什么!”
护卫们都露出了苦脸,他们也想啊,只是有心无力啊!那带头的青年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使的一股巧力就是整个人挂顾瑀腿上了,一副要是不还钱就不下来了的样子,看到好像能做主还钱的人来了,直接冲着杜璃玉叫嚣,“不还钱我就不下来了
!”
“哎呀这是作的什么孽啊!”老夫人脸上两道法令纹更深了,“管家,快点拿些银子打发了这些家伙!”
“姑母使不得!”杜璃玉听到要拿钱眉头一跳,“什么时候连叫花子都敢到国公府门口嚣张了?这使了一次银子,难不成以后他们每天来一次都得用银子打发一次?国公府的威严何在!”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的,顾淮眯了眯眼,这杜璃玉……
那青年听杜璃玉这话说的,立即反驳,“说谁是叫花子呢!哎哟这位大娘啊,您说的是您自己吧!还国公府的威严呢,连我们老百姓的几个铜板儿都要抠走!”
他加大音量,就担心围观群众听不清,“堂堂国公府,堂堂的二公子,还不要脸地勾搭赌坊老板娘合伙骗我们老百姓的钱啦!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
杜璃玉眉头跳得更厉害了,她是知道顾瑀在外头开了个赌坊的,来钱特别快,可是这赌坊老板娘……她正疑惑呢,就听到那青年又开始念白了,“华京东内二胡同最大赌坊,如意赌坊倒闭了,王八蛋老板娘如意……”
如意!杜璃玉猛地看向不远处的顾淮,就看见他对着自己,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在杜璃玉的脑海中不断放大,一下子冲破了她所有的不解和桎梏!
是顾淮作的鬼!她一下子就想了个通透,立即打算让人把如意给送出府去,心中暗骂自己儿子办事不牢靠,竟然让个姑娘管那日进斗金的赌坊!
却没想到她的吩咐还是慢了一步,老夫人不清楚内情,已经直接让人去京兆府喊人来清场,这边如意却是被人半挟持半护送着请到了大门外,扶着她的人正是之前在客楼里被尚止吓坏了的两名丫鬟!
恰时那京兆府的人也来到了现场,听闻是卫国公府老夫人有请,京兆府尹亲自上阵,结果到了现场是一片混乱,围观的都是自己上头的官爵们,谁也不能得罪,谁也得罪不起。
再一看,那要抓捕的对象似乎还有点多,这乌泱泱的一群人难道要全抓了?这京兆府里头的牢房也不够关押的啊!他想着还是征询下报案人的意见,上前往老夫人一拱手就要开口。
“府尹大人,这次完全是这些人要告本官的兄长及兄长的妾室如意,还望大人能秉公处理此事,还本官的兄长一个清白!”顾淮直接插嘴。
京兆府尹的话立即卡在了喉咙里,这是……有原告有被告,得一起上衙门啊。他向老夫人投去征询的眼光,却直直对上了顾淮笑眯了的双眼,“府尹大人,前些天我刚好审阅了吏部关于华京地方官考核内容的奏折……”
京兆府尹脚步一顿,看了看顾淮再看了看顾瑀,明白了这是卫国公府内部的调解问题。如今的卫国公府虽然还是二房势大,但是自从惠贵妃失了凤印后,许多之前倚靠杜府的人已经开始转变为观望态度;再者,镇远侯史峰即将班师回朝,到时候这卫国公府里头的风往哪边吹都不一定。况且现在卫国公府三代中,顾淮未及弱冠已经官至四品……
他思来想去,决定卖顾淮这个面子,“来人,将此案的原告和被告带回衙门!”
“得令!”衙役们可认不得谁是贵人谁是庶民,都听老大的,像被蒙了眼睛一眼,将所有人都圈起来,“走!回衙门!”
“竖子尔敢
!”老夫人看京兆府尹还敢直接无视自己了,气得将手中拄的鹤头拐杖连连锤地,“反了,反了!”
“祖母慎言。”顾淮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老夫人,“这里可是大道上,不是您的寿安院,我担心祖母你这话说出口,整个卫国公府都担不起这责任。”
老夫人被他这一噎,竟说不出话来,指着他“你……你……”了半天,这次竟真的被气得厥过去了。
杜璃玉本来还想跟那京兆府尹说要让自己夫君参他一笔,现下老夫人倒了她也来不及威胁人了,整个卫国公府都慌乱了起来。
顾淮慢慢收回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所有声音都渐渐远去,一切变得如同默剧一般,滑稽而悲凉。
“顾大人?”京兆府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您所说,之前看的那吏部奏折……”他试探着询问,“可有下官的名字?”
顾淮回以他一个莫测的眼神,“府尹大人,本官的兄长便拜托您好生照顾了,现下证据不足,想来也没办法上公堂开审了,今晚京兆府里必定热闹非凡,若有不速之客,还请府尹大人多多担待才是。”
“应该的应该的,此乃下官的职责。”京兆府尹看着也没问出什么来,一时之间心中颇是忐忑,毕竟他在这位置上待了太久了,上次他看见顾淮时,这位还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侍读,现在他还是个地方官,这位爷都成了四品大员了……
顾淮看京兆府尹的表情便知其心中忐忑,他也还是没有回答,直接悠悠地说了句,“上次,前刑部右侍郎的案子有劳府尹大人了,可惜后来让刑部接了手,不然这刑部右侍郎的位置……”他也没说尽,京兆府尹却瞬间被点醒了,上次自己担心摊上大事,将案子摊到了刑部,最后却失了立功的机会……
“顾大人放心,京兆府的大牢,自然不是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了的!本官素来铁面无私,您且放一百个心!”
“府尹大人的公正,本官向来相信。”顾淮微笑。
……
凤栖宫。
惠贵妃正扶额在贵妃榻上小憩,她额上的轻纱已除,之前的伤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疤痕,痕迹不过相思豆般大小,若不细看瞧不大出来。手巧的宫女在旁边描了花黄,倒让那疤痕显得别致几分。
宫外有内侍匆忙而来,看着情形知道贵妃在里头浅寐,便压低了声音与外殿的二等宫女说道,“……卫国公府的顾瑀孙少爷被入了京兆府大牢,顾二老爷今夜在衙门里头当值,二夫人却忽然寻不得,便让人托了信进宫,姐姐你瞧瞧……”
那二等宫女微微蹙眉,“怎么还遭了京兆府的官司?——贵妃娘娘正小睡呢,这……”
惠贵妃自从失了凤印后便一直睡不好,浅眠得很。凤栖宫里头的人见娘娘难得能眯一会儿,便都不将烦事扰她,这二等宫女为难,毕竟卫国公府的事,贵妃娘娘向来都是最上心的。她正左右为难呢,便看见内殿里头的一等宫女出来了,“娘娘让你们进来。”
原来这内侍一进凤栖宫,惠贵妃便悠悠转醒了。近日|她睡得浅听得深,外头一点点细碎都会入耳,听得外头的窸窸窣窣,便直接让身边的宫女直接将人唤了进来。
那内侍一进殿跪下行礼后便开始陈述,“……原是有数十刁民状告顾瑀少爷伙同赌坊老板娘,诈了他们的银两,在卫国公府邸之前闹事,老夫人直接请来京兆府的衙役清场,但是京兆府尹大人却把顾瑀少爷也一并带走了
。”
惠贵妃听得直皱眉,“这京兆府尹怎么回事?”
“这……好像是顾淮大人吩咐的……”内侍深深地垂下了头。
“顾淮。”惠贵妃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额头,直接一个翻身下了贵妃榻,“陛下何在?”
“回娘娘,陛下在御花园。”
此时夕阳已西照,黄昏之中,御花园内的花草皆掩上了浅金色的光晕。有美人数立于庭院之中轻吟浅唱,曲美声甜,美不胜收。建元帝坐在其间,身侧环有佳丽,芊芊十指轻拈酒盅,以唇温酒,哺以帝王。
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惠贵妃面色冷淡地看着眼前的情形,此时日头已落,她站在树荫之处,一时之间竟无人察觉到她的到来,昔日荣冠后宫的贵妃娘娘第一次偿到无人恭迎的场景,这让她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建元帝身旁的妃嫔刚为帝王斟了酒,眼角一斜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树下似乎站了个人,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啊!”
她这一尖叫,周围的人立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有內监尖着嗓子喊,“何人在那装神弄……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众人反应过来连忙跪下了一片,惠贵妃在这后宫积威甚重,方才那开口的小內监已经开始担心起自己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周围跪倒了一片,丝竹声也停了。已经半醉了的帝王方悠悠睁了眼,“咦,怎么不奏曲子了?继续!”
“都退下。”惠贵妃一步步地走到建元帝身前,周遭的妃嫔宫人们都对视一眼,虽知道后宫如今的掌权人已经换了,最终却还是抵不过内心对惠贵妃的恐惧,一一退了个干净。
凤栖宫里头的人也识趣地站远了,惠贵妃和建元帝二人身边再无闲杂人等。
听着身边似乎忽然安静下来,建元帝摇了摇脑袋,清醒了一二分。他努力睁大了双眼,身前的人在夕阳之下,那容颜是多么的熟悉。
“惠儿……是你吗?”他怔怔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对方的脸。
听到建元帝的称呼,惠贵妃的心一软,冷峻的面色也柔和下来。她接过建元帝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惠儿在这里,陛下。”
一句“陛下”瞬间将建元帝的梦打了个稀碎。他猛然从幻象中惊醒,眼前的人眉眼逐渐清晰,额头上的疤痕在他的眼中无限放大,那张与记忆中相似的脸,忽然之间被再清楚不过地放大了差别!
惠儿那般完美,怎会有丝毫缺陷!建元帝彻底清醒过来,一把将惠贵妃推了出去。“你来这里干嘛?”
被推倒在地上的惠贵妃面上都是不可置信,“陛下……”
“陛下”二字在此时是无比的刺耳,建元帝紧紧地皱起浓眉,“谁让你来这里的!”
察觉到建元帝此时的心情似乎极度恶劣,惠贵妃咬了咬下唇,揉着自己受伤的手肘慢慢地站了起来,“臣妾只是想来看看陛下……”
“现在你看完了
。”建元帝不想多看惠贵妃一眼,怕被那张脸的缺陷伤了眼。“回去吧。”
“陛下……”建元帝的态度太多冷淡,惠贵妃从未体会过这种情形,这让她心中全然都是惶恐,自己行|事的底气渐渐消散。但思及方才建元帝那一声充满了爱意的“惠儿”,她又再次鼓起勇气想要捏住建元帝的衣角,说些平日里不说的软乎话,“陛下,多饮酒恐会伤身,您……”
“无事不登三宝殿,贵妃,朕记得你可从来不曾无事来寻朕。”以往有多宠爱惠贵妃,今日失了宠爱后便能看得多清楚,惠贵妃往日的行径。建元帝往前走了几步,避开了惠贵妃的手。“有话直说。”
今日建元帝的心情似乎真的很糟糕……惠贵妃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地蜷了蜷五指,然后缓缓地收了回来。她后退了几步,“臣妾无事,便……先行退下了。”
建元帝挥了挥袖,无言地表示自己知道了。
惠贵妃感到自己的脸似乎火辣辣的,一种极度的羞愤涌上了心头,她仿佛能听到周遭那些明面上退下了,私下却还隐在树丛小径里头的宫人妃嫔的耻笑。
她压下心头的情绪,仰首转身,维持着高傲的姿态往来时的路返回,只是脚步却已凌|乱。
待惠贵妃的身影彻底消失,建元帝才坐回了白玉砌成的凉椅之上,沐恩太监悄无声息地从旁边出现,轻声开口,“陛下。”
建元帝揉了揉额头,“贵妃这次是为了什么事?”
“卫国公府的孙少爷顾瑀被平民状告谋不义之财,入了京兆府尹大牢。”沐恩太监低声回话。
“是贵妃的外甥?”
“回陛下,是的。”
建元帝顿感心烦,“她倒还有心思管她那一门糟心亲戚,平日里真是惯坏了。”他这一句“惯坏了”与数月前那满含宠溺的“惯坏了”,语气已大相径庭。“堂堂国公府的子孙,眼力浅薄到如此地步,贪民之财,抢利于民。”
沐恩太监沉默。
“让京兆府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华京里头的世家子弟不知天高地厚,是时候该管管了。”建元帝端起桌上的玉杯,在夕阳的余晖下,可以看见上面反射着微微的光芒。
“至于贵妃,看来还是心太大了,还能惦记杜家人。”他的语气非常轻,就如同在宣布一件十分寻常的事,“褫去封号惠,过些日子母后生辰,让贵妃为母后抄些佛经积积善念,也让她好好收一收心。”
“是,陛下。”
天边,落日的一角终于彻底沉入,帝王的身影被无限拉长到了极限,彻底湮灭。
不远处,一名长得实在普通不过的青年嘴里“啧啧”了两声,目光随即望向了凤栖宫的方向,“惠贵妃……该叫杜贵妃了,唉,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一句话,叫不作就不会死。”
树梢上有乌鸦被惊飞,“哇——哇——”地叫了几声,从青年头上正中间飞过,并丢下了一坨不明物质,直中青年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