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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苏州到杭州，陈子龙不敢入城，下船后像个乞丐般上岸垂头疾走，一路躲躲藏藏，一见风吹草动便躲到路边丛林内。
到了富阳县，陈子龙在江北转了一天，终于见到一艘冒险出来的破船，陈子龙大声招呼，把那艘船叫了过来。
船夫看清陈子龙的装扮，气骂道：“你个乞丐乱叫什么，把兵马引过来，你我就死定了！”
陈子龙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恳求道：“船老大，我要过江，求你载我一趟。”
“过江？”船夫上下打量陈子龙，皱眉说道:“没钱老子可不载你！”
“我有钱！”陈子龙从兜里掏出二十个铜钱，碰在一起啪啪响。
“就这点钱，太少了！”船夫在陈子龙身上上下打量。
“只有这些了，求你了，我是绍兴人，往苏州走亲戚遇上兵灾，你就行行好吧！”陈子龙苦苦哀求，他还有银子藏在贴身处，但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出来。
船夫等了半天，眼看着榨不出更多油水，便哀叹一声道：“瞧你这鸟样，看你可怜就帮你一程吧，遇见这种事只能算倒霉，外面兵荒马乱，不在家待着乱跑什么。”
陈子龙点头如捣蒜。
在万分警惕中陈子龙渡过钱塘江，走了两天进入绍兴地界，到了这里就安全了，集镇里比从前冷清些，他曾在这里当过司理，所以很熟悉。
陈子龙找店家买了些干粮，又着急往宁波府赶路，他这辈子走过所有的路估计也赶不上这一趟，两只脚都磨出了水泡，但浑然不觉疼痛。
等陈子龙到了绍兴府城前，见一堆人挤在城门处看布告，不少人在那里骂骂咧咧。
初始只是骂，到后来骂得愤怒了，不知是谁起头扔出一个鸡蛋砸在布告上，片刻之后鸡蛋如雨，布告很快就看不清内容。
“你们好大的胆子！”
一队甲士冲了过来，他们头上戴着花翎帽，前脑袋上竟然光秃秃，后面留了一撮短毛，像老鼠尾巴似的。
“绍兴怎么会有这么多满人！”陈子龙大吃一惊，再细看又不像。
甲士后头，一个穿着官袍的人走出来，也是与甲士一种装扮，恶狠狠地斥骂道：“你们这些刁民，怎敢如此对待新朝的诏令，这布告都看清楚了？一个月内，都把头发给剃了，后面留一撮只能穿过铜钱眼，再过一个月，如果发现没剃发的，那就等死吧，新朝有令，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都听清楚了！”
一个身材颇为壮实的生员跳出来骂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毁伤，陈淼，你早早递上降书，换了这个知府，如今连孝道、祖宗都不要了吗？”
“李匡，你不想活了吗？”陈淼大怒，反唇相讥道：“你回去看看你老子，你老子不也剃发了吗？”
李匡涨红着脸吼道：“他是他，我是我，像你们这般不要脸，我还做不到。”
陈淼气急败坏，指着李匡对身后的甲士吩咐道：“抓起来，把他抓起来！”
甲士往李匡那边冲去，四周围观的百姓把两列甲士夹在中间，有嘲笑，有喝骂，更有胆子大的伸手想摸那后面的鼠尾辫。
等甲士头目把刀子抽出来，百姓方才一哄而散，而李匡也早已不见了身影。
“反了，反了！”陈淼捶胸跺地，冷哼道：“到了日子再不剃，看本官怎么收拾你们这帮刁民！”
陈子龙认识李匡，许都举事时，李匡曾想加入，因为被李匡之父关在家里一个多月，才没能成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子龙带着浓浓的疑惑，弓着腰夹在百姓中乱逃，他本想找李匡问清楚，但人群冲散后，李匡已不知所踪。
局势越来越诡异，陈子龙不敢进绍兴府城，思前想后还是找到赵信才是正途，手中无兵，什么也干不了。
陈子龙一路往东，到了观海卫地界，老远见到有骑兵行走，打着“王”字旗号。
陈子龙先躲入路边树丛，犹豫好一阵才决定迎上去，陈子龙听说了王震降清的消息，但他督促宁绍军围剿白头军时，曾经与王震相处过，知道王震是个血性汉子。
舟山岛与宁波府隔海相望，这里可不是钱塘江，宁绍水军封锁海面，渔夫怕是不敢过去的。
陈子龙跳出灌木丛，挥舞着手大喊道：“我乃陈子龙，与宁绍伯以及王副总兵熟识，特地从松江赶来求见王副总兵。”
巡逻的骑兵策马过来，认出陈子龙的身份后，将他拉上马往定海城方向赶去。
从舟山岛驶向定海卫的海船上，赵信心中出奇的平静，心中像摆脱了千斤巨石：“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满清下达了剃发令，而且还下得如此快，赵信这些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很煎熬，还好多尔衮没让自己失望。
秦逝跟在赵信身后半步，他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但是……但是赵信好像预知了这个事件，从赵信的如释重负，从赵信的按捺不住，他似乎能猜测到什么。
当然，以秦逝的智慧，这么愚蠢的问题他是不会问出来的，今天的赵信给秦逝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就像那一盘盘的棋局……
秦逝思绪一转，想起当日钱塘江侧军帐内的残局，原来赵信一直在等待，等待满清犯错误。
战船劈开海浪哗哗作响，船上没有人说话，海风拂面，带给人的既有清爽，也有压抑。
赵信倚靠在船头，脑子里把浙东各处的局势又过了一遍，一切都烂熟于心，这些天他一直在暗暗筹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这是所有大明人的共识，也是所有大明人心中的禁忌，只要能看到希望，稍有骨气的人绝不会把巍巍峨冠变成丑陋的鼠尾辫。
赵信要力挽狂澜，首先要给这些还有骨气的人树起希望，这需要一个有轰动效应的胜利。
赵信不想再感受那种救国被阻，想救国却不能的无奈，更不想再被马士英或者钱谦益等人掣肘，赵信要创造一场属于自己的大胜！
阉党不可靠，东林不可靠，文官不可靠，军镇不可靠，唯有匹夫之志最可靠。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其志，几多浪潮之后，方可见世人真心。
当然，这些匹夫之志要为合适的人所用，否则仍旧会是一盘散沙。
“在江南这几年，自己是一直在等待此刻收拾残局，还是局势将自己逼到了这一步？”
赵信自问了一句，但他回避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