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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银,青石板路如同披上一层霜华,风拂影动,别有一番飘逸洒脱意味。李世民紧握柳折手腕大步流星地走着,柳折只道军营中出了如此纰漏,他由此动了怒,因而有些情绪失控。于是并无异议,任他牵着走。
凉沁沁的宽阔道路上只剩两人黑漆身影时,柳折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所有的感官精神全被李世民所握的右手占据了。他的掌心清净而温暖,透着一丝隐隐灼热,柳折强作淡定,却隐忍得手都要抽筋,只盼着早点到新更换的房间,好摆脱这场景。
李世民似乎很是享受这段路程,随着柳折的步幅越走越慢。月色迷蒙暗哑,笼上一层薄纱,两人走着,像是相伴携手的爱侣闲散漫步。柳折不由一阵心悸,悄悄看了一眼李世民,他仍旧紧绷着脸,看似气怒的神情中似乎别添了一股其他情绪在其中,连手指都开始变得柔软。
屋子里昏暗一片,借着月色大致看得清内外两室。李世民点燃了灯烛,柳折大致看了几眼。外室正前一副檀木桌椅,简洁得连雕花装饰都没有。后方挂着一副用黑缎精心装裱的雄鹰怒飞图,眸精爪利,下笔如有神。桌子上铺了一张巨大图纸,有朱红、墨黑各色标记。其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文书,晶石墨砚上朱红批笔尚未干透。旁边是一个巨大的赤色书架,军书阵法之类林立良多,一件多余摆设都没有。柳折料定这是李世民自己的房间。
李世民兀自倒了一杯茶,仰首全灌了下去。一杯喝完,又紧锣密鼓地喝上了第二杯。凉茶喝上了瘾,还不忘对柳折说,“你到内室去,我这会儿不想看到你。”不知为何,李世民火气又冒了上来。这人情绪阴晴不定,还是少招惹为妙。柳折腹诽着转身进了内室。
内室之中比之外室舒适惬意不少。一张玄色大床处在中央,旁边是藏蓝色木制屏风,巧手工匠用薄薄的石片雕出弯弓射雕情景镶嵌其上,在夏日中感觉十分清爽。床尾是鸟鸣罐,夜间焚了艾草等物醺蚊虫之用。靠窗是一方木桌并一把竹椅,白瓷青釉茶盏幽幽泛着蓝光。
身处内室这种地方,柳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李世民在外室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听外室之中茶盏“哐当”声响,李世民力道微重地把白瓷茶盏放在桌上。“你今晚在我房中将就一晚,我明日让人给你重新布置一间。”柳折“嗯”了一声,又觉得鸠占鹊巢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象征性地问,“那你呢?”
李世民也不进来,在外室答道,“我当然是去其他将军房中借宿。”末了又加一句,“难不成你还想我留下来?”
不用看柳折也能想象出李世民那冷嘲暗讽的表情。李世民也不多说,推门走了。这一阵的匆忙惊吓委实费心劳力,柳折倚靠床榻边上,枕旁是翻了大半的《虚实》,床帏幔帐还有李世民身上惯有的沉香。
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碫击卵者,虚实是也。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日月是也……
此章正是讲得如何以少战多,克敌制胜。此次长安大军赶至西秦,虽是声势浩荡,知根底的却明白五万对战西秦民风剽悍的十万大军是多么悬殊的境况。李世民这般注重小心,步步为营也是巧妇难成无米之炊,实属难为。
浅浅翻了几页,不经意已经一身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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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已然近午,李世民一心安顿柳折,士兵又都睡着,那窥视之人才得幸安之。今日却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得。
柳折移步桌前,却发现奏折、图纸全被清光,只留雪白宣纸铺陈桌案。柳折滞了一下,只低眉苦笑,军事机密怕被窃取?李世民做事果真谨慎。
窗外碧空如洗,白云飞散,缓缓流动,露出万丈光芒的朝阳旭日。柳折在窗边顿足,心中暗想不知军法严苛到什么地步,但凡对待觊觎将帅女眷者,定是轻饶不得,该是被打个半死再遣返回家。想起李世民昨日冷厉的眉眼,柳折一时竟有些懊悔全告诉他。
正午将近,李世民才现身。他着一袭暗蓝绣银冰纹袍,窄袖修肩,愈发衬得眉目如画。整个人丰神俊逸,不可多言。柳折自知占了人家地界,略带笑意从椅子上站起来。李世民看她一眼,嘴角轻弯,似在嘲弄她行为可笑。
“昨天窥视之人是中军之下队长。”李世民看柳折一眼,接着说,“除开这件事,士兵在他床下搜到一件女子中衣。还有一件在另一个中军队长那里,是他打赌赢来的。窃衣之人已经抓住。”李世民静静开口,面部线条十分冷峻,意味深长地说,“三军之中,只有你一名女子。这件事,你知道吗?”
柳折暗自心惊,李世民只用了半天就把事情调查的巨细无遗,委实可怕。“看来你心中有数。你觉得丢一件衣服没什么,别的男人却拿着它聚众淫乐,甚至作为赌博筹码!”柳折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歉然,低声说道,“对不起……”
“这句话你该留着对自己说。”李世民面无表情,眼中是略带嫌恶的疏离冷漠。柳折看着李世民神色,心中顿时翻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夹杂着长久的离绪和委屈。她咬咬唇,还是说,“其实偷衣服那个人只拿过一件衣服,另一件是我给他,好让他免于灾祸……”
李世民拧起长眉,面色一片萧肃,唇角带着冷笑,“免于灾祸?那你昨日所遇灾祸谁帮你免?”柳折忽略他稍显恶劣的态度,追问道,“郑南春罪责……按律当如何?”李世民轻飘飘地说,“按律当斩。”
“盗窃之罪可致死刑吗?”柳折有些不相信地失声。“他也是迫于无奈。”李世民瞥柳折一眼说,“偷窃本不至此,八十军仗了事。他却偏偷将帅女眷之物,只这一条,便可要他的命。”柳折脱口问,“那昨晚隐匿在我房中的人岂不是……”
李世民嘴角果然泛出一丝残酷笑意,带着隐隐未绝的杀戮之气,迫得她心慌神乱。“没错。今早我监刑,已处斩。”柳折仓惶后退。已处斩?!这三个字着实让她震撼。她只想过那人许是受些刑法便驱逐回家了,万没想到是这种骇人结局。
若知如此,她断然不会在前些日子为引出黑手而去城中招摇,诱那队长又逼郑南春拿衣服,从而暴露目标。也不该为了息事宁人另给郑南春一件衣物,结果反而害了两人性命。柳折不禁暗觉李世民太过狠厉,然他所做,皆是因她而起。怪只怪,世事如此,卷了进去,就掌控不了结局。
柳折抬眸,仍想要争取,“外人不清楚,你我却是知根知底。我并非将帅家眷,所以郑南春……”“哦?你倒是很不愿意惩治他们。还是……”李世民脸上先是闪过怒火,接着露出诡异笑容,上前一步逼近她,“还是你本就水性杨花,暗中心许他们,也算是半推半就呢。”
柳折闻言,怒火一下子冲了上来。他是故意要激怒她,还是心中果然这样作想?不行!不能在这时候跟他闹翻。
看着柳折拼命隐忍的模样,李世民站直身子,露出拭目以待的戏谑模样。柳折终是忍不住,反唇相讥,“他们自是不及秦王殿下尊荣,城外十里随行的舞妓,不知秦王临幸几许?”
“你!”李世民闻听此言,额上竟爆出青筋。他忽然展臂向柳折抓来,柳折以为他怒极要打人,没想到他重重地拍上了柳折的肩。柳折一惊,再看李世民,他整个人已经站立不稳,靠着左臂把整个人的力量全压在柳折身上,柳折只能勉力支撑着他的重量。
李世民脸色惨白一片,额头上旋即出了一层薄汗。他右手紧紧按在右下腹,咬着牙关一字一句艰难地说,“扶我……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