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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已近正午,瑞闲山竹林幽幽,草木融融,距离白梓容十丈开外的另一条栈道上,却有人将方才的闹剧收进眼底。
这条小道直通护国寺后院院门,平日里除了打理杂务的和尚,甚少有人踏足。而今道路中央伫立着三匹高头大马,马上分明是太子一行三人。
三人方才本是进寺上香,下山途中却恰逢任柔莺被人诬赖,三人从一开始便看出端倪,还未出手相救,白梓容便先一步挺身上前,于是便围观了一处智斗无赖的好戏。
四皇子眯了眯眼,道:“京城中竟有这般长相才智如此出众之女子,倒是不知此乃哪家显赫府邸之大家闺秀。”
话落回头,只见落后自己半步的洺珺与薄瑜看着那处,皆是一脸若有所思,他微微一愣,随即了然。揶揄道:“看来这位美人不同凡响,连三哥和薄瑜都看得目不转睛。”
洺珺回过神,轻笑道:“四弟说笑了,为兄不过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哦?何事?”四皇子兴致盎然。
洺珺笑着摇了摇头,“一桩小事。”
确实是一桩小事,被忽略了许久的小事,方才经由四皇子无意一句,忽然将他点醒。
长相才智出众,名不见经传的显赫府邸的大家闺秀,他倒是想起了一位……思及此,洺珺嘴角笑容愈加耐人寻味。
且不说洺珺,薄瑜收回目光,却是问了一件无甚相干之事。只见他拉着缰绳,淡声问道:“方才那一行车轿,可是出自世家任府?”
“正是任府。”四皇子愣了愣,回答道。
薄瑜点了点头,不再开口。四皇子讨了个无趣,便也闭上了嘴巴,目光转动,复又重新向白梓容那边看过去,只见……四皇子抽了抽嘴角,“这是作甚?”
只见那边栈道上香客来来往往,本是一片安乐和睦的景象,却忽然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一丛枝干遒劲的竹丛下蹲着两团不明物体,两双贼兮兮的爪子拉扯着一灰布袋子,正贼眉鼠目猥猥/琐琐地交头接耳……
“喂和尚!三七分吧,你三我七,多公平。”
“阿弥陀佛,贫僧冒着大不敬罪名犯戒,就值这点钱?少说也是个五!”
“滚犊子的,再讨价还价,小心我上佛门找方丈论经去。”
“别别别,三就三。”和尚立时萎了,捧着瓜分好的身外之物,垂头丧气嘀咕道,“流年不利,怎么出门就遇上煞星……”
白梓容揣着一兜金银财宝,心满意足地拍拍他的肩膀,施施然道:“和尚可有听过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不明真相的往来香客一脸奇异微妙地看着两个人勾肩搭背,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年头世风日下,连和尚都出来打野食……可怜了这相貌如此出尘的女子……
虽然距离相隔甚远听不清对话,当不妨碍三人从那两人的神态动作猜出此时所为的事情。
洺珺按了按额角。还道此女子才思敏捷见义勇为,转眼就和他人凑做堆分割赃物……不知为何,洺珺又莫名想起当初洛河水边那句鬼哭狼嚎的‘人形大杀器’……
深深觉得再逗留下去不太妙的洺珺干咳一声,道:“日头已近正午,薄瑜常年戍守边疆,难得回京,一会儿便与我同四弟一道往太后处请个安。前儿个太后还念叨着许久未见着你了。”
薄瑜本姓李,名云琰,字薄瑜,恭明王府嫡系长子。
幽朝国祚绵长,朝廷官吏,潘王显赫犹如扎根大树,错综复杂,交杂冗长。单以武首兵权论者,幽朝将帅无数,但真正划分开来,亦只有两家派别。一者乃以一生征战,一脉子息皆葬送沙场的元安王府为首;一者以世代戍守南疆,累世官宦的恭明王府为首,掌管南疆兵权。
当朝太后便是出身恭明王府,论起辈分,李云琰该叫她一声皇太姑。
想起自幼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姑奶奶,李云淡惯常冷漠的神色稍稍缓和,点点头。
三人正待调转马头,林边忽然发出一声惊叫,一名灰布衣裳的男子从一边冲出,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绊倒,恰恰好倒在洺珺座下马蹄。那人瞪大眼睛惊恐地盯着高高扬起的马蹄,双手用力挥舞,唯恐马蹄踏落自身。
洺珺眼神一凛,扯着缰绳欲要调转马头,却忽见马儿受惊一般,蹬着腿嘶鸣一声,而后不受控制地掉头冲了出去。
四皇子与薄瑜俱是一惊,想拉住已经来不及了,洺珺座下乃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堪称日行千里。如今受到惊吓,一个转眼,便已冲得极远。
两人连忙策马跟上。
林中竹木茂密,洺珺坐在马上避开横生枝节,拉紧缰绳企图制止住失控的马屁,他弯下身子努力在颠婆中稳住身形,喝道:“畜生!停下!”
马儿嘶声鸣叫,半点不受洺珺控制,只一个劲儿往前冲!
另一边,白梓容正心满意足地数完分割来的财物,抬起头正打算同和尚说一句有业务下次再合作,就见他一脸见鬼般惊恐地看着她的身后。
和尚大惊道:“姑娘!小心!”
白梓容正纳闷这和尚鬼哭狼嚎什么,就听人群发出一声声惊呼,她还来不及反应,只听一阵马蹄急响凌空破风而来。来不及回头,后背忽然一阵被重击般的剧痛,手一抖金银财宝散落一地,眼前一黑,就这么顺着惯性从一旁的坡道上滚了下去。
坡道紧挨着栈道,并未栽种任何竹木,又绵延通向山脚。白梓容这么滚下去,后果可想而知……咳。
落下去的那一瞬间白梓容还有闲工夫吐槽哪个天杀的开宝马技术这么烂还敢出来显摆?!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心急的大喊:“小心!”
电光火石间,一张眉目俊朗,气宇轩昂的脸庞跃入眼帘。白梓容气一岔,被马蹄踹到鲠在喉头的一口老血终于喷出!
昏过去前,白梓容的第一个想法是,特么怎么每次见这个冤家都伤筋动骨!
第二个想法是——死和尚,等老娘活过来一定找你算账!让你说血光之灾,乌鸦嘴太灵了!
*
薄瑜与四皇子赶到的时候,就见坡道的平坦处,洺珺浑身是血,黑着脸单膝半跪地上,一手抱着一名昏睡过去同样身染血迹的女子,而另一只手却执着一柄冷光冽冽的匕首。
两人不远处,横陈着一匹马尸,颈部被割开,气息全无。不难猜出方才情况到了无法控制之时,洺珺果断斩杀坐下宝马,避免了最大伤亡。
薄瑜与四皇子见他满身是血,反而镇定了许多。两人纷纷下马,四皇子上前一步,问道:“可有哪里受伤?”
洺珺摇了摇头,淡淡道:“无甚大伤。”
话虽如此,但四皇子还是敏锐地发现他跪在地上的那条腿,姿势有些微扭曲,想来这条腿约莫是折了。方才这一场动静惊动了许多过客,现下许多人正望着这边,不宜明目张胆。
四皇子正想做手势,让隐匿于暗处的暗卫安排后续事宜,却不想洺珺制止了他的动作。
“不必兴师动众。”话落,看向一边的薄瑜,问道:“可有发现什么?”
方才薄瑜下马,第一时间便上前查看马屁尸身。
宫中进贡之宝马血统优良,平日里又马侍悉心调/教照料,加之为一国储君之太子所配的马匹,更是慎之又慎。若非有人动手脚,否则轻易不会发狂。
果然,薄瑜一番检查下来,便发现了端倪。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手帕,包着手自马蹄关节处取出一根银针,针体发黑,昭然揭示着这便是让马儿失控的罪魁祸首。
“方才那男子果然有问题。”薄瑜蹙着眉,把毒针谨慎包裹好,交给洺珺,说道,“放心,我已派人追踪去了。”
洺珺点点头,许是刚刚浴血杀伐,眼里尽是森冷血光,只听他冷声道:“乱臣贼子胆敢屡施毒手,本宫决不轻饶!”
语气之阴冷狠辣,让人不寒而栗。
四皇子闻言,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忽然,一旁有人惊声道:“阿弥陀佛,怎地流这么多血?!”
三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粗布麻衣的秃头和尚正歪七扭八地从坡道上爬下来,看见满身是血的白梓容先是一惊,随即扫到一边的马尸,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死透就还有救。”
经他这么一提,薄瑜与四皇子这才想起来,洺珺的怀里还抱着一名昏睡过去的女子。
洺珺眯着眼睛打量他一眼,淡淡道:“你是何人?”
“呃……我啊,我是这瑞闲山上的和尚。”和尚先是一愣,随即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号,“阿弥陀佛,贫僧见两位施主身上带伤,不若且随贫僧往寺中先包扎打理一番。”
和尚说得一脸正直真诚,倒是半点没有和白梓容插诨打科时的痞样。他一边说着,一边正想上前帮忙扶起白梓容,不想洺珺却是忽然将手中匕首往身前一挡,淡淡道:“不必了。”
冷光湛湛的匕首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脸庞,上面猩红的血还未干枯,顺着刀身蜿蜒而下。和尚吓得手一抖,僵着身体不敢再动了。
点到为止,洺珺不再施压。
收回目光,单手抱着昏迷的白梓容,他强忍着腿上剧痛站了起来,冲薄瑜点点头,道:“薄瑜,借你的马一用。”
李云琰应声称好,一旁的马儿特别通灵性,竟上前两步自行停到洺珺跟前。洺珺摸了摸它的脖颈,赞叹道:“果然是一匹自沙场征战而出的好马。”
说完,单手抱着白梓容,动作虽然僵硬,但还算利落地上了马。
“此处便交由薄瑜与四弟处理了。”
洺珺一语毕,不再多留,策马扬鞭离去。
四皇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当真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