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灵魂的重量(1)

暗中的灯光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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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里是哪里呢?

    泥泞小路,道路两旁的杂草贼心不死地,一次次将宽大的叶片向着路中间探来,渴求更多的空间。

    然后,被一次次践踏在脚下。

    破旧的鞋子,发臭的裤子,上半身什么都没穿,背后背着什么?

    对了,半捆柴。

    我是卜恩升,一个生在山里的孩子。

    卜恩升摇摇晃晃着,将背上的柴背得更紧了些。

    是的,普通的木柴,是有更多的木刺,在划过皮肤的时候,很可能会把皮划破。有些山里人的背后,时常一道又一道的鲜红,暗红。

    不过,随着低保的普及,以及建筑行业的兴起,大多数山里人都在最贫困的时候下了山,买了衣服,在城市里面过着漂泊的日子。

    虽然很苦,虽然很累,但还能咬牙坚持下去。

    可一些真正处于老远的深山之中,下山不便,或者干脆就是被当地本也贫穷的政府给忘记了的山里人,他们的苦,是让一个哪怕过惯了苦日子的人,都会心惊肉跳的。

    一家七八个人,穿的衣服很有可能是捐来的旧衣服,而且还是好几个人穿一件,其他的时候,就只能用一些破布,或者干脆就是别的什么,来挡住下半身。

    相声《买面茶》里面有一段,说一家人就一件棉袄子,谁出去谁穿;到了冬天,冷啊,怎么办呢?挖土埋人!

    对于卜恩升来说,别人嘴里的故事相声,都是他人生最真实的写照。

    他在家里,排行老幺,不是说他后面没有弟弟妹妹了,而是生下来的时候,冬天提前了,他的弟弟妹妹冻死了。

    冻死就冻死了吧,家里面还有两个哥哥,四个姐姐,穿的是肥料袋,出了山了,后来每年都回来一次。

    他们回来的那两天,是卜恩升唯一能吃到真正算得上是粮食的日子。

    平常的话,采到什么植物,就吃什么了。

    “幺仔。”

    走到家门口了,卜恩升放下柴,看到了他的姐姐。

    很多人都用骨瘦如柴,皮包骨,之类的词来形容瘦,但很多人都没有见过,真正被饿的人,都是看上去不算太瘦的,肚子甚至都膨胀起来。

    那是饿的过了,水肿了。若是这么下去,人也是会死的。

    然而,卜恩升的姐姐,也只是斜靠在家旁边,一双浑浊的眼,早因为眼疾看不见东西了,但她还是死死地盯着卜恩升这边。

    卜恩升的父母,是近亲结合,生下来的孩子,一多半都是有各种病的,唯独只有卜恩升和他出去打工的两个姐姐,身体还算良好。

    到底是为什么呢?

    卜恩升看着他的姐姐,知道,她想吃饭,吃白米饭,吃很多很多,吃到不能再吃下为止。

    但是家里面,已经断粮三天了。

    “姐,我等会给你煮饭。”

    卜恩升将柴扔到了篱笆旁边,从腰间一个小塑料袋里抓了一大把米,想了想,又放了一半回去,在锅里面加了点水,放了米,拿过柴来。

    “火焰...”

    卜恩升将柴放进了土灶之中,下意识地朝里面招了招手,然而并没有什么反应。卜恩升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看了看里面的柴,从旁边拿了一块火石。

    火石就是燧石,和铁器击打能产生火花,虽然很费力气,但终究是不要钱的东西。卜恩升没有铁器,只有一根小小的铁棒,勉强算能用。

    是之前他下山的时候,从废品站旁边拿的,本体应该是门栓,或者是别的什么。

    “姐,你等会,饭马上就好了...”

    卜恩升回头看时,他姐姐早已经斜靠在门外的一处土堆旁边,死了。

    卜恩升看了良久,走过去试了试呼吸。

    死了,确实,已经没了呼吸了。

    卜恩升已经没有意外了,他将她抱起,想了想,在旁边的土堆旁边放下,将外面的土捧了过来,将她埋了。

    等又一个新的土堆立起了,时间已经近傍晚了。

    土,竟然比人都重。

    忽然,卜恩升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句话。

    人一生的重量,就是那么轻吗?

    旁边,他的母亲,穿着不知道是哪个小学生的衣服和裤子,看上去有模有样的,站在他旁边。

    她的一只眼睛,已经半瞎了。

    “爸睡过去了?”

    “嗯。”

    “你姐...过几天记得把衣服扒下来,家里面的还能穿。”

    两人好像在讨论天气一样,匆匆讨论完了,卜恩升便将水倒入土灶内,把火熄灭了。

    里面的柴,还有一小半,还能继续烧,但太浪费了。

    黄昏,母子俩,还有卜恩升的几个痴呆残疾的姐姐哥哥们一起,围坐在一块大石头前面。

    桌上,摆着几个破瓷碗,里面装着黑糊糊的菜,有一股焦味。

    而卜恩升的前面,是一碗清可见底的粥,而且只有两个碗。

    卜恩升作为家里面视力比较好的,需要先喂自己卧床的老父亲,再喂给老母亲,然后依次给自己的哥哥姐姐们喂了,最后才能用这个碗,自己一个人吃。

    那几碗黑糊糊的菜,有一半是他这个给家里面创造经济价值的劳动力的特权,另外一半是其他的父母兄姐共享的。

    但今天,卜恩升吃了一点那黑糊糊的菜,心中莫名的烦躁。

    人,不该如此穷困,而是应该更好一点的。

    为什么呢?

    卜恩升呆呆地望着桌子上的饭菜,默默无言。

    出去工作的姐姐,每年大年三十都会回来,给家里面留下八百块的钱,还有一些衣物之后,第二天又要默默离开。

    光是进山里,就要差不多四五天,两个姐姐们不愿回来,那是自然的。

    但今年,却是只回来了一个,当他问起为什么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一个很嘲讽的答案。

    ‘她?扫黄的时候为了把衣服拿上,被捉了。’

    当时的卜恩升,对扫黄这个从未听过,也从未知道过是什么意思的词,产生了仇恨。

    非常嘲讽的是,普通的城乡居民,官员警察,都对黄赌毒厌恶非常,偶尔有兴趣的,也只是因为它们能给自己带来政绩,或者是为自己扫清敌人。

    但在真正的穷苦人的眼中,这三样,是他们的命。

    是他们养活一家老小的关键。

    不过近几年,很多穷苦人,宁愿去招惹黑皮(警察的别称),因为监狱里面提供吃住,还会教人谋生的技能,让人能在城市里面,一个月就能挣上一千多一些,能让一家老小,能过得更好。

    在2015年以后,最多也就是大学生一个月生活费的钱,在这个年代,却能养活在山区里生活的一大家人。

    人,到底还是有差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