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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农历几号?”
谁没事记农历!
莫佑庭查了查手机,回答:“十二月初八。”
“难怪会有人放烟花。”杜箬将头抬起来,目光又飘向窗外,嘴里念了一句:“今天是腊八,再过半个月就过年了…”
她记得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她跟乔安明才刚刚认识。
错误的开始,误打误撞,他把她当成酒吧女,她把他想成恶上司。
照理不该有太多交集的两个人,是什么事让关系更进一层?
去年的除夕,好像是吧。
“莫佑庭,你还记不记得去年过年,桐城雪灾,黄色警戒,那时候姜浩和徐晓雅刚结婚,我一直瞒着我爸妈离婚的事,不能回宣城过年,一个人去你酒吧喝酒。可能心里藏了太多事,那天喝多了,出酒吧之后才发现打不到车,冻到差点昏过去…”
杜箬笑了笑,略带尴尬地转身看莫佑庭:“那时候我还给你打过电话,可惜你手机关机。”
“怎么会,你跟我打过电话,我怎么完全不记得?”莫佑庭追问。
杜箬摇头:“现在不扯这些了,我只是想说,后来我迷迷糊糊地拨了乔安明的号码…”
很多事情的改变就因为一个简单的动作。
一念之间。
刚好那天莫家家宴,莫佑庭关机了一小会儿。
刚好那天乔安明因为商会邀请所以留在桐城到很晚。
巧合吗?
谁说是巧合?
很多巧合,换个词来诠释,其实就是命运!
“我记得那天夜里是我先开口的,喝多了,心里憋了太多事,难受,拼命想见他,所以才给他打电话,以为他不会来的,可他居然真来了…”
杜箬慢慢诉说,脸上神情一片茫然,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开车送我回去,我不肯让他走了,死皮赖脸的。那时候我还挺能耐地说我不贪心,就要一夜,一夜就够,绝不后悔,可是这些,我都食言了。”
杜箬看了看怀里熟睡的了了,将脸抬起来,再次看向窗外。
烟花早就停了,夜空中什么都没留下。
她的脸映在窗户上,下巴尖尖的,仍然很年轻,可眼里却没有光,如窗外的天幕一般。
莫佑庭想接过她手里的发簪,她不愿意,捏得越发紧。
“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要突然跟我说这些?”
杜箬摇了摇头:“他只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她将手里的发簪举起来,灯光下,孔雀上的玛瑙璀璨无比。
“你知道男人送女人发簪代表什么意思吗?”她突然这么问。
莫佑庭糊里糊涂:“不懂,什么意思?”
杜箬摇头,将了了身上的大衣重新裹了一遍,站起来:“走吧,回桐城。”
莫佑庭追上她,脱下自己的棉衣披到杜箬肩膀上。
广场上还有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应该是一个月前圣诞节的装饰,只是圣诞树上的彩灯都不亮了,许多装饰品被旅人摘走,只留下一颗光秃秃的树。
广场对面是一家商场,外墙上已经挂上了春节促销活动的广告牌子,不过这个点,商场已经打烊了,唯独一旁KFC的牌子依旧亮着灯。
夜色中的车站,风急月冷。
这是杜箬第二次来崇州。
乔安明那晚终究没能有安稳觉睡。
任佩茵在乔宅闹到很晚,硬是要逼着乔安明去把杜箬追回来。
“安明,你是非要看着我气死是不是?我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孙子,你却让那女人抱走了…反正我这把年纪,命都已经去了半条,也剩不下多少时日可以活,就不能让我过几天舒心日子?”
老太太几乎是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站在那里凶狠狠地拍书房的门。
门内只有乔安明一个人,抽了大半包烟,给小张打电话,让他送老太太回西郊院子。
那天果然是腊八节。
农历十二月初八,按照日子算,了了那时候差不多两个月大。
厨房那边煮了腊八粥,没人敢送到主楼这边来。
主楼里亮了大半夜的灯,老太太又哭又骂,折腾了半宿,最后还是被小张送了回去。
整个乔宅的佣人都知道那晚出大事了,乔先生在外面养的小狐狸精上门来要孩子。
那年乔安明45周岁,算是中年得子,乔家唯一的血脉,乔老太太这些年求神拜佛得来的孙子,在一场“以死相逼”下,乔先生最终还是让那狐狸精把孩子抱走了。
乔太太什么反应?
佣人嘴里说:“太太脾气好,愿意原谅先生在外面养小的,也怪她自己肚子不争气,这些年病怏怏的没给先生生个一儿半女,不过原配终究是原配,二十年的感情,最后先生还是把那小狐狸精打发走了…”
这是大多数人眼中的版本。
破坏婚姻的小三,受什么委屈都是应该的。
至于原配嘛,闹,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容忍丈夫在外面有其他女人。若不闹,那则更妙,深明大义,品性极高。
只是情之一字,往往断得容易,却解不开心绪。
杜箬回桐城之后便病了一场,重感冒,发烧,应该是抱着了了从乔家出来的时候冻着了。
丁阿姨见她身体不好,又多留了一个星期替她带孩子。
一星期后,旧历春节。
丁阿姨总要回老家过年的,结了工资跟杜箬道别。
雪是在小年夜就开始下了,杜箬将出租屋里最后一点行李打包完毕,装进箱子,与房东结清了房费。
郑重地跟莫佑庭告别。
最后一晚上,她在出租屋里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算是团圆饭,又算是告别饭。
“我还在脯乳期,不能碰酒,所以以茶代酒,敬你。”她乐呵呵地举起茶杯,与莫佑庭手里的酒杯碰了碰。
被收拾得空荡荡的客厅里,两人对灯而饮,席间都没多讲话。
莫佑庭终究是喝多了。
幸亏他没开车来,杜箬将他送到楼下。
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脚踩上去就是一串印子。
“你赶紧回去吧,今天小年夜,晚回去了你妈又要催,我就不送你到巷口了,了了一个人在床上。”杜箬朝莫佑庭挥手。
莫佑庭“嗯”了一声,转身往前面走了几步,杜箬看他离开才转身,可脚步刚踏出去,只听到身后一阵悉簌簌的踏雪声。
一阵风扫过来,杜箬已经被莫佑庭揽进怀里。
牙齿咬她的唇,厮磨,惩罚,有些不甘心,但更多的是心疼。
嘴里是他刚喝过的红酒味道。
杜箬没反抗,任由他吻。
渐渐窒息,他才停下来,双掌贴在她的脸颊上,似乎有重要的话要说,又没说出口,最后只是将杜箬搂到自己肩头。
“明天早上我公司有会议,所以就不去车站送你了。你一个人带着了了,路上小心点,到了那边给我来个电话…”
杜箬点头,也搂了搂他的肩。
莫佑庭闭起眼睛,她身上有淡淡的奶香。
有些人终究只能成为生命中一个念想。
缘分不够,怎么凑都凑不到一起。
“行了,你上楼吧,我走了。”
他没作停留,笑了笑,撒腿就往巷子口走。
直到上了出租车,莫佑庭才将口袋里那本册子拿出来。
依旧是红色的封皮,上面盖了钢印。
离婚手续是昨天上午去办的。
莫佑庭签字的时候,杜箬抱着了了在一旁轻轻说了几个字。
“对不起,谢谢…”
从一年前在酒吧重新遇到杜箬开始,这几个字她不知道对莫佑庭说了多少次。
中间经历种种,他一次次在她遍体鳞伤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所以她何止是对不起。
她是辜负,是疚责,是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亏欠。
小年夜的那场雪下了整整三天。
整个农历新年一直浸在冰冻里面。
南方很少有这么冷的冬天,就连新闻都说那年冬天冷得有些反常。
随后两年,冬天温度都低得很,连续冰冻,要等到来年四月才慢慢转暖。
那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
澜望医院在北京和上海都开了分院。
胜安与北大临床研究所合作的项目进展顺利,成功研发出心脏衰竭新药,替代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进入临床试验阶段。
武穆山中药基地成立科研机构,并将其业务正式归于桐城市区的胜安名下,即同洲药业前身。
重新梳理业务范畴,使其专注于中药的研发,生产和销售。
半年后,桐城胜安分拆上市,改名胜桐制药。
江磊出任CEO。
次年年底,胜安集团营业额突破650亿,在全国众多民营药企中排名第一。
其中生物及生化制药实现销售收入73.2亿,化学制药实现销售收入44.7亿,中药业务实现销售31.4亿,出口占其总额37%,使其在同类企业中,胜安的中药业务独占鳌头。
这是乔安明多年的梦想。
让胜安的中药登上国际市场。
他奋斗22年,终于达成愿想。
庆功会在崇州香格里拉酒店举行,各界人士应邀出席。
乔安明破例在席上喝了几杯白酒,闹到接近凌晨才回去。
顾澜在画室刚练完画,正在收拾画具,听到乔安明进门,赶紧跑出来去扶。
“怎么今天喝这么多酒?”她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稍稍皱了皱眉。
乔安明不动声色地绕开顾澜的手臂,笑着说:“今天公司里的人都高兴,市里几个领导也来了,盛情难却,就喝了几杯。”
“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倒杯水?”顾澜不顾乔安明的回避,硬搀着他坐到沙发上。
“不想喝水,倒有些饿了,想吃点东西。”
“也好,我打电话给厨房,粥行不行?顺便你吃些醒下酒。”
“不想喝粥。”乔安明醉意阑珊地拦住要去打电话的顾澜。
“那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现在做。”
沙发上的乔安明用手揉了揉眉心,或许是喝得太醉了,所以又将头仰靠在沙发靠背上,朝着天花板说:“蟹腿,想吃蟹腿,麻辣的…”
“什么?”顾澜一时没听清楚。
乔安明笑着重复:“麻辣蟹腿,放点香菜和蒜蓉…”
顾澜见他说得糊里糊涂,还笑他:“果然是喝醉了,开始竟说胡话,大半夜的,哪儿去弄这蟹腿?”
再望过去,沙发上的乔安明已经睡着,领带还勒在脖子上。
顾澜俯身过去替他解领带,听到他在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话:“海鲜吃多了,你又得过敏…”
隔天乔安明终究是起晚了。
宿醉,一觉醒过来已经将近九点了,睁开眼,熟悉而又陌生的顶灯,床榻还有壁纸。
“安明,你醒啦?再不醒我就得来捏你的鼻子了。”顾澜推门进来,身上是有些揉皱的丝质睡衣,脸上带着笑,气色挺好。
乔安明捶了捶发涨的头脑,恢复了一些意识。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你昨晚喝多了,小张把你送到门口,我见你醉得厉害,所以就把你扶到了床上…”顾澜耐心解释,乔安明转头看了眼自己的身旁。
他当时是睡在床的右侧,左侧是大片的空位置。
枕头有些歪斜,床单也有些皱。
乔安明皱了皱眉头。
顾澜心脏瞬间紧缩到一起,剧烈疼起来,脸上却一片歉意。
“对不起,我昨晚见你醉得太厉害了,才会把你扶到房里来睡,这样夜里你要是吐了渴了,我在旁边好歹有个照应。”
乔安明没吱声,从床上下去。
顾澜赶紧递过干净的一套衬衣和领带。
“小张已经在门口等了,衣服我替你从客卧拿了过来。”
乔安明接到衬衣,却没有接领带。
“谢谢。”
他好歹还是说了一句话,拿着衬衣要走出卧室。
顾澜心急追了几步,站在他身后问:“要不吃了早饭再走吧,厨房那边都送过来了。”
乔安明停下来,立在原地,没有回头,不过口气还算舒缓:“早饭我来不及吃了,上午公司有例会…”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
门没有关,走廊尽头的风吹过来,门被吹得摇摇晃晃。
卧室里的窗帘还没有拉开,光线很暗,紧靠门那边传一点光亮过来,光线铺在手工地毯上,拉成一条狭长的金线。
乔安明穿戴整齐,从楼上下来。
琴姨殷勤地候在楼梯口迎接。
“姑爷,您起来啦,早饭我已经吩咐厨房那边送过来了,您要不吃完再走。”
“不吃了,没时间!”乔安明没理会,径自拎着电脑往门外去。
琴姨控制不住地追上去。
“姑爷,您好歹吃点吧,有您想吃的蟹腿。”
乔安明一听“蟹腿”两个字,脚步不自觉地定在原地。
琴姨见他不走了,立即乐呵呵地追到他身边解释:“小姐今天一大早就陪着厨子去水产市场挑螃蟹了,这季节得吃雄蟹,小姐一个个蹲在摊位上拣的,您看啊,就光瞧这些腿就知道个个肉肥只大……”
乔安明顺着琴姨的手看过去。
屏风旁边的小桌上果然有备好的早饭。
一碗清粥和两色糕点。
一盘热气腾腾的螃蟹,上好的湖蟹,只取腿部,用蟹黄翻炒,淋上些许姜丝。
螃腿肥滑饱满,品色极佳,旁边的镶边小碟中还备了醋。
如此周到,只是将这盘蟹腿与粥放在一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乔安明不解,问:“顾澜怎么想到大清早让厨房做蟹腿?”
“小姐说您昨晚回来一个劲地想吃这东西,嘴里还念叨什么海鲜吃多了会过敏…”
乔安明一时有些缓不过气来,心猛抽了一下,这种感觉已经好久没出现了。
“除了这些,我昨晚还说了什么?”
“没有,只说要吃蟹腿,所以小姐才记了一晚上,天一亮就去准备了。”
琴姨没注意到乔安明的脸色已经变了,只顾一个人在那边乐呵。
她为什么要乐呵?
因为昨晚乔安明是睡在主卧的,跟顾澜同床。
她约莫记得,最近三年,乔安明睡在主卧的次数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而且早晨顾澜起床时的气色不错,虽然没明说什么,但嘴角一直挂着笑,那种甜滋滋的笑,琴姨看着都开心。
不光开心,她还松了一口气。
“姑爷,看在小姐大清早给您做蟹腿的份上,好歹吃一点再走吧。”琴姨又劝,口气殷勤到近乎阿谀,甚至带点迫不及待的味道。
乔安明脸色已经不似刚才那么难看,但依旧没挪步子,也没再看那盘蟹腿一眼。
“不吃了,没时间。”遂转身往外走,留下一脸错愕的琴姨站在原地。
这一切都被从楼上下来的顾澜看在眼里。
他这些年,面上一如往昔,但性子却冷到让人不敢靠近。
许多东西,顾澜以为时间久了还能恢复到最初的模样,可是三年过去了,估计她盼不到那一天了。
“琴姨,把桌上的东西都倒了吧!”顾澜捂住心口说。
琴姨还想安慰:“小姐,姑爷许是公司里的事真的太忙,所以才没时间留下来陪你吃早饭,你别往心里去。”
“不会,我们夫妻二十多年了,他一向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我明白的。”顾澜牵强笑了笑,早晨还挺好的气色,现在又恢复平时的黯淡无光了。
琴姨见顾澜笑,心里放心了一些。
“小姐,这挺好的东西,倒了怪可惜的,既然姑爷没时间吃,你自个儿吃点吧。我看你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上回秦医生还说你又瘦了呢。”
“不吃了,忙了一早晨,乏得很,想回房间再睡个回笼觉。”顾澜返身往楼上去。
琴姨看着她单薄的身影,不免有些悲戚戚,追了几步问:“早饭不吃,好歹把牛奶喝了吧,早晨见你在厨房忙着给姑爷做早饭,我就没端给你…”
“牛奶也不喝了,没胃口,一并倒了吧。”顾澜没回头,扶着楼梯的扶手已经走到拐角处,突然想起什么,又说:“楼上的救心丸没有了,送一瓶上来给我。”
琴姨“嗳”了一声,背过身去,眼圈就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