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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那个神鬼峰会在小年儿这天开完了,这些天陆陆续续有人退房回家团圆,清平馆的食客,也逐渐变少,反而是赶着工完成年饭订单,今昭每天都在厨房里帮忙,将饭菜按照订单要求放在食盒里,然后给食盒上锁。这食盒当然也不是平凡物件儿,大漆的好手艺不说,就说这锁,就透着仙气儿。锁看着是老式的,可上门有密码拨盘,每一个食盒,都要拨到订单需要送达的时辰,比方说,黄少卿家里要求晚上7点开席面,食盒锁头设定的时间,就是年三十儿的晚上6点50分。在今昭装盘锁好到开启的这几天,食盒里的时间是停止的,既然没有时间流动,也就不存在腐败问题。她琢磨着,这可比冰箱靠谱多了。
一晃儿就是年三十儿。
这是今昭成为太岁以后,过的第一个年,也是今昭生前死后加一起,头一次这么热闹地过年。早上起馆子就停了牌告了闭店,老宋扛着条凳贴春联,上联飞禽走兽千馐喜乐,下联山南海北万馔清平。
横批四个大字,吃货威武。
更要命的是,老宋还掏出两张照片,贴在了门外,号称是门神,活似通缉令,仔细看,照片上两个长得有点像的男人,还挺帅。
玉卮站在后院里,指挥着周宋两人贴福字儿砍排骨,老宋苦着脸:“小姑奶奶,你怎么比周扒皮还狠啊,我这柔弱的身子骨,怎么扛得动那扇猪。”
玉卮一笑,老宋扛起那黑山猪,跑得比那猪活着时候还快。
今昭伸出的手还僵持在半空,她扭头对玉卮说:“老大刚才,说,那扇猪,先收回库里……”
店里过春节没有什么风俗习惯,定下来从中午十二点吃流水席,看看电视节目,聊天打牌,接待亲友,过得颇为随意,只是子夜之时,接待岁时十二族的使者,有点儿花边儿料。
这也是一天之中唯一一天,所有人会在后罩房房东的房间过年的日子,房东大人借出屋子,宴饮老几位。
“每年房东大人的房间和吃食,都是我们好奇的梗,我记得有一年……”老宋的话说到一半,被老周的手刀打断,外卖小哥儿对今昭微笑:“留点儿悬念,有意思。”
差不多到了十二点,大伙儿秃着手,围殴一样扇形站在后罩房四楼里面没挂门牌的房间前,除了陈清平和朱师傅,大家脸上都挂着好奇兴奋的神情,等着房东请客。
“进去了。”陈清平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今昭看着身旁连一贯稳重的玉卮,都眸光闪闪,不由得期待起来,房东大人的房间,是有什么猎奇的装修风格吗——
门的后面是一个雕琢着写意山水图案的影壁,过了影壁,是一户人家,穿梭的仆役忙活着各色活计,一水儿柳腰婢女印着婆子端着饭食等物,往主屋而去,正是一场豪奢宴席。
今昭低头,她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婀娜的古装,转头瞧瞧身旁一干人等,扮起少爷小姐来——嗯,混血的老宋,违和感很强。
“没事儿。”玉卮在今昭的耳边说,“每年我们都会到一户人家蹭饭吃,你放心,就算是吃到舔盘子,他们也绝对不会发觉什么的。等他们发觉什么,也是明儿了。”
今昭左顾右盼,果然身边来往不休的仆役,无一人注意到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几人,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她在房东大人的记忆里已经体会过了:“这是他的记忆?”
“不,这是现实,至少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真实存在的生活。”玉卮指了指那些仆役。
“我们,集体穿越了?”今昭吃惊。
青婀白了她一眼:“我说,你好歹是个太岁,岁时十二族也得叫你一声姑奶奶,你别这么咋咋呼呼地行不行。”说完,她顺手从一个婢子手上,拿了一块儿点心。
“你看清朝,吃的那么粗,都能被穿成蜂窝煤,咱们一年才玩这么一次,吃完就回去,不用刷碗,你不要这么担心嘛。”老周拍了拍今昭的肩膀,“乖,去把那焌糟给我叫来,帮我温酒。”
与房东大人的记忆不同,这里的所有人,是把今昭他们,当成自己人的。无论是老周叫了温酒的婢子,还是蔓蓝让人去准备桂花水洗手,仆役们都当成是主子的命令遵从。今昭挤着青婀老宋坐下,瞧着这位次,自己这一伙人,真是格格不入,这宴席上众星拱月地围着一个长得极其平凡的男人,根本没有人瞧见自己这一群人大模大样地坐在这里,享用着跟首席那位,一模一样的待遇。
真好。今昭揉揉眼睛,她最喜欢古代家族种田文了。她抬腕看了看表,把表伸到青婀面前:“这是什么年代?”
青婀瞪眼:“你是太岁,能不能背一下中国朝代表?!这是南宋好吗!南宋!”
说话间,第一道菜已经走上来,今昭皱眉:“怎么饭前吃水果啊?”
老宋举了一个佛手到她鼻子底下:“这是看果,看着颜色好,闻味道的。”说着,婢子们又纷纷上了几道,什么干果盘子、香药蜜饯之类,以时鲜的小果子收了尾。青婀手一挥道:“这些都是看菜,你瞧,没有人真的吃。”
今昭看着满满一桌子造型精美别致的大果子小果子干果子熟果子,无语扶额,以后谁再嘚嘚西餐讲究多,就把今儿这事儿甩他一脸!
歇了半歇,瞧着那几个南宋老爷们在首席那位跟前说热闹,今昭扭头跟青婀说:“古代人生活真幸福啊。”
老宋咧嘴:“那是极其有钱有权势的大户人家。这么说吧,投胎忘记喝孟婆汤的,系统出错重生的,还有掉到时空罅隙穿越的,每年多了去了,除了个别运气的到了大户人家,其余的都冻死饿死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当是瞎写着玩儿哒!”
今昭一脸受教,剥着一个小橘子:“知道了知道了,就算大户人家也不见得活得长啊,万一被小妾算计夭折了……”正说着,一行美貌女子娉婷而入,那首席点了点头,这群美人儿便侍奉在了首席身旁,端茶的端茶,打扇的打扇。
“不说了是看果么,你还吃。”青婀转眼看,今昭吃着手里的橘子:“我本来想要开开胃的。”
蔓蓝托腮,怔怔地看着打扇的婢女:“真是可惜了,刚才那个,没穿越之前,也是个不错的大学的大学生啊。可惜穿越成了婢女,再聪明有什么用呢,这里可不讲究人权,也没有情圣。”
“初坐”过了,第二轮“歇坐”开始,又陆陆续续地上了一遍刚才那些名目,只不过更为复杂精致,尤其是玲珑果子,真是各个玲珑可爱,撒着糖霜蜜榛,作出憨态可掬的孩童造型。
那打扇的婢子瞧着低眸垂眼,老宋叹了一口气:“看来,是打出来的识时务啊。”
“不是说大户人家会心慈点儿,不虐待仆役什么的。”今昭问蔓蓝。
蔓蓝点头:“是啊,统共也有十来户讲究的,不过那都是诗书传家,明面儿而已,真的心慈的,底下也有不心慈的管事。总之这种事情,你以后可能见得多了,我们没法子。”
今昭也托腮,也看着那位打扇婢子,想着这样可爱的小模样,大学里肯定也是个系花之类的,过着快活的日子,有男朋友,有闺蜜,能旅游,爱上网,偏偏就——大过年的,房东大人找这么具有教育意义的大户人家来请客,这是为了个毛线啊!
上了几十个盘子,动了的也不过是几块点心果子,首席那位吃了点儿开胃的,其余一干陪客,则是一口没碰。熬了这么些时间,今昭已经饿了,她肆无忌惮地捡着面前的点心果子,十味蜡脯之类,等到下酒正菜上来,已经快要吃饱了。
正菜分为下酒、插食、劝酒三类,这张家大约是南方人,上来的菜,鱼鲜不少,尤其是炒鳝,今昭个人认为,可以跟朱师傅的响油鳝丝叫板,鳝丝刀口均匀,味道也均匀,入口劲道弹牙,又带着点儿焦脆。那蟹酿橙是江苏名菜,今昭听过没吃过,今儿也是头一遭。
这螃蟹酿橙,是用大而橙黄的橙子,取出果肉,填入蟹肉。这蟹肉也是拌了十几味调料,炮制过的。填回橙子以后,橙子盖了顶上火蒸。出锅以后,蟹酿橙形状完好,蟹鲜橙甜,两厢辉映——“昭啊,这是第三个了,螃蟹是寒性的,你少吃点儿吧。”老宋拦住了今昭的手。
今昭眼尖地指着另外一席:“他们那边有烤全羊!”
玉卮怒其不争地打掉了今昭的筷子:“别拿筷子指着人!什么烤全羊,那是烧羊肉,羊肚子里填的料,够小户人家吃一年的,烤全羊哪能比!”
这一席吃得久,最后上来的厨劝酒,今昭眼馋肚饱,勉强每样尝了一个筷子尖儿,便哀其不幸地捂着嘴下了桌:“糟糕,好想吐。”
院子里有侍卫森严而立,今昭几位随意地踱步,踱到了一处背静的小院儿里,小院儿不大,但别致非常,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还有花圃秋千,一样不少,瞧着布置,大约是个女儿家的住处。
秋千吱呀一声动起来。
今昭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差点儿把刚吃的牡蛎炸肚啥的都吐出来。
房东大人陈辉卿西装革履,衬衫微敞,领带松开地坐在秋千上,提着一壶酒:“喝吗?”
陈清平皱了皱鼻子:“蓝桥风月?”
陈辉卿难得一哂。
今昭打了一个饱嗝:“房东大人,我真的喝不下了。”
陈辉卿不以为意,示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婢子倒酒。
陈清平带头坐上了一旁的藤椅,伙计们也跟着坐下,那架势,应该是等着什么人。朱师傅看了看身边的今昭又是一脸求解释,微微一笑:“年兽喜静,我们在这里,好等他们过来收年费。”
今昭这才想起来,所谓过年,是因为每年这个时候,年兽会平均地来收取生灵们一年的时间,这样它们就不会滋扰作乱。
太岁啊!这种坐等怪来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正想着,小桥上传来脚步声,月华之下,繁星耀耀,一位广袖翩翩的俊俏少年,踏着墨紫木屐笑着走了过来,对着秋千上的陈辉卿深深一辑:“陛下。”又对着朱师傅和老周一礼,“殿下。”再行礼给姑娘们,“各位贵主。”最后给陈清平和老宋行了平礼,“陈大人,宋先生。”
老宋挠挠鼻子:“你每年都这一套,烦不烦?”
少年展颜一笑,容光之美,遮星坠月:“生计所迫,烦也不烦。”
说着,少年上前,双手结成一个漂亮的花一般的手势,先在陈辉卿的掌心一点,又转向朱师傅,等这一轮点下来,月正当空。少年深吸一口气,结花的双手间,微微溢出流光来,他再次行礼,这不过这一次他的手还交握着,统统给鞠了一躬:“今年也承蒙各位照顾了。”说完,他转身又走上那小桥,今昭眨眼也不眨地盯着少年的背影,可惜就在她干瞪着的视线里,翩翩少年走着走着,就消失了。
“年兽?!”今昭指着少年消失的方向。
“年兽。”朱师傅点头。
今昭也深吸一口气:“年,兽,年兽!别特么的逗我了!年下还差不多!”
老宋一口酒喷出来,笑得跌宕起伏,玉卮青婀朱师傅,也扭头大笑,相互搀扶着,就连陈辉卿也忍不住笑了。唯有陈清平一脸淡定,自斟自饮,一副喝了今儿明儿就没有的架势。
“你们笑什么啊?”蔓蓝一脸茫然。
青婀摸着蔓蓝的头:“乖,来姐姐怀里喝酒。”
子夜一过,年费已交,朱师傅推着众人:“好了,我们也该去休息了,明儿开始虽然不营业,可也有亲友上门来,不能不辛苦了呢。”
今昭跟着大队人马上了那小桥,下桥的一瞬间,她扭过头看着秋千上的陈辉卿,问朱师傅:“房东大人看起来怎么不高兴?”
朱师傅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你会明白的。”
出了后罩房,回了东跨院,尽管是星夜沉沉,大家伙儿还是聚在露台水池打水洗漱,连玉卮三人也不例外。今昭虽然满腹疑惑,但清平馆的规矩她很明白,不能说的事儿,就是不能说,所以她就算是再好奇房东大人的八卦,也只能忍着就着消食酸汤咽下去。
“房东大人每次请客,都是蹭饭么?”今昭换了话头。
老周擦着脸:“差不多,难道你还指望他亲自下厨?”
老宋搓着脚:“要真的亲自下厨,估计咱们这会儿都在吐。”
朱师傅把水盆端出来,放在玉卮面前,转头道:“今天的排场,其实也是难得的。”说着,他笑着看今昭,“你猜着了么,首席那位?”
今昭摇头。
玉卮拧了一把毛巾,掐了掐今昭的脸:“首席那位,是宋高宗,坐你对面次席的,可是秦桧父子喔。”
卧槽!房东大人!大手笔!
今昭的牙刷,就这么着掉在了地上。